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全本-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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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她依然故我,旁边多了一个撑腰的小王。她工老师工老师地叫着,你看看这是什么?她拿出一本相册:你不想看,这是我的影集,有我们好多剧照。你看垂髫的剧照,这是她的贾宝玉,沙漠王子,这是她的梁山伯,许仙,何文秀……她突然睁大眼睛,像一个街谈巷议的行家里手,工老师说出来你不相信吧,琴师又被垂髫赶回来了。
小王就趁势接上话头——原来这一回垂髫是在遥远的北方大放异彩。她在一个著名的推拿中心学习技艺,在那个硬朗的城市,她用她那吴侬软语的风神秀骨迷倒征服了一群七尺男儿,这本不是一件特别预料之外的事情。然而她公然声称自己爱上了一个盲人,此人身价千万,推拿中心是他集团公司中的一小方面罢了。盲人是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妻子是不盲的。在那个城市他们本是光荣的象征,道德的楷模。现在完了,妻子每天和丈夫大打出手。最后丈夫烦了,带着垂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工欲善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自己说服自己,打肿脸充胖子,说:那是,现在女孩子,谁不爱钱?他的反应立刻给小王反弹回去,她准确地告诉工欲善,垂髫没有钱的概念,但她需要舞台,她需要有人听她唱戏。而战斗英雄有吴侬软语的情结,他需要她的歌唱,并对她不遗余力地歌颂。他为她包场,把所有的推拿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她。而她,则把她所有的热情和浪漫奉献给他。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风骚,然而她的确非常风流,因此她现在可以说是把那个遥远的北方中等城市正搅得风起云涌。当然,这当然对她的眼睛很不利,在这方面她是破罐子破摔,她那双眼睛再要起死回生,难于上青天。
琴师不得不默默无闻地回来,他不像战斗英雄的妻子那样声嘶力竭,他帮她料理好了一切,就走了。临走时他交代垂髫,什么时候混不下去了,就回嵊州老家,他在那里等她,为她托着生活。是的,就是托着生活,琴师的原话就是这样。他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推拿室,只有一个门面那么大,跟你这个扇庄差不多。他把他自己的沿街房子的那面墙推倒拿来用了。
银心小心翼翼地接口:没有人来,因为没有推拿师。
垂髫啊,真是前世作孽啊!小王结束了一段饭后茶余的谈资,拍拍银心的肩膀,走了。工欲善想象着未曾谋面的琴师是如何虚席以待的,他守株待兔,孤注一掷,每天傍晚,是如何在门口拉琴的。他拉的是什么呢?
小王的叙述让工欲善自惭形秽,他一笔笔地在扇面上描着花卉,这些订货又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他想,他竟然还自以为自己在垂髫的感情生活中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她的杳无音信也是一种音信。这有多么可笑。事实上她早就抛开,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留恋过路上的风景,毫不犹豫地直奔主题了。
这么想让他非常失落。银心的一双胖胖的白净的手从后面绕上来了,搂住他的脖子,把面颊贴在他的脸上,好像他是孩子。她这样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工欲善放下笔,想,如果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为什么我会为她心碎。他闭上眼睛,听到他的心一粒粒跌裂的声音。
然后小王挎着郑杰又来了,他惊诧小王的保密功夫,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银心是小王的表妹。她们那么相像原来不是没有来由的。她挺着脖子,两个耳坠晃个不停,拍打着工欲善的肩说:你现在可不能再三心二意了,要是欺侮我表妹我可跟你没完哦。郑杰拍他另外一个肩膀,说:攀你这门亲,善子,我可真不容易啊,你算算我的精神压力费。
工欲善表现出了空前的软弱,他勉强说:郑杰,你知道,我准备考中央美院的研究生,我这个扇庄开不开得下去还说不准。郑杰摇手不让他说:你考啊你考啊你考上我才高兴呢,你的工笔画也是一绝。你考上我更不欠你了。谁说考研就不能讨老婆了。再说你考上去北京,银心帮你卖扇子,你们又抓革命又促生产,不要太潇洒噢!
工欲善说:我潇洒什么我,现在姑娘都开始傍大款了,我这么个一扇门的铺面,就是混口饭吃。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吃准我。
小王上阵:善子你有自知之明这很好(她立刻就开始不叫他工老师了),还真让你说准了,她们这帮姑娘演出,每天晚上大款的宝马都在剧院门口等着。好几个已经就那么接走了。
工欲善说:那好啊,银心愿意,也那么让宝马接走吧。
银心就打一下工欲善的背:讨厌!
郑杰正色说:工欲善你真的很讨厌!你不说真话,你永远拿把扇子在前面挡来挡去。现在你给我把扇子放下,你说一句心里话,眼看银心让那些家伙包了去当了金丝鸟,你真舍得?
