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全本-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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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像个孩子
放声大哭
这算是一种悲剧
还算是一种喜剧
我说不清
你最好不要去追究
你最好不要去打听
没有人能告诉你
读诗时,老虎的长发在我狭窄的单身宿舍里像是一面旗帜一样飘来飘去,而他的络腮胡子像是将军的两柄剑挥舞着。四年大学生活,我早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诗人的老虎有些夸张的做派,但是我安静得像一只猫的女友谢云娜却兴奋不已。她的脸颊绯红,眼睛随着老虎的头发和胡子而转动。
说实在话,这一个多月来,老虎的经历充满了冒险、兴奋和忧伤,那样的生活也让我回味自己平淡的生活时有些自惭形秽。而我根本不知道,行吟诗人与歌手老虎的故事掀起了我女友谢云娜内心的波澜,深藏在内心的狂野从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几年之后,当我失去了谢云娜,当我和老虎保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当我偶尔想到谢云娜时,我会想到那个夜晚的她,我似乎能看到她平静的内心像是潮水一样地涌动。
当天晚上,老虎要睡在我的单身宿舍里。天已经很晚了,我送谢云娜回女单身宿舍。生活区里寂静而安详,这是我们熟悉的生活场景。谢云娜突然让我抱住她,我依言搂紧了她。我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战栗。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谢云娜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说:“我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谢云娜的感慨在那个浓密的夜晚还没有引起我足够的警觉,两天后,当老虎整装待发,要北上时,谢云娜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随老虎一起去北京。谢云娜出现在我们两人面前时,背着一个简单的小黑包,戴着一副墨镜。我问她要去干什么。我记得她要上中班,时间不允许她去车站送老虎。就是那时,我的女友说出了那个令我震惊和后悔一辈子的决定,她说:“我要和他一起去北京,我想看看他的生活。”
我张口结舌,说:“你你你,还要上班。”
谢云娜说:“我不管,你去给我请假。理由你自己编,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说:“要扣奖金,还有工资。你会后悔的。”
谢云娜说:“我不管。我想了两天了。我要是不跟他去北京才会遗恨终生呢。”
我无法撼动她的决心,我只好求援似的看着老虎,我想如果老虎开口拒绝她,她会死了心的。但是老虎没有看到我暗示的眼神。谢云娜的决定反而让他感到非常激动。他觉得总算有人对他过分的行为投赞成票了。他激动不已地说,你放心,小刘,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在去往车站的班车上,我不厌其烦地问谢云娜能不能改变她的想法。谢云娜说:“不能,我想去看看信仰到底有多大。”
我站在石家庄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目送着他们两人融入了茫茫的人流当中,我的视线中,只看到了一把吉他,那吉他背在谢云娜的肩上,一上一下,像是汪洋中的树叶,转眼间就不见了,那一刻,有一丝寒意袭上心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在谢云娜去北京的日子里,我隔三差五地就要请她车间的主任老梁喝酒。我对老梁说,谢云娜的母亲得了白血病,就快不久于人世了,她在病床前尽孝心呢。老梁喝了酒就对我的谎言深信不疑。但他也透露了他的忧虑,他说还是让她的母亲早点康复吧,时间太长了他也不好应付。我合手祝福道,愿我的未来岳母大人身体健康。
一个月之后谢云娜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我身边。她穿着牛仔裤,戴着墨镜,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走黄河的旅行者呢。谢云娜打了我一下,说:“你发什么呆呀。是我。”她的声音没有变。
我把她抱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我觉得她的身体比以前轻了。
关于老虎在北京打拼的生活,是由谢云娜向我转述的。
老虎带着她闯进了首都。在火车上,谢云娜说老虎显得很安静,就像是扑食前的狮子,话很少。谢云娜想问问他那个内蒙古女孩的事情,老虎却闭口不谈。她问老虎为什么话变得那么少了,是不是面对她有些羞涩。老虎说不是,他说自己正在积蓄力量,焕发潜能。但是谢云娜明显地看到长发和胡子掩饰下的那张白皙的脸有些羞红。
在北京,为他们接风的是我们大学时的同学。北京的同学早早地就在饭馆里等着老虎,有向东、大张、石头和小关。他们都以为那个文静而腼腆的姑娘小谢是老虎的女朋友,她背着老虎的吉他,紧紧地跟在老虎的身边,所以让他们产生那样的错觉是很自然的。老虎急忙否认了他们的猜想,他说起了我。同学们在短暂地疑惑之后,就纷纷地向谢云娜寻问我的情况,他们记忆犹新的是大学毕业时我喝醉的情景,所以他们问谢云娜最多的也就是我还喝不喝酒,喝醉过没有。谢云娜嫣然一笑说:“喝,从来没醉过。”
席间,小关弹着老虎那把吉他唱起了《朋友》,其他的人就跟着她大声唱起来。这首歌是黄小茂的,1989年就由老虎唱遍了兰州大学。直到几年之后,这首歌才由一个叫臧天朔的歌手唱遍了大江南北。那首歌甚至吸引了饭馆里的服务员和就餐的人,他们纷纷停下来认真地倾听着他们的歌唱。谢云娜也是第一次听到那首歌。她和我的同学们一样激情飞扬。她说,我的同学们眼睛都湿润了。
我的同学们的疑惑不仅仅在酒宴之间,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我的女友谢云娜跟着老虎在北京城里东奔西跑,他们出入于各个唱片公司,出入于散落在角落中的录音间,和来北京混唱的天南地北的人一起唱歌,他们形影不离的样子让我的同学们的疑惑一直没有停止过。小关为此还给我的办公室打过一个电话。她先说起了老虎,她说他还和以前一样脑子里全是幻想。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突然问我:“小谢是你女朋友吧?”
