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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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是和一拨狐朋狗友去喝酒了?从他早晨那苍白失色的脸容来看,他可能是确实喝酒了,而且是喝多了。
酒喝醉了之后对王士毅来说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回屋睡觉,再就是乘着酒性壮胆,掏出陈掌柜的钥匙,盗去长颚蟋。
豆儿强迫自己不去想后一种情况,可夫君鬼鬼祟祟地行盗的画面却总是幻化在她的脑际,象一群蜜蜂嗡嗡萦绕不依不饶地追逐着她。
第十章
一
巫侦探后来把视线集中在王士毅身上,豆儿给他带来的疑惑使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王士毅那一晚在街东头的高记酒馆跟他新结交的朋友喝酒已得到众人证实,酒馆的老板和堂倌对他们那一晚喝酒的情形记忆犹新,一个白净文弱的书生跟镇子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曾让老板暗自蹊跷。矮个堂倌在给他们上菜斟酒时隐约听到他们已结为兄弟,老板和堂倌在跟巫侦探介绍他们目睹的那一晚的情况时,无法掩饰对王士毅的惋惜之情,他们也是无法知道王士毅是如何跟他们搞在一起的。
巫侦探却如获至宝,他推断王士毅跟这帮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跟长颚蟋失盗有关。
巫侦探不遗余力地逐一查询了这些地痞流氓,巫侦探判断是王士毅指使他们行盗的,王士毅本人也许没有亲自行动。
对王士毅行盗的动机巫侦探一无所知,长颚蟋在姥桥镇妇孺皆知,谁也不会以高价购买这只显然盗自陈府的长颚蟋。最有可能的是外来的买主,这是一起蓄谋已久、内外勾结、背景复杂的盗案。可巫侦探很快推翻了这一假设,因为他已经了解到陈掌柜的干儿子根本不缺钱,陈掌柜对他的慷慨在姥桥镇成为传及一时的话题。
巫侦探没有在王士毅作案的动机上深究,他多少带着点茫然之色一味地查询作案的事实。
在巫侦探不加掩饰的调查王士毅的时候,陈掌柜曾经明确地表示不满,病恹恹的陈掌柜在表示不满的时候,心里却有一种模棱两可的迷惑,这种迷惑对陈掌柜来说具有秘不可示的意味。
“我想你还是多查查少东家,我总觉得少东家与此有关。”
巫侦探说:“多年前你在鸡笼山捉的那只长颚蟋是少东家偷去卖了,这一前科曾让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少东家身上,可事实证明,少东家那一夜除了在魔天元赌博,没干别的。我还了解到那一夜少东家先输后赢,上半夜输二十两银子,回家讨了钱再去的时候,他赢了五十两银子,一折算,那一夜他赢了三十两银子。”
“我干儿子……不会有问题的。他……干吗要盗我的蟋蟀?”
陈掌柜说这话时感觉到脑子里好象被塞满棉絮,又乱又沉,而心底却泛出一些奇怪的无从把握的涟漪。
“我从未确定谁是案犯。至于王士毅……同样也只是我的怀疑对象之一。我没有说是他干的,虽然……我花了许多精力调查他,可在没有最后结案的时候,我不能肯定任何事。”
“假如是我干儿子干的。我就想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正是我想要请教你的问题。”
“除了他,就不会有别人干了吗?”
“我不知道。”
巫侦探忽然说到阿雄。
“陈掌柜的爱妾阿雄……那一天晚上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怎么,你又怀疑阿雄了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
巫侦探说话时嘴角挂着微笑,在陈掌柜看来那是洞察一切的微笑。
陈掌柜身体很虚弱,他一直躺在床上,听他说到阿雄,陈掌柜挣扎着爬了起来。陈掌柜坐在床沿上,两眼空洞而黯然。巫侦探觉得陈掌柜比他刚进陈府时又瘦了一圈,巫侦探来陈府不过七天。
陈掌柜说:
“阿雄……那一天晚上倒是跟我怄气了。”
巫侦探说:
“为什么怄气了?”
