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全本-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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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空间,呼吸渐渐地有些滞重,脸上毫无表情。甚至很湊巧,这一天有人来这一楼道寻亲访友,他们首先会在一楼的门边欣赏到我的遒劲字体:“第几栋几进某某先生丧事。”如果在晚间,黑字在白色背景下更见惨淡,因为我书写时心情也不痛快,此时肯定通过字迹传给了阅读者,使他们原本的好心情大大打了折扣——死生虽是十分正常的,可是气氛不正常,很远就觉得不对头,就像鲜花编成花篮或者花圈,都会使人心情大异。这些年来,红色的春联写不了几副,挽联却不计其数。写挽联有点像独自夜行,埋头赶路。没有人在此时欣赏我的深厚功力,笔头是烂的,纸张也不合适,墨汁黏稠太过,一个人到了不讲究的时候,书写就放开手脚。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忽然惊讶整个灵堂都挂满了我的书法,比我一年的创作量要大得多。治丧有点像吸毒,单位和个人都认准了这些有经验的人,好像上了瘾,一有事这些人就要出动。死者中的名流和一般人不一样,四处传来的挽联特别多,从文辞中可以看到撰写者与死者的交情以及地位、身份。有的的确上乘,譬如悼念一位作出杰出贡献却居住在破房子里的教授,有人就写道:“生前岂止三都赋,逝后何堪陋宝铭。”这样的句子提起了我的精神,用饱满的墨汁黑腾腾地写就,让每一个进入灵堂的官员,第一眼就能读到它。这样的经历多了,有一些黑色意象的字就写得相当完美,如“悼”、“奠”,“千古”或者“永别”,以此赠与黑暗中长眠的逝者。
一种夜间一般的颜色,是可以培养一个人的审美倾向,不期而然地排斥花哨、斑斓和驳杂。黑是一种单纯的引导色,引向一个方向,而不会像花哨色调,它的引导是弥散式的,让人心绪飘忽。算起来,我是一个精神上的色肓,看到红色不觉得热烈兴旺,看到蓝色不觉得辽远闳阔,而面对黄色,我只能忆起青年时镰刀下割下来的稻子,不愿无聊地引申。我对黑色有一种依赖,似乎为散漫、淡漠和有颓废情绪者所设计的。一个人都处于社会最底层了,他还会惧怕黑色吗?前些年的中国书坛,好色之徒比比皆是,他们喜好红宣纸、虎皮宣、洒金宣、洒银宣,但凡色宣概不放过。墨汁落在上面,整个情调都不是古朴典雅那一路,色调驳杂了,就有一点人生游戏的感受,只满足了视觉无休止的需求。十年前我听了一个盲歌手歌唱,无论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还是灯火通明的夜间,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她面对强烈的灯火,感觉不到常人所说的“亮”或者“刺眼”,她弄不清楚旁人所说的白天和黑夜的界定,分不出各种色调的差别,她的眼睛永远像闷在地窖中的陶罐。像博尔赫斯这样的人,是有意放弃了眼睛的功能去体验薄暮和深夜,试图对于自己设置的迷宫有所探究。尽管如此,我依旧认为他还是一个伪盲人,因为他不能彻底。只有天生的盲歌手才真正能体验到黑的程度,她的体验明眼人感受不到,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设喻。这样,在人之间对于黑的感受会相差很远。甚至,盲人间也懒于交流这方面的信息,因此,他们会坦然一些。她歌唱的时候,耳朵正敏锐地搜索,判断靠拢过来的听者多寡、远近、是否过来投币。有时过往的车辆的嘈杂混乱影响了她的判断,表情就显出无助。曲调多年没什么变化,好像白日与黑夜毫无差别。这个世界在多变的歌唱中走向陌生,歌者却没有什么改善,对生存的感觉依靠耳听、手抚,她有着自己的方向,由于处暗而透彻。
一幅书法作品的价钱要比一幅水墨画的价钱贱得远,就是出于大家之手也如此,就像张大千的书、画一起进入拍卖场,书价只是画价的一个零头。不妨说,缘由之一就是书法的单色,黑不是世间喜好的颜色,甚至敌不过轻薄的粉红,“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李唐的牢骚也是有普遍性的。在我授课的整个上午,有时懒得开讲,便让百余人埋头写字。有一些人站起,悬肘而书,犹如一片生长起来的森林,这使我整个上午都充满喜悦。那些坐着谨小慎微地书写,恰似森林之下的矮小灌木,没有几个可以成才。自从我在这所大学任教,我就坚持在书写中表现大气吞吐、大刀阔斧的气势,当代人生活条件的改善使人的洁癖与日俱增——我指的不是精神洁癖,精神洁癖并没有增长,而是肢体洁癖,对于黑色的色调存在避让的念头,有时墨汁没有摆好而倾倒,一定要引起一片波动,“惊起一滩鸥鹭”。每一次清洁工都没有好脸色给我,无疑,擦拭这些遗留在课桌上的墨痕是需要工作量的。而在宿舍里,居然为了保持整洁迎候随时到来的卫生检查,不允许摊开文房四宝,泼墨挥毫。这使我感到有些郁闷——我恋物癖地对这种颜色表现着挚爱,更多的人、集体却更好相反。我喜爱的这种色调,正在随着古代的消失,渐被遗弃。
