蟋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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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对陈家大院妻妾们争风吃醋的种种传闻他早就略知一二,阿雄如果确实跟踪了梅娘,很可能是为了要获得在陈掌柜面前占上风的资本,对于眼下的情形,知县清楚,它绝不是阿雄原先料到的。
三星偏西的时候,翠苑楼依然一片沸腾。一个神秘的女人敲开了西厢房的门,此时年轻的知县惶恐得都忘了惶恐,他打量着经过充分化装的阿雄的神情木然而又平淡。
昏暗的晨曦中阿雄的嘴角浮动着含混不清的笑意。
五
鸡笼山坐落在和县西北二十里,群山环绕,一峰独雄,状若鸡笼,因而得名,县志对此山有精致描述:“平峦连蜷,突起一石,峰如巨鳌之戴,自顶至踵无寸土,高数百切,蹬道狭不容趾,偏山皆铁维,攀縆;而升,有若蚁附,登巅四顾,人出云上。”鸡笼山上还有“南天门”、“一线天”、“溶岩洞”、“百岁缺”等诸多险景。鸡笼山终年香火不绝,每逢朔望日,和、巢两县的善男信女绵绵不绝来此朝山进香。有一点查遍史籍却无记载,每年秋后,两县共同在鸡笼山南天门下处决一批罪大恶极的犯人,民间称之为“秋决”。
这一年的“秋决”又到了,两县知县亲自挂帅,随同押运囚车的许作、县吏,向鸡笼山出发,围观的人照旧密密麻麻,他们挤挤搡搡地随着囚车向鸡笼山走去。这些人好象不是去看死人的,嘻笑怒骂,夹杂着压低了声音的调情声,热闹非凡。直到行刑开始,围观的人们的脸上也沾上了血腥气,死尸般恐惧而僵直,只有几个胆大的不动声色,冷眼盯着落在干草地上的人头。
围观的人当中就有陈府家丁焦大,“秋决”结束,十来名罪犯成了刽子手斩刀下的鬼魂之后,围观看热闹的人随着县衙官吏往回走的时候,和县知县一眼瞥见了蓬头垢面的焦大。焦大正在跟旁边的人起劲地说着什么,脸色惨白,年轻的知县和巢湖县大小官吏—一寒暄完毕,分道往本县行进的途中,突然萌发了好奇之心,便要轿夫停轿,他走下官轿,叫住了焦大,把他带到一处无人的草棚里,此时天色已晚,草棚的茅草在向晚的寒风中簌簌出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嗈嗈鸟啼。焦大被刚才鸡笼山南天门下的血腥场面早就吓得晕头转向,见知县截住他,更是浑身觳觫。
“得得得……”他的牙齿打颤的声音让和县的知县觉得非常好笑,“大……大……大人叫我何事?”
“叫你何事,你还不清楚?”知县在自己的官袍上用手排了掸,神情威严,“你这个贱奴,为何向本知县谎报案情?”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该当何罪?”
“啊!”焦大以为知县要把他押往南天门法场,失声惊叫。
“你为何捏造事实,说秦钟落井而死的那一夜的下半夜月黑风高,明明是有明月的,你却欺骗官府,制造伪证。这是为何?从实招来!”
“小的没有,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话,大人。”焦大哆哆嗦嗦。第一次审他时,知县觉得这个家丁神态不俗,叙述从容,知县还有些赏识他,现在看他的样子和以前判若两人,缩成一团的家丁在知县现在看来就象一条落水的小狗。知县明白,他肯定是被南天门法场的一幕吓坏了。在这砷情形之下审他,纵有天大的胆他也不会撒谎的。如此这般,那么那个中秋之夜的情形家丁陈述的肯定属实,这就意味着少东家陈金坤撒谎,他为什么撒谎?
抑或仅仅是这个心理灰暗的残疾人所玩的一次恶作剧?