陈掌柜自然无法说出阿雄那一天晚上跟他怄气的原因。陈掌柜坐在床沿觉得有些眩晕,便又躺了下来。
巫侦探见陈掌柜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巫侦探后来在反思这件案事的时候充满自责,他觉得在调查过程中他放过了许多至关重要的疑点,而在一些想当然的远离案事核心的细枝末节上纠缠不已,比如,对阿雄那一天晚上跟陈掌柜怄气这一重要线索他竟浅尝辄止,没有探究,这是一个绝不该犯下的错误。
之所以会犯下这个错误,巫侦探意识到是由于自己的主观狭隘,当时他只对王士毅涉及到的事穷追不已,虽然出于职业习惯,巫侦探在陈掌柜面前闪烁其词,故弄玄虚,没有讲明王士毅是他重点甚至唯一的怀疑对象,其实那时候他觉得他们要做的工作只是取证。陈府其它一切他都不感兴趣了。
巫侦探由于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对王士毅之外的所有疑点,甚至是显示案情端倪的重大疑点都匆匆忽略,终酿大错,离开陈府时,一无所获。
巫侦探回到巢湖县之后,有一次在大街上听到了从和县传来的惊人消息。
阿雄向陈掌柜承认,是她盗去了长颚蟋。
阿雄盗去了长颚蟋之后,连同那只昂贵的苏式蟋盆一道扔进了蟋蟀河。
二
母亲茹毓太太在那个春日午后的呻吟声象潮水在阿雄身畔涌荡,突如其来,无根无由,阿雄奇怪在这个缺乏暗示的夜晚心绪为何陡然激荡在那久远的恶梦里。
母亲的呻吟一经在她的耳际回荡,阿雄便坐不住了,阿雄的脸上充满潮红与痛苦,她知道陈掌柜正在听蟋屋倾听长颚蟋的鸣叫,此时喊他做这种事是极不适宜的,可阿雄觉得性欲正象一根坚硬的绳索勒在她身上,她感到难以喘气。
阿雄紧紧地搂着豆儿后来捉来的那只小花猫,小花猫被阿雄的双手攥得直叫唤,阿雄似乎没有听到猫的狂叫,越攥越紧,直到猫爪在阿雄的手上划了一个很长的血印,阿雄才于痛苦之中松开手,把猫扔在地上。
阿雄来到听蟋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陈掌柜的不快。
陈掌柜在听那只长颚蟋的鸣叫时表情如醍醐灌顶,目眩神痴,阿雄来了之后,陈掌柜敛容失色,陈掌柜最害怕阿雄这时候来叫他,陈掌柜愤愤地说:“快回屋,快回屋,千万别打搅我。”
阿雄站着不走。
经陈掌柜冷水一泼,阿雄的性欲平息了大半。阿雄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却,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苍白的神色。
阿雄说:
“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心中,我根本就不如蟋蟀。”
陈掌柜说:
“快回屋,明天再说。”
阿雄说:
“不,我就不回屋。我站在这儿妨碍你什么了?”
阿雄本来没打算跟陈掌柜过不去的,如果陈掌柜换一种说话语气,象平常说话那样,阿雄会很快就回去的。阿雄来这里只是试探性的,如果陈掌柜用一种婉转的语气拒绝她,她也不会强求他,可阿雄被陈掌柜全身心扑在蟋蟀上而置一切于脑后的表情语气激怒了。
阿雄说:
“我要你今晚睡在我屋,现在就跟我去。”
长颚蟋的鸣叫停止后,其它蟋蟀叫了起来。陈掌柜已经掌握了规律,只要长颚蟋一叫,其它的就不敢叫了。
长颚蟋的叫声独一无二。
陈掌柜在长颚蟋再次鸣起的时候,转过头发现阿雄还站在那里。
陈掌柜的眼睛里弥散着温怒之色。陈掌柜第一次对阿雄产生了怨恨,陈掌柜愤然说:
“快回屋。”
阿雄说:
“听到了没有?”
陈掌柜直直地瞪着阿雄:
“什么听到了没有?”
