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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马可瓦多-第9部分

小说: 马可瓦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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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被酒暖热的身子,他走了足足一刻钟。走着走着,他不时觉得需要往左或往右走几步,以便掌握人行道的宽度,需要用手去摸摸店家的墙,如果他还确实沿着人行道行走,确实还有店家的墙的话。走着走着,他脑子里的迷雾好像稀淡了,而街上的迷雾则更稠浓了。他记得,酒店里的人指点他说,再往前走一段路,约摸一百米,然后再向人打听。不过,他现在不晓得,从酒店出来以后,他究竟走了多远,也许,他仍然是围着那安全岛转悠。

这里似乎是无人居住的地区,周围的砖墙很像工厂的围墙,拐角处竖着一块指示地名的路牌,可悬吊在马路中央的路灯无法把光线投射到路牌上。马科瓦尔多很想看清牌上的路名,便爬上了有着“禁止停车”标志牌的杆子。他从杆子的顶端探出身子,把鼻子贴近路牌,可地名的字迹已经褪色,他随身没有带火柴,否则只要擦亮一根火柴就可照见。路牌上方的那堵墙显得平坦、宽阔,马科瓦尔多从“禁止停车”标志牌的杆子上纵身一跃,登上了墙面。他站在墙的边缘,隐约看见一块发白的大告示牌。他沿着墙面的边缘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告示牌跟前,只见路灯照耀下,告示牌的白底上赫然显出几个黑字:“严禁行人通行”,可他竟没有从这块告示牌获得任何启示。

墙的边缘相当宽阔,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上面行走。说实话,走在墙上比走人行道还要好,因为路灯在黑暗中投下一条光带,正好照亮他的脚步。走了一段,墙消失了。马科瓦尔多迎面碰上了根柱子,他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又继续朝前走去。一路上,马科瓦尔多不断遇到拐角、凹角、岔口、柱子,他的行走路线呈现出不规则的图形。他不止一次地认为,那墙已经到了尽头,不料马上发现,它又朝另一方向延伸。弯弯曲曲地走了一程又一程,他已经晕头转向,不晓得该从哪里跳下去,重新回到马路上。跳下去……而如果墙和马路高低悬殊,那怎么办呢?他在一根柱子前蹲下来,试图察看一番墙下的情况,但没有任何光线能照见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也许墙和马路的高低只有两米,可现在简直像是万丈深渊。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出路很快显现了。那是跟墙面相连的一片发白的平地,他踏上平地,走了几步,心想这也许是一座建筑的水泥屋顶,一直伸向黑暗深处。他马上后悔踏上了这块平地,如今他失去了任何借以辨别道路的标记,他离开路灯愈来愈远,他每走一步都可能走向屋顶的边缘,或者再往前,跌入虚无。

那虚无确实是无底洞。往下看,只见远处点点灯光闪烁,如果那是路灯,那么地面一定还在更深的低处。马科瓦尔多好像悬吊在一种难以想像的进退两难的空间。突然,上方显出了绿色和红色的灯光,排列成星座似的不规则形状。他抬起头察看这些灯光,不知不觉一脚踩空,径直朝虚无坠落下去。

“我完蛋了!”这一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过。说时迟,那时快,他却一屁股跌坐在一片柔软的地面上,他的双手触摸到了青草;他倒在一片草地的中央,安然无恙。那些低处的灯光,他起先曾觉得很远很远,原来是紧贴地面的无数串灯光。

贴近地面安装灯光是颇为少见的,不过倒也给他指明了道路,走路方便多了。眼下,他不再脚踩青草,而是脚踏水泥地,一条很宽的水泥道路穿过草地,被紧贴地面的那些灯光照得清清楚楚。周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五彩的亮光在高空不时闪现和消失。

“水泥路总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的。”马科瓦尔多暗自思忖,沿着水泥路走去。他走到一个岔路口,或者说交叉路口,每一条岔路边都亮着贴近地面的小灯,路面写着斗大的白色数字。

