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阳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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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画的意思你明白,可又不十分理解。你告诉她,现在的大礼堂和从前早就不一样了。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抿着嘴微微的笑笑。她找出了一张纸,画了两个大小不等的椭圆,上下用弧线一连,又锐锐地勾了几笔,一架呼啸的战鹰便跃然纸上。末了,在机身的宽处她又描出一个中间带八一字样的五角星机徽。
“怎么样?”她问你。
“真棒!”你说。
从此,你对她不在敬而远之了。甚至,你还去过一次她家。
将官宿舍在一二兵营交界处的苹果园后面。那原来有三幢日式小楼,后又盖了几座带前厦和花墙的庙样的房子。虽然大院里的孩子们很少去那里玩,但因为在它的东边有一个废弃的小游泳池,是孩子们常去游戏的好去处,可在往前,就很少去了。所以,当符曼华邀请你去她家玩时,你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符曼华的家在三幢小楼的东边一幢,青灰色的前墙让爬满的青藤遮着,在下午的阳光里显得极幽密。进门厅右拐是一间大客厅,空荡荡的大。“四丫回来了。”她妈妈正坐在南墙边的沙发里打毛衣,同孩子打招呼时警惕的眼睛在你身上睃。“这是我同学边和平。”符曼华边回答她母亲边拽了你往里走,你的一句“阿姨好”像蚊子哼。符伯伯正倚在沙发里小憩,肚子上扣一本毛选,听到动静睁开眼看了一下。他的头发已经雪白了,脚上一双黑色拖鞋。这之前你从未见过拖鞋,当时还很纳闷:他怎么穿这样的鞋?跟澡堂里的趿拉板似的。你懵懵懂懂被符曼华拉上了楼,心里开始后悔来了这里。符曼华自己住一间靠东的屋,房间不大,窄长条。虽然才下午三点多,可屋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与窗外的明亮相比,显得反差很大。窗前一只木架支着一幅画板。靠南墙中部,摆一张你家也有的打着营具标记的三屉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桌上一座白瓷领袖半身像,上方的墙上还是一张着军装的领袖像,站在天安门城楼的一角,向西方挥着巨手。墙上还贴了好些画儿,除了一张江水英的剧照是在靠窗的旮旯并被窗帘遮住半边外,其余都是白纸画的画儿,有铅笔写生,也有油画,多是些静物和人物,你心里有些唐突,吃不准这是不是“四旧”?北墙居中挂了一个镶满了相片的镜框,一张四寸全家福嵌在中央,其余多是一、二寸小照,特别是她爸的一张着将军服的二寸半身照,引得你仔细瞧了半天,在心里对比着他的肩章、授穗与你父亲的校官服有什么不同。她的床是一张墨绿单人铁床,床头置一张蒙着毛巾布的皮沙发。她让你坐那里,你刚一坐呼塌吓了一跳。这是你有生以来头一次坐沙发,感觉比游泳的救生圈还要软。你起来了,到那画架前看画的什么。原来是窗外的景致——被碎砖乱瓦和杂草充填的破旧泳池,泳池外面的高大杨树、柏丛,以及透过这树露出的校官宿舍的红色房山头。这时你才有了来到这里后的一丝微笑。她可能觉出了你更喜欢外面的阳光,要领你到顶台上去。站在顶台上,你很兴奋,眼前是郁郁葱葱的苹果林,秋天的阳光洒在上面,像海水被镀了一层金,又像是受检阅的士兵方队,整齐、威武。你高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听到了远远三兵营学员喊的队号,尽管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三兵营早已空了一年多了。向西望,两幢同样的小楼,再向西是几栋庙样的平房,都隐在绿丛之中,偌大的一片看不到个人影。你努力看远处高大的杨树,想透过它看到二兵营的办公大楼和三兵营的靶挡,可视线被浓密的杨树遮住了。你又回身向东望,清晰地看到了行树后面校官宿舍的一栋栋西山墙,在斜阳的照耀下,红一下黄一下的闪。那山墙上的风孔眼睛似的洞着这面。你想象着那下面的热闹,伙伴们这会在干嘛?他们说不定正在到处的找你。
“我家这里好不好?”她站在你身边挺调皮地问。
“有什么好?”说时你依然看着东边。
“不好?”
“你平时和谁玩?”
“我妈妈不让我去陈园园家玩了。”声音细细的。
你知道她说的是陈校长家。“那你怎么不去我们那,找范英莉他们玩?”
她不作声了。你拿眼瞧她,她的长睫毛眨了几眨,看着自己的脚面嗫嚅着:“你们不认为我是黑五类的子女?”你心一咯噔,嘴上说出的却是:“哈,我爸还戴高帽游过街呢,谁还不是一天三顿饭。”这后半句其实是听石三儿他爸说的,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用在了这里。她的脸上有了笑意。不知怎么回事儿,你特别爱看她那尖尖的跟露水滴似的下颏。你怜惜地对她说:“去吧,去到我们那里玩吧,无论白天晚上,可热闹呢,晚上女孩子们都聚范英莉家门口。”
秋天的树叶很快就落光了。跟过来的那个冬天出奇的冷。之所以对这个冬天记忆深刻,是因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有一个“珍宝岛”事件。解放军战士在白雪皑皑的森林里,穿着皮大衣,戴着放下护耳的皮帽子,端着冲锋枪打击苏修坦克的宣传画,和“血债要用血来偿”的鲜红标语贴得满街都是。安静的大院里又热闹起来了,到不是因为要和谁开战,而是党的“九大”要召开,层层下达了通知:为了热烈庆祝,要组织盛大的*和阅兵。成建制的野战部队开进了空落多时的大院。四个管的高机营,比电线杆还要长的高射炮,还有一开起来轰声震天的坦克车,排满了二兵营的大操场。士兵着新配发的黄色翻毛皮鞋,军官则是锃光瓦亮的三接头黑皮鞋,一律挽裤腿到膝,一二一地在操场上拔正步,口号声震天动地,此起彼伏。孩子们看得眼都直了。久违了,这才叫部队大院!全市合成预演的时候,你们跑去看,那真是见首不见尾呀!队伍长得你们怎么样子的走也走不到头。一辆辆彩车,一支支方队,全都笼覆在彩旗、鲜花和红色的海洋里,场面壮观至极。你们说好了,等正式*的那一天,一定带足干粮和水,看一个自始至终的完整全过程。可是,你们没有看上正式的*。正式*那天,你们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荒寥无比的沙漠小村里,如小鬼叫魂儿似的转了一圈。
这决定命运的最初消息,是符曼华最早传递给你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天符曼华悄悄的对你说。
瞧着她神密的样子,你想一定是什么内部的小道消息,便惊警了问:“什么秘密?”
