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梁。我见过。千百年前,他被人类追杀驱逐到深山里时,我偷过一个村庄里的婴儿喂食他。我不想看着他活活饿死。梁幻化成|人类的样子俊美异常。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我或许永远只懂靠容貌识别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人。以饕餮的年龄概念来记算,他现在正是青年。缪是他的伴侣。她化成|人形时,清秀的像一汪水出现在你的心里。青丝红唇,脸色很苍白。他们被一双脚镣铐着,像一对失去力量拥抱的恋人。
洁说:你太迟钝了。不像个能永生至今的人。你这种怪物一旦变迟钝,就离毁灭不远了。看来,需要我给你一个合适的机会。既解脱了自己,也让别人受益。
她褪下自己的衣服,跳入室内的泳池。我看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人类为了永生,捕猎过可以促使永生的人鱼,为了达到目的不择生段相当残忍。她某处的肌肤是整块被剜去的,我从没见过洁的身体,无法想象她绝美的外貌会是这样的身体上。遭到种种的创伤,如果还活着,不知道她的内心更会被重创到怎样。
一个人决心做一件事。总会给自己一个理由的。事情有多大,理由就会有多大。就像梁甘愿被囚是为了保护缪一样。梁用垂死般的眼神看着我。我第二次看见他的无能为力。我无法相信他们逃走时只靠一只苹果维持了三天三夜在荒野上的路程。缪失去灵性,她身上作为饕餮的印迹在逐一消失。梁眼睁睁地看着她蜕变。要知道饕餮对人有着不可抑止的食欲,他就那样忍耐着,带着巨大的痛苦陪伴在她左右。
我们在同一个牢笼中对峙。我说:梁,如果为生存而选择。你宁肯吃掉我也不会伤害缪对吗?哪怕我曾经救过你。
他没有回答。我知道那个答案。我胸前的银管被洁夺走了。那毒针对他们也都没有作用。怪物死在怪物的手里,这事情听起来至少让我觉得安慰。否则我是不会甘心的。到了四川,我还没有看见熊猫。也没有吃到腊肠。
我只是陪在一双被困的恋侣和一尾受伤的人鱼的身边。哪怕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吃了我。
'没有极限也没有缺陷'
顾青银色的指环其实有一双。我早该发现。我趴在某个古董行的木柜台上,看见另一只。银色雅致的光环,不知道谁将它寄当在这里?她怎么舍得?半夜里潜进古董行,在托售客户的名单上找到她的名字。雁。
是注定为了追随温暖飞离故土的雁吗?她怎么舍得?
我想要那枚指环。我不能拥有,但我至少可以把它交还给他。我总是最后才看清内幕真相的人,原来韶华也不过是种替代品。他沉默得近似残酷。交还他,然后问清真相。或许才不枉废我在血海中逃离人鱼。
我用手砸开玻璃取出指环时,血液在迅速的凝固,收紧。我的心抽搐得像搁置在盐水里的器官。没有极限也没有缺陷。我所有的伤都会愈合。只有他给我的,已经支离破碎得像粉末。
火烧不尽,风吹又生'夏枯草终'
这年夏。我捧着一瓣西瓜在城市的街道上笨拙的行走。百事易拉罐结成的响动跟着我的旧军包一路折腾个不停。我脚步缓慢,但我得意极了。我捧着盛夏的果实便忘乎所以。越来越贪吃,馋,懒。且在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物。我生存的每天都如此呆滞,重复的,我一个人。有块西瓜就快乐。同我一样大的孩子踏着滑板从我身边而过,他们挥动手里的玩具水枪,欢叫得像逃离牢狱的疯子。每个人都有张汗湿的脸。水淋淋。我偶尔抬眼望去,整个城市像在急速扭曲的烟里,光影迷离。红的,黄的,绿的,糊在一起。
燕也在吃西瓜,她躲在墙角,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西瓜是脏的,看来像谁砸碎在地上不要被她拣到。在我靠近她之前,有几个小孩子围住她,指着她骂偷瓜贼。她说,我没偷,是拣的。孩子们当然不相信,摆明欺侮她去的,他们扯她的衣服,撕打她,她则将自己蜷得更紧。真不知道哪个混蛋描述孩子是天生最单纯的生物,有的孩子生来就是魔鬼,分明是无赖,正负两面抵触直到老。于是我拣起砖砸过去,我以九岁的身体同他们对峙相当公平。我牵着燕的手疯狂地逃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奔跑的感觉。大汗淋漓,有种说不清的极乐。然而最后,她愣怔且带点怨恨的对我说:我讨来的钱都散在逃跑的路上呢!