阿雄说:
“跟我回屋去。”
陈掌柜就是在这时候伸手打了阿雄。
陈掌柜记得很清楚,打在阿雄的下颏上。
那一会儿,长颚蟋正在轰然鸣唱。
阿雄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阿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掌柜的会打她,这是掌柜的第一次打她。阿雄在离开听蟋屋的时候,陈掌柜隐然听到嘤嘤的饮泣之声。
陈掌柜感到奇怪的是,陈府家丁仆佣在巫侦探调查期间无一人说那一夜听到或看到阿雄的哭泣,致使这一重要线索未被发掘。
陈掌柜也曾想到是阿雄于气愤之中盗去了长颚蟋,陈掌柜打她的原因就是为这只长颚蟋,阿雄是这起事件的责任者,本来是一件很能说得通的事。
长颚蟋失盗以后,陈掌柜从最初的惊愕与伤痛中稍稍有些恢复的时候,曾避着巫侦探和陈府其他人,试探性地问过阿雄。
阿雄的反应强烈而又痛苦,陈掌柜立即自责起来,认为自己昏了头,他心爱的阿雄怎么会干这种事?阿雄难道不知道这等于要他的命吗?
而置他命于不顾的人,陈掌柜认为只有少东家。
少东家说过恨他。陈掌柜认为少东家一直盼着他死。所以陈掌柜后来坚持认为是少东家盗去了长颚蟋。
陈掌柜终于坦白长颚蟋是她盗去的时候,已是那一年的晚秋。
那一年的秋季特别炎热,蟋蟀大战直至晚秋时仍如火如茶。陈掌柜后来回忆他如何度过那种致命的打击活过来的时候,说:“是斗蟋,是八方来的斗蟋客让我挺过来了。”
人们看到陈掌柜重新坐在门外的场棚里,摆开阵局迎斗天下客的时候,眼神是宁静而又疲惫的。
由于精神受到严重摧残,陈掌柜未再去鸡笼山捉蟋蟀,只是用蟋蟀房自生的蟋蟀迎斗,结果多有败局。
许多战胜的蟋蟀客都听到过陈掌柜梦魔般的自语:“长颚蟋……长颚蟋……长颚蟋……”
陈掌柜后来知道是阿雄毁了他的长颚蟋的时候,心里的某种东西訇然倒塌,陈掌柜骤然对阿雄厌恶至极,不仅是因为长颚蟋,还因为陈掌柜觉得阿雄是一个虚伪狡诈的女人,陈掌柜忘不了他试探阿雄的时候,阿雄那委屈痛苦的面容。
阿雄是一条伪装的蛇。
陈掌柜认为。
三
“你为什么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豆儿说。
“我和哪些人混在一起?”王士毅说。
“和那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豆儿说。
“你还是地痞流氓呢!”王士毅说。
豆儿的脸铁青。窗外细雨飘摇,这是入夏以来下的第一场雨,树木的枝叶间在迷濛的细雨里泛着层层潋滟似的雾晕,檐下的雨珠浙浙沥沥地落在窗棂上,临窗的梳妆台上沾着从窗棂上溅下的雨滴。豆儿漠然恍惚地看着从窗棂上不断滚落到梳妆台上的雨珠,根本就没想到要把窗户关严,不让雨水溅在梳妆台上。
这本来是夏日里难得的一个湿润清新的黄昏,豆儿的心绪却和自然界相去甚远。豆儿的脑子昏昏沉沉。
巫侦探在陈府呆了一个月,今天灰溜溜地走了。王士毅这段日子脸上好象始终写着这样两行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王士毅的超然大度让豆儿惊奇,她不知道在他被巫侦探作为重点怀疑对象的时候,他的超然大度究竟意味着什么。
巫侦探走了,不仅悬案依然如故,还给陈府留下千头万绪。
豆儿对王士毅依然不能释怀,王士毅虽然最终未被查出是这起盗劫事件的罪魁,但王士毅在被调查中所暴露出的诸多问题却上豆儿百思不解。
豆儿早就知道王士毅跟那拨地痞流氓鬼混,但王士毅为何要与他们为伍,这一点豆儿以前却没有深思过。
王士毅依然慵懒地躺在床上。
王士毅在长颚蟋被盗前夕对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