他泄气了。周围平坦的草地和迷蒙的烟雾不见了。如今选择往哪个方向走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在这时,他看见一束跟人一般高的光线闪动。他看见一个人,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好像穿着一套黄色工作服,双手挥动两块像火车站站长指挥列车运行的信号牌。

马科瓦尔多朝此人跑去,还没有到他跟前,便气喘吁吁地说道:

“喂,请您告诉我,在这样的大雾天气,我该怎么办?请听我说……”

“不必担心,”那位穿黄色工作服的人平静而热情地回答,“千米以上的高空没有雾,您尽管放心走吧,扶梯在那边,朝前走,其他人都上去了。”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明不白,可马科瓦尔多深受鼓舞。他特别高兴地听到,附近还有其他的人。他便不再多问什么,赶紧去追赶其他的人。

那穿黄色工作服的人神秘地预告的扶梯,其实是一张梯子,梯级很方便,两边挡板在黑暗中泛着银白色。马科瓦尔多登上了扶梯。在一扇小门的门坎上,一位小姐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他觉得这份温情不可能是向他表示的。

马科瓦尔多连声说道:

“向您致意,小姐!太好了!”

他浑身浸透了寒气和潮气,如今竟能找到一个休憩的场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他走了进去,一双眼睛被灯光照耀得睁不开来,他连忙眨巴眨巴眼睛。他发现这不是什么住家。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他相信他明白了,他走进了一辆公共汽车,这是一辆长长的、有很多空位子的公共汽车。他坐了下来。他平常不坐公共汽车,而乘电车回家,因为电车的票价便宜,但这一次他在一个僻远的地区迷了路,这里只有公共汽车通行。真幸运,看来这是最后一班车,让他赶上了!座椅很柔软,舒服极了!马科瓦尔多现在意识到了,他以后将永远乘坐公共汽车,虽然乘客要受到某些限制,因为他此刻听到扩音器里宣布:“请不要吸烟,请系上安全带……”还有,汽车启动时,发动机的声音太喧闹了。

一位身穿制服的人在座椅之间走动。

“对不起,检票员先生,”马科瓦尔多问道,“您可知道,潘克拉齐奥·潘克拉齐埃蒂大街可有一站?”

“您说什么,先生?第一站是孟买,然后是加尔各答和新加坡。”

马科瓦尔多环顾四周,只见其他位子上端坐着留大胡子、头上缠大头巾的印度人。也有个别的妇女,身裹绣花的莎丽服,额头上点着吉祥痣。

窗外,夜空里繁星点点。此刻,飞机穿过一层浓浓的云雾,正朝晴朗的高空飞去。 


有毒的兔子

当出院那天来临,一个已经能走路的人从早上就在病房里绕,寻找他出院后的步伐、口哨,在病人面前充健康不是为了让别人羡慕他,而是因为乐于使用鼓舞的声调。看着玻璃窗外的太阳,或者看着雾,如果那天有雾的话,歌颂城里的噪音: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之前每个早晨一面感到那来自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的光与音渗进来,一面于床的栅栏之间醒过来。如今外面的世界重新属于他:病愈者通常自然而然地就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在一瞬间,又闻到医院的气味。

马可瓦多——天早晨等着医生在他的职工医疗证写上某些东西以便出院时,在身边察觉到这种气氛,病愈了。医生拿着文件跟他说:“在这儿等。”然后留下他单独一人在诊疗室里。马可瓦多看着他痛恨过的白釉家具,装满面目狰狞物质的化学试管,试着以正要离开这一切的想法来振奋自己:可是他没办法感受到那份应有的喜悦。或许是因为想起又要回到公司去搬箱子,或许是因为担心这段时间他的孩子们不知道又惹了什么麻烦,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外面的雾,让他觉得自己将在一片空茫中离开,融化于虚无的湿气之内。环顾四周,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必须要喜欢某样在那里的东西,可是触目所见都让他厌烦而不自在。