今年暮春,我去了江南一个文气很重的小镇,乌瓦、乌毡帽、乌篷船,沿途可以看到打开的笔墨,有人正在书写王羲之的《兰亭序》。无论是少年还是老者,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临写这个名帖,逼真程度让人惊叹。我有了在此生活的念头,就为了一种颜色在这里得到最大的运用,就好像共产党人凭借《国际歌》的曲调可以找到同志那样。喜爱这一行的人注定要面对过去,面对过去那些缺失、残破甚至黯然无光的纸本、碑碣。它们沉睡在黑暗里,也注定要把人引向那些幽深的时光。世界的变动多大啊,光怪陆离,人们都是趋光性的,只有这么一小部分人注定要面对过去,面对岑寂。现在有些小镇,真的像在暮色中存在,居住于此的人,相互恪守着不用大红大绿来装点,都是一些与暗色调有关的材料或者本色直接使用。一条街巷绵延过去,白日里就有一些朦胧,而在晚间,它们的朴素古典上升为最大。人进入,融入烛光烘衬气氛里,感觉有些悠久。和巡夜者的感觉不同,这些穿着制服的人总以为灯光这么暗淡不合常情,一定暗藏着许多可疑的因素,譬如暧昧、挑逗、诱惑,对于进出的人,多留了一份心眼。可是,你发现了没有,在昼夜透亮的都市里,可供慵懒、舒缓的去处很少,有一些需求者躲避着光亮,到暗淡中来,坐下,此时他们有了松弛的喜悦,就像一根弦从弓上解了下来。要一杯柠檬汁,在暗中消费很久,一次只抿一口,有些心不在焉。他贪恋这里的气氛,并不在意唇齿间的品味。时光的昏暗也是可以具有审美效益的,尤其是现在,很需要一些弥漫着安息色泽的空间,使一个人对暗色调的喜爱,不再领受怀疑的眼神。
在一些晚会上,黑色的装束盛行起来了。这些风姿绰约的少妇,不约而同地嗜黑,活像倾倒了的墨汁,蔓延开来。花蝴蝶一样的娱乐圈,不约而同地贪恋黑色,着实让人吓了一跳。一群在灯红酒绿的宫廷剧里出不来的女伶,能对这种色调有多少自己的感受,我是一直持有怀疑的。据说,盲从是娱乐圈最大的病症之一,而这一病症的传染难以幸免。一个人要是喜爱大红大绿可以不要理由,他是一种世俗人情。可是转向黑色,就不能不让旁观者打个问号,看到其中的浅薄和轻浮。在这方面,我推崇西方电影中披戴黑色服饰的女人们,那是一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谐调,睫毛下边深邃的忧郁,还有高贵,都是通过内敛的举止流露出来的。这不禁使人想到了黑色穿戴的界定——她必须符合这种色调的内在要求,比如冷清或者冷艳。黑色是最让人踌躇的一种颜色,并不是如常人所言易于搭配。选择之前,必先拷问自己。
在这个海滨城市,休闲的方式我首选在日落之后,在沙滩上赤足而行。天色一分一秒地昏黄、昏暗起来,每走一步都有一些异样的感觉,好像一个书法家在不断地调节着墨色,让墨汁冲散清澈。在没有渔火的时候,人被絮状般的柔和包裹着,人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化解开来,飘然如风。夜色下的万物停止了白日的跃动,连涛声也不那么震耳,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会想起祖先,是很遥远的、广义的祖先,他们的黑夜要比如今漫长得多,没有火,更没有灯,人的智慧在黑暗中悄悄增值。那时,自然本真的人,如同草木属性,健康地成长。尽管我对于自己十年的山村生活抱怨不已,哀叹最好的青年时期空掷山野,但是我从不否认我喜爱山村的冬夜,无比的黑暗的伸长,那么宁静,像我回到了祖先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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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品发表于《十月》2007年06期 '散 文' 栏目 已被阅读 401 次 责编:宗永平
青铜散
□ 吴克敬
夔 纹 铜 禁
家住周原的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铜禁的出土过程,并且听说与铜禁一起出土的青铜器物以及玉器达1500余件。一份得来不易的资料也佐证了这个数目,并称保存完好的有740多件,资料完整可作研究的153件。所属时代包括商、周、秦、汉等几个时期,尤以周、秦两个朝代为盛。计有青铜鼎、簋、瓦、豆等饪食器70余件;觥、斗、角、爵、觯等酒器39件;盘、、壶等水器9件;斧、削等工具器2件;弩机、钩戟、矛、戈等兵器18件,以及其他一些青铜的杂器。
据新修《宝鸡县志》记载这批文物是割据地方的军阀头目党玉琨盗挖的。
党玉琨又名党毓琨、党玉崑,陕西东府富平县人,他生性顽劣,横行乡里;稍长,即出走他乡,四处游荡,曾在西安、北京等大城市古董店里当学徒,经受了比较专业的熏陶和教育,见识了不少古文物。久而久之,自命为道中高人,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