那种无可救药的眼神。一时间我自己也没弄明白,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她十一岁,我九岁。我却感觉我亏欠了她。傍晚时,我在暗角用银针筒射杀了一个路人。8:00。我请燕在麦当劳吃汉堡。然后一起垂涎欲滴地逛商场的玩具部。一起被时装部的营业员赶出柜台,因为我们手太脏不可以触摸衣服。最关键的一点。我们是绝对不会有钱去购买。好在我们也无所谓受到歧视。我们都还是孩子。孩子只关心吃没吃饱。
我们一直嬉闹到午夜,在有白色天顶的天桥上相拥而眠,燕与我算是有友谊了吧?她十一岁,我不知道几岁。呵呵。她搂着我问,冷不冷?燕,用血唾做的窝被人摘去卖钱。燕是有梦想的,只是她抵不过现实。人要随波逐流。我第一次尝试举起双手跟着她向街上的路人乞讨。那些漂亮的小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太太,时髦的先生牵着时髦的斑点狗。我试图扯过他们的衣服,希望他们停下脚步,扔一枚钱币,结果他们不是逃避,就是挡开我的手,甚至有的怒目相向,挥动的手用尽不该对孩子的力量。燕,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游戏。我有点输红了双眼。燕却在那里数着角币,攒足一元钱脸上就有了笑容。她给我买煎饼吃,我举着那油晃晃的圆饼,那天太阳还挣扎着没有下山,红的像咸蛋黄,同样油腻腻。燕吃煎饼时,从表情到声音都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满足。我咬第一口时,觉得滋味咸如泪水。
燕,你知道吗?我也从来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我其实只想平平静静地守在一个人身边。可是从来每有人能够在我身边与我相守。我像容纳沙粒的旷野,风一吹,就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刮走。因为它们从未植根于这片旷野。它们多自由……燕酣睡如醉。她听不到我这番话。我猜她正在梦里惦念季诺的虎皮奶昔包。我们还没攒够六元钱。连五点后的折扣价也不够。
夏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对不对?
呵呵。
7月7。这天,云白得快勾引得人架梯跃上去了。人心见到纯洁的东西总想嘈蹋。还好云既高且空。否则被喷漆上广告也有可能。我还在花坛旁考虑这些呢。燕递给我半只虎皮奶昔包。我们用力张大嘴咬着吃。人间美味。我说:我们终于攒够钱买了吗?
是你的银筒项链啊,我拿了玩,有人问我买,就卖了。这些天,我们都不用辛苦讨钱了呢!
天撕裂开一道口子。独我一人看见。燕,我不杀你。
只是。我真的快空无一物了。挎包破旧,红颅碎了,银针筒被……卖了。我不孤独,我不孤独,我不孤独。我还活着!!!你们说的全没有错!但我不会撕心裂肺的喊,和香烟不卖给未成年人同一个道理。
我们在最宽阔的大马路上跳房子,跨大步,跳皮筋。我们拿模拿样的唱着歌。我还要给燕扎小辫子。整整四十七天,三千六百年里的四十七天。我旷古烁今的日子。直到他来找我。那人举着我的银筒说给我听。好大的谜团。
他说:这样的宝贝。你竟然不再找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想试试银筒的机关,然后一根银针刺穿燕的心包。她悄无声息的瘫倒在我脚边。她十一岁。果然是我亏欠了她。
雁唱: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
他说:没想到吧,这是我的曲子。夏祀啊,你不及我的一根手指。
九岁的孩子。他念叨着,笑声结起冰凌。沈郎沈郎,一半是顾青,一半是沈雁。这个自恋的男子将自己血淋淋剖成两半。顾青的脸庞,雁的神情。如同一双手上的两枚指环。
交换吧。他向我伸出手。我只要指环而已。
你自己亲手当了它。
这与你无关!
我有权拥有别人不要的东西。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他吼声如雷。
有沈雁就没有顾青。有顾青就没有沈雁。但沈雁和顾青永远在一起。他们其实根本都不稀罕我的银筒。他们只在意那两枚指环。他们偶尔迷失,也是因为找不到彼此。
这本来就是个谜团是不是?我是如此希望能有个解释。但指环被他硬生生抢夺走了,他将银筒掷给我。我可以立刻杀了他。但我知道,那同时也杀了青。
永生的人敌不过失去头颅。头颅或许比心更重要。心主管生命。头颅主管着生存的理由。沈雁是顾青的理由,顾青是我的理由,我不杀沈雁。我不毁灭我自己继续生存的理由。
'我不敢看你。怕那张脸烙在我心里无法磨逝。我没有看你。便在一转眼忘记了你的容颜。'
唐皇有两个鸾童,虽然他们都面如冠玉,但他并不宠爱他们。唐皇更倾向于女色。即使他们胜过当时一切绝色的女子。蓄养鸾童不过是种风潮,天子当然赶着风潮的顶端。他们锦衣玉食,琼杯银盏,整日在熏香里奢靡度日。好似醉生梦死,日日如昨。但,是人便能有感情。两张羞煞青春的容颜更怎能在时光里蹉跎。
谁更爱谁多些?一个去死,一个予我试药。人总是对背叛深恶痛绝。天子更如此。
原来顾青在我给他长生药之前,早已长生。究竟是单独的身子里有两个灵魂,还是他早已将自己的人格分裂成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