工欲善看看银心,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舞台下的银心。银心非常白,像西式点心店一种特制蛋糕。现在她一脸无辜。望着银心,嘴角抽一下,很小心的样子,工欲善心一动,愣了片刻,说:真还舍不得。
银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为了庆祝大功告成,表姐妹请他们看越剧《五女拜寿》,银心扮演五姐妹中的那对双胞胎妹妹之一。她根本没有什么独唱的机会,一会儿上去了一会儿下来了,埋在满台的花团锦簇当中,工欲善好几次认不出来。他想,以后,不看这样的戏也就罢了。
那天晚上银心就留在了柳洲扇庄,工欲善已经进入王老五系列,谁都觉得他应该把银心留下来。就他自己而言,在经历过垂髫之后,觉得再坚持等待什么,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银心也罢金心也罢,能够不添麻烦,就够可以了。
银心热情地投入建设小家庭的奋斗之中,演戏倒成了她的副业。她越来越有主动权了,工欲善的日常生活基本都由她掌控,她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只有晚饭之后的散步,工欲善才有一段时间的空隙,银心一边看电视一边轻松地说:好了,老公,批准你透一个钟头的气。 工欲善非常厌烦这个“老公”的称呼,一副小市民腔调,但是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表示他的不满了,他只能笑着说:哎哎哎,还没登记,还不算老公啊。
银心回答工欲善也很爽快:是工欲善的工,老工,不是老公,你晚上还去学外语吧?
初秋傍晚,每天散步到闻莺馆附近,一开始就远远地绕开了,以后慢慢地试着走近,终于也可以路过那里了。渐渐习惯,开始天天在此徜徉,在桃柳之间的那张木条凳上闲坐休息。他出来散步之时,往往是游人倦归之际,那张木凳上几乎很少有人。有一天下着小雨,天气微凉,工欲善撑伞缓缓而行,听到一声几乎凄厉同时又极婉转的莺啼,他一下子顿住了,他看到柳条的微摆中,落红纷纷,湖上一边昏黄,缥缥缈缈地传来长调之声,熟悉的声音,听不清歌词,绝望的榔头不知从何而来,突然重击在他心上。接着,他看见木凳前站着一个男人,工欲善走过他身边才知道,他是在等他。他是琴师。
小伙子很得体,高高的个子,消瘦的面容,下巴略微有些起翘,有一点点乡村艺术家的土洋兼备的执拗的神情。他礼貌有加地向工欲善问好,说他从下午开始就在这里等他了。这让工欲善有些惊诧。琴师原来是很聪慧的人,又很清晰地告诉他,是银心告诉他们的,工老师你每天都要到湖边来散步。说完拿出了一个扇盒,说:听说工老师要结婚了,垂髫让我专程给你们送一件结婚礼物。工欲善看着这扇盒,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他接过了,琴师问要不要看看。工欲善说不用了,垂髫送的礼物总是好的。他们就这样僵在湖边,工欲善终于问:她还好吗?
琴师脸上就有了光,说:看东西是不太行了,不过心情不错,白天还有生意,夜里她还去演出。
工欲善哦了一声问,垂髫回来了?琴师回答说回来两个月了,推拿屋开张的时候,银心她们几个姐妹还给小店剪彩呢,怎么,工老师你不知道?
工欲善一边往回走一边发怔,断断续续地让琴师转告垂髫,还是身体要紧,白天工作,夜里演出,是不是应该合理安排一下。如果经济上有什么问题,朋友们都可以帮忙的。琴师听了他的话,就像是为垂髫辩解:主要是因为不能让功夫断了。上台演出,哪怕站着唱一段,接上了这口气,知道行情世面,是最要紧的事情。
工欲善站住了,想,一个人,真有一个念头,要打消它,就好比要这个人的命。
前面就是扇庄,工欲善邀请琴师去,琴师摇摇头,展现给工欲善一个微笑,是那种被垂髫感染过的微笑,他们真是骨子里很相像的一对。工欲善想到垂髫,伸出手来与他握别:谢谢你们的礼物,我会珍藏好的。其实你们完全不必和我们隔得那么遥远,其实到这里也可以开推拿诊所。顺便还可以唱越剧。你看我的扇庄,大柳树后面的,看到了吧,人气很旺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打听一下。真的不想去我那里坐坐吗?
他目视琴师,淋着小雨走进柳阴深处了。
九
晚上,工欲善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新闻联播,银心陪着他,一会儿看一看他的脸色,然后撒娇地把头靠在他腿上。
他一句话也不说,电视机里的播音员说个不停,小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
工欲善突然问银心累不累,银心笑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也知道问我累不累。当然累了,布置一个新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为结婚,工欲善已经在清波门按揭买了一套公寓房,银心天天在那里张罗。听银心那么说,工欲善就两手用力,一屏气托起了银心,把她扔到床上去了,说:趴下,我给你按摩。
银心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你按摩,我给你按摩还差不多。话虽那么说,她还是听话地趴过身来,脸就埋到枕头里去。工欲善就坐在床沿边,两手握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推了起来。银心就舒服地呻吟,断断续续地从枕头里发出声音:没想到你不但会画扇子,你还会推拿。对,对对,就是这里,下面,再下面一点。以后没饭吃了我们就……她突然不说了。
工欲善一边缓缓地用手掌按着她的背,一边说:今天见到琴师了,说垂髫回来了,他们开的那个推拿诊所开张了。
停了一会儿,银心才闷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说:垂髫回来好多天了,她说她是学成归乡,她又回琴师那里去了。谁都没提那个什么战斗英雄的事情,这事情就一风吹,没发生过一样了。
我见到琴师了。工欲善说。
银心便问他对琴师的印象如何。工欲善想起那个一意孤行的执拗的下巴:这个人可以像一个新面粉口袋那样翻过来抖,从里到外一样。
银心抱住枕头把头抬起来,想了想,说:其实垂髫还是好福气的,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欣赏。
工欲善按住银心:不知道闭上眼睛推拿是怎么回事,我试试,你别动,我试试。银心一边屏住气止住笑,一边还是忍不住笑,说:闭上眼睛,不就是盲人摸象吗?
工欲善摸摸索索地在银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