知县知道现在还来探究这些纯粹是出自一种无聊的好奇心,秦父诉案已被盖棺定论,如果不压制自己的这种好奇心,旧案重提,对他来说是危险的。
知县很快打消了再去审问少东家陈金坤的念头。
焦大是陈府的蟀夫,陈掌柜除了做生意就是玩蟋蟀,知县知道,焦大专管饲养陈府蟋蟀房的蟋蟀,这个原来给知县留下的印象不坏的蟀夫,象晚秋的蟋蟀一样不断地哀嚎道:
“小的没有撒谎,没有撒谎……”
焦大跪在知县脚下,伏地,头如捣蒜。
知县说:“起来,起来。”
焦大起身的时候,知县说:“给我揉揉腿,坐这么长时间的轿,我的臁骨生疼。”
知县伸出左腿,焦大喜不自禁地在他的左小腿上恭恭敬敬地揉着。
知县边享受着焦大的服侍边说:“我今天在这里审问你的事,不许对别人说,知道吗?”
焦大赶紧说:“小的明白。”
知县走出草棚的时候兀自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有些荒唐,站在草棚外面的衙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怯怯道:
“知县大人,没事吧?”
“会有什么事呢?”知县笑道。
回县衙之后,知县对行役说,你去陈天万家一趟,找焦大要几只蟋蟀来给我玩赏。
第二章
一
陈掌柜从省城回来的那一天,正赶上那一年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一行骡马轿乘在雪花纷飞中回到陈府。陈掌柜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之光,阿雄由此判断陈掌柜此次久留省城可能大有收获,陈掌柜的痔瘘病已折磨他多年,每到严冬病发得越发厉害,他不放过任何一次可望治愈的机会。这次听说省城有治疗痔瘘的名医,便匆匆忙忙赶在入冬前去了省城。果然如阿雄所料,陈掌柜安顿妥当后,便召集家人报告好消息,说,这下好了,已经根治了。陈掌柜说在省城呆这么多天就是想要根治的,吃的药都得要骡马拉。
“阿雄,”家人一一离开之后,陈掌柜叫住了阿雄,“你晚上上我屋里来一下。”
“知道了。”阿雄应道。
陈掌柜在阿雄走后便叫来家丁焦大,询问蟋蟀房的情况。
“老爷,你放心,一切都安顿得停停当当,没有半点差错。”
陈掌柜问:“我今夜买的那些盆都换上了吗?”
焦大说:“全都按你的吩咐做了。”
陈掌柜今夏特地去了苏州买来一批精美伶俐、透气性好的苏式蟋蟀盆,由细澄泥制作,盆上饰有鹤荷鹭鹿等物。陈掌柜以往用的蟋蟀盆均是北方式样,粗大笨拙。南方的蟋蟀盆大多产自苏杭一带,称之为苏式盆,陈掌柜看宋朝宰相贾似道所著的《促织经》,知道他用的盆均是苏式陶盆,遂也决定改为苏式盆,便奔赴苏州,寻到了苏州娄门外陆墓的产品,陆墓镇西余窑村,素以制作蟋蟀瓦盆而闻名,宋朝宰相贾似道所用的精致蟋蟀瓦盆便是余窑村特制的。陈掌柜购来余窑村瓦盆后,就去省城治病了。行前陈掌柜要蟀夫焦大在晚秋前一律把那些盆子换掉,他去省城之前对家丁的吩咐非常迫切,他恨不能立即看到他视之如命的那些名贵蟋蟀盛在新盆子里的情形,可当时正值蟋蟀斗志旺盛时期,陈掌柜迷信换了盆子会败坏蟋蟀们的斗志,便未敢轻举妄动。现在已进入冬季,蟋蟀房已经封闭,陈掌柜要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观赏到盛着蟋蟀的苏式陶盆了。
陈掌柜眯缝着眼,不知道是在遗憾还是陶醉在某种想象里,喃喃道:“好了,你回去吧。”
焦大却站着不走。
陈掌柜抬了抬眼皮,问:“还有什么事吗?”
焦大嗫嚅道:
“知县大人派人来索要蟋蟀斗着玩。”
“你给啦?”陈掌柜睁开双目,他那皱巴而鼓突的喉结上下滑动着。
“给了。知县大人索要蟋蟀,不给我不就要上南天门了。老爷又不在家,大太太从不管蟋蟀上的事,我问她,她说,你自己作主吧。”
“给的是哪等?”