“军区来命令了,要组建北京军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
你以为她要说打仗什么的重大消息,可听是这,就有些不以为然。
她好象知道你在想什么,接着说:“军区要求从所属各部队抽调干部组成各级领导班子。步校革委会已经开过会了,咱步校要去50名现役干部,100名复员战士,同时还要求步校的干部子女积极报名,一块去建设兵团。”
你有些认真了,睁大了眼睛问她:“你要去?”
“不知道。”她看着天上的太阳摇晃脑袋。
你猜测一定是她爸妈曾认真的说过这事,不然她不会如此神秘地悄悄告诉你。可你也并没把这当一回事,就像得到了大院又要有造反战斗队成立的消息,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可过了不久,消息就在大院里传的风风火火了。先是厚嘴唇惊惊乍乍地说:
“嗨,知道吗,咱大院要招兵了!”
说时他显得极兴奋。因为教室里刚停了火,贼凉,他的两只手不停地搓拍着。
“革委会已经找过我爸了,”石老三接了他的话,“说我哥得去。可他不想去。”
“要调一大批人过去呢!”厚嘴唇依然是兴致勃勃,“多好的机会,这破学有什么上头。”说时还用手揉他的屁股。
韩老六不知是怎么想象的,尽张开了双臂作诗样的喊:“内蒙古大草原,多美呀!——”
老六的激情没有感染你,你想到的是他们说的有欠准确,便用符曼华告诉你的对他们进行纠正:“不是一大批,是50名干部,100名战士,子女是号召去!”
“——那有什么关系,”厚嘴唇还在坚持他的消息来源。“反正是当兵,和当兵的待遇一样。”
你们的小脑袋瓜都发挥着自己的想象,争论一直持续到又打了上课铃。
按理说,这件事与你们这帮刚上初一的十四岁的孩子们是没什么关系的——虽然没有谁阻止你们用自己的有限认知去想象这件事情。可当人到中年后,你不知怎样来解释这件事:为什么中断了刚上半年的初中学业,去参加建设兵团?原想用“人的命天注定”或是“鬼使神差”这样的话来解释,可一次从一本书上读了一个伟人的很有趣的典故之后,你想,或许这个典故更能说明这件事。书上是这样写的:解放初期,要对国民党留下的经济烂摊子进行收拾,要对资本主义工商界进行改造。怎么搞?共产党在探索,领袖们也在思考。一次,毛泽东问刘少奇和周恩来,猫是否愿意吃辣子?二人摇头。毛又问,那如何才能让猫吃辣子呢?刘说,掰开它的嘴嘛。毛笑着摇头。周说,可以把辣子夹到食物中让它吃。毛笑,它肯么?最后毛说,我有一个法子,不用强迫,它自觉自愿去吃。毛的法子是把辣子塞到猫的肛门里,猫受不得这刺激,便止不住地会用嘴去舔那辣子。想这典故定是后人的杜撰,不过能演义出如此一个情节,也足以见人们对彼时时政的一个看法。
北京军区组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气魄很大,一下子就搞了六个师,都是十个团的建制。连以上干部为现役军人,从全军区各部队抽调。班排骨干以复员退伍战士为主,兵员则是北方地区各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了。这是伟大领袖发出的号召,别看后来人们在总结*的是是非非时说这说那,说当时的社会乱到何种程度,可一挨有号令发出,那真是一人挥手,万民齐应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步校革委会是怎样的部署,大人们的思想心理是什么?孩子们为什么会傻乎乎地中断了自己的学业,跟着跑去内蒙古当了一名屯垦戌边寓兵于农的军垦战士?这都是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的。现今,全中国人都在为着想象中的生活奋斗着,全世界的人都在为着更美好的明天努力着,没有谁对这一切置疑,可如果真有哪个来自外星系的更具文明世界的人,他们看到这样生活着的地球人的时候,他们会怎么说,怎么想呢?难保不会有嘲笑吧?!于此同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人,是理解不了当时的那种行为和生活方式的。披红挂彩的大汽车,军乐队的“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安家……”的雄浑激越的吹奏,以及全院鼎沸喧腾的热烈场面,让人至今难忘。
大家都是十二分的开心,唯有厚嘴唇和王强耷拉了脑袋。从六六年*刚开始的时候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你们八个小伙伴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可现在却要分开了,不,应该是分别,而且,最最想去的厚嘴唇却最不能去,原因也还是他的身体。这打击不知对他有多大,反正是在公布了名单之后,他躲在家里整整哭了一天。王强是独生子,步校也没批准。哭肿了眼睛的厚嘴唇同着灰头搭脸的王强找到了你们,“我们去照张像吧。”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