就在那个时候,看见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兔子。一只白兔子,有着长而松软的毛,小小的粉红三角鼻,惊慌失措的红眼睛,绒毛未丰的耳朵几乎贴平在脊背上。它并不胖,但是关在那个狭窄的笼子里,它蜷曲的椭圆身躯还是占满了整个金属网,因颤抖而波动的长毛一撮撮地伸到外面来。笼外的桌面上,有一些剩的青草和一根胡萝卜。马可瓦多想那只兔子该有多么不快乐,被关在那拥挤的空间里,看着那根胡萝卜却又吃不到。于是他把笼门打开。兔子并没有出来:它在那儿停着不动,只有鼻子轻微地抽搐,好像装腔作势地咀嚼着东西。马可瓦多拿起胡萝卜递近它,然后慢慢抽回,好引兔子出来。兔子跟着,咬住胡萝卜,勤快地就马可瓦多的手上啃了起来。男人轻抚兔子的背脊,触摸的同时也掂掂看它胖不胖。在毛皮下,他摸到一把瘦骨头。从这一点,再加上兔子啃胡萝卜的方式,他就知道医院一定没让它吃饱。“如果是我养它,”马可瓦多想:“我一定把它塞得圆滚滚的跟球一样。”他满是爱怜地看着兔子,就像饲养者在和善照顾动物的同时,预见的是将来烘烤的菜肴。如此,在度过日复一日苍白的住院期后要出院的那个时刻,发现了一个朋友,一个原本可以填补他的时间及心灵的朋友,但现在他得跟这个朋友分手,回到云雾弥漫,再也遇不到兔子的城里去。

胡萝卜几乎快吃光了,马可瓦多抱起小动物四处寻找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喂它。把兔子的鼻子凑近医生书桌上的二小盆绣球花,不过看起来它的兴趣不大。就在这个时候,马可瓦多听到医生的脚步声正要进门: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抱着这只兔子呢?马可瓦多穿着束腰的工作夹克,匆匆忙忙地把兔子往夹克里一塞,把扣子扣起来,又为了不让医生看到那跳动的一团在胃的位置,便把兔子挪到后面去,顶在背上。兔子被吓到,一动也不动。马可瓦多拿回他的文件,为了转身出去,又把兔子换到胸前。就这样,夹克里藏着兔子,他离开医院去公司上工。

“哦,你终于病好了?”车间主任威利哲姆看到他来上工。“你这儿长了什么东西?”指着马可瓦多凸出的前胸。 

“我贴了一块热膏药防止痉挛。”马可瓦多说。

在那时,兔子刚好扭了一下,而马可瓦多就像癫痫病患往上一跳。

“谁戳你啦?”威利哲姆问。

“没有,我打嗝。”马可瓦多回答,并用手把兔子推到背后去。

“我看你还有点不对劲,”主任说。

兔子试着要往背上爬,马可瓦多耸起肩膀让它下去。

“你在发抖。再回家休息一天吧,明天你就会好了。”

回家的时候,马可瓦多像幸运的猎人那样拎着兔子的耳朵进门。

“爸!爸!”小孩们一面迎上来一面欢呼。“你在哪里抓到的?送给我们吗?是我们的礼物?”并马上伸手抓兔子。

“你回来啦?”太太说,从她看他的眼光,马可瓦多就知道他的住院只增添了太太对他新的怨恨。“一只活的小动物?你想干嘛?它会把家里弄脏。”

马可瓦多把桌子清干净,把缩成一团试图就此消失的兔子放在中央。“谁碰它谁倒楣!”他说,“这是我们的兔子,它可以安心发胖直到圣诞节。”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小米凯尔问。

马可瓦多倒没想过它是雌兔的可能性。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新的计划:如果是一只母的,就可以生其他的小兔子,然后发展成畜牧业。在他的梦幻中,家里湿渍斑斑的墙壁消失无踪,出现的是田野间的一座农庄。 它是公的。可是畜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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