“老爷,你放心,都是次品,给了两只小棺材头。”
小棺材头蟋体长约五分左右,黑褐色,能飞,喜欢扑打,是一种不能参战的劣等蟋蟀。陈掌柜的心又踏实了,转而赞许道:
“很好,很好,你做的不错……你给了他们小棺材头,知县大人没来找你吗?”
“他们纯为附庸风雅,一时玩乐,根本不懂什么优等劣等之分。”
陈掌柜沉吟片刻,眼睛渐渐流露出忧虑之色,他叫住正要离开的焦大,问道:
“知县大人为何想起要我们的蟋蟀的?”
焦大说:“秦钟死时,他查案子来过这里。”
“噢……知县大人没说什么别的吗?”
“都是有关案子上的事。”
“秦钟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是结案了。是秦钟不小心自己踩到井里去的。”
陈掌柜无力地挥挥手说:“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回屋吧。”
焦大走后,陈掌柜深陷在那张太师椅上,久违的爱大匍匐在他的脚下。陈掌柜用手在黄犬的头上抚摸着,阴郁的表情和纷乱的心事一同降临。他甚至有了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早在省城,陈掌柜就听说了秦钟落井而死的事。他知道是阿雄害死他的,阿雄早就有害死秦钟的念头。在阿雄嫁到陈府之后,秦钟还常来看她,陈掌柜不止一次见过那个叫秦钟的俊美青年,陈掌柜对秦钟的友好态度不仅让阿雄吃惊,陈掌柜本人也为自己的宽宏大度而感到意外,阿雄无休无止的性欲使他力不从心,陈掌柜对阿雄和秦钟的再度来往所表现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实际上构成了一种纵容,而纵容是为了腾出时间和精力来饲养他的蟋蟀。
仲秋时节正是斗蟀的黄金时期,陈掌柜在门前架起宽大棚场,开局斗蟋,每天吸引和、巢两县的围观者不下万计,陈掌柜在自己捕捉或饲养的蟋蟀战胜对手的昂昂鸣叫中陶醉得无以复加,一个妙龄美女远不如一只蟋蟀对陈掌柜有吸引力。陈掌柜是在稀里糊涂莫名其妙中娶上了王氏钱庄的闺秀阿雄为妾的。陈掌柜不是一个色鬼,陈掌柜那次去王氏钱庄汇兑银子,目光在钱庄大小姐阿雄身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促,尽管阿雄容貌不凡,风流高贵,陈掌柜稍稍瞥了一下阿雄之后便办自己的事了,没想到一个月之后阿雄带着婢女豆儿找上门来了。
那一次陈掌柜去王氏钱庄稍稍感兴趣的是婢女豆儿,豆儿听说陈掌柜来了,急匆匆从阿雄的闺房跑出来,缠着陈掌柜不放,豆儿自小就喜欢蟋蟀,豆儿要陈掌柜带她上他们家看看蟋蟀房,豆儿早就听说和县的陈掌柜建造了一个宫殿一样的豪华蟋蟀房,里面大多是一些难得一见的名贵蟋蟀,有长颚蟋、灶马蟋,有连续很长时间发出“卿……”的声音的花生大蟋,还有别名叫绿蛣蚙的梨蟋,这种蟋蟀凶猛异常,所向无敌,能啃烂梨、苹果、桃、杏、枣。豆儿在陈掌柜面前就象朝圣一样恭敬而欣悦,陈掌柜很快就意识到豆儿对自己的崇拜缘于对蟋蟀的真爱,陈掌柜不仅喜欢蟋蟀,也喜欢爱蟋蟀的人,这种爱屋及乌的心理是人之常情。当时陈掌柜要事在身,不可能答应带豆儿回来看蟋蟀房,便说,以后有机会再看吧。豆儿再次登门的时候,陈掌柜满以为豆儿是来看他蟋蟀房的。没想到豆儿说,这次来就不走了。便把身后的阿雄拉到陈掌柜面前。陈掌柜注意到跟他已是第二次谋面的阿雄脸上有一股异乎寻常的绝决之气,当时陈掌柜没想那是一种遭受了致命打击同时又做出了致命决定的绝望的气概。过了许多天,据豆儿说,小姐有一天泪流满面地对豆儿说,她要离开这个家。豆儿问:
“离开这个家你去哪儿?”
小姐说:“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豆儿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