我说:“是呀。我们非常相爱。”
小关说:“她也在北京呀!”
我说:“我知道。她跟着老虎,她想看看老虎是如何实现自己的幻想的。”
小关笑着说:“真逗……”小关欲言又止。
那次通话到此为止。我没问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她也没说。一个月之后,我在《文汇报》上看到了小关写的一篇散文,她写到了怀揣梦想闯荡江湖的老虎,他说老虎像是一个侠客存在于我们不敢有的梦想之中。文章中她把老虎当成一个虚幻的人物。他成了我们理想家园中的一棵树。那个时候,谢云娜就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俩一起阅读了那篇文章。谢云娜哭了。我猜测,小关说到了谢云娜的心坎上了。
老虎要到民院的一个老乡那里住。他犹豫不决地问大家谁能帮忙给谢云娜安排一个住处。小关说跟着她去吧,她南口的家虽然不大,但仍然可以让小谢住得很舒服。谢云娜却生气地说:“我跟你来又不是想去找一个舒服的地方住。”大家尴尬地彼此看了看。
老虎只好苦笑着对大家说:“别管了,不用大家费心了。”
我不知道老虎是否后悔过一时冲动要带谢云娜去北京。当他们穿越华灯初上的北京城,来到民院时,他的老乡王灿惊讶地看着他身后有些纤瘦的女孩。老乡王灿说:“我还以为就你一个人。”
老虎介绍说:“小谢,我哥们儿的女友。”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为他的介绍而惊讶的。王灿也不例外。王灿临时在女生宿舍里找了个空床,总算把谢云娜安顿下来。
第二天老虎就领着谢云娜去了大地唱片。老虎要找的那个人正是黄小茂。老虎准备了一大堆的卡带,还有各种歌唱比赛的获奖证书,从初中到现在的。当他们奔走在北京的街头,能够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忠实的追随者,我想,老虎其实并不踏实的内心也感到了温暖。所以当他即将见到黄小茂时,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充盈了他的思想。他们在天安门前还喝了一瓶汽水。老虎还问谢云娜想不想去登登天安门。谢云娜说,等你唱红的那一天吧。谢云娜的祝福陡增了老虎的信心。
不巧的是,黄小茂不在北京。公司里一个留着卷曲头发的小年轻告诉他们,黄小茂在一周之后才能回来。这并没有挫伤老虎的信心。一周的时间说快也很快,老虎领着谢云娜走遍了北京城的各个酒吧,老虎毛遂自荐地给酒吧唱歌,并分文不取。更多的时间他们停留在什刹海。那些幽暗而充满了魅惑的小酒吧里,老虎的歌声纯正而优美。谢云娜夸张地对我说,整个北京都醉了。对她的判断我不敢苟同,说老实话,北京的池子太大,再优秀的歌手也要在浪尖上滚几滚,在水底下喝点水。几年之后我和刘玉栋、麦家等几个作家来到什刹海,我看着沉醉在那迷离夜色中的人们,一下子想起了谢云娜说起的什刹海,我以为那里会是歌声阵阵。可是我没有看到。
难忘的歌唱的夜晚给了我女友谢云娜广阔的想象空间,她的生活在老虎的歌声启发下豁然开朗。也许她的血液里就涌动着那种狂躁不羁,也许她只是出于对老虎那种虚幻生活的向往,我宁愿相信是后者。我天天盼着她回到我的身边,有一天我听到了她久违的声音。她打来电话不过是让我快速地给她汇点钱过去,她说他们已经身无分文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北京待了整整半个月。老虎的歌唱事业发展得并不顺利。
他们到北京后的一周之后,在大地唱片见到了黄小茂。黄小茂坐在沙发上,抽着三五烟看着他们俩,黄小茂随意地问了一句:“女朋友?”
老虎急忙回答:“朋友的,朋友的。”
黄小茂优雅地笑笑,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谢云娜。谢云娜低下头,她说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刚刚在火上烤过。
他们在北京又等了一周,等到了黄小茂的好消息。黄小茂说,他觉得其中的一首歌《亲爱的朋友刘建东》非常好,想收入《校园民谣》的第一辑中。听到这个喜讯,老虎有些忘乎所以,他激动地抱着谢云娜转了几个圈。说到这里时,谢云娜对我说,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就是一时兴奋抱了抱我,你可别吃醋呀。我的心情很复杂,老虎是我最好的朋友,谢云娜是我的女友,按理说我不应该做无端的揣测,可是听着她讲得眉飞色舞,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是局外人,我有些黯然神伤。谢云娜显然看出了我的沉重和失落,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那是一张热情得有些发烫的神采奕奕的脸,她声音妩媚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的胸吗,我让你看。不过它有点小,你要有点思想准备。”
就是在那天他们把仅有的一点钱花了个精光,好好地庆祝了一下。谢云娜说老虎头一次喝了啤酒。她说,那天的老虎像个孩子似的。在民院的草地上,他喝得烂醉,谢云娜说她趁机摸了一下他的络腮胡子,她告诉我说,胡子很硬,真的像是两柄剑。
我给他们汇去了钱,我在留言栏里写道,速回,我想你。
他们收到了钱就有了继续在北京待下去的资本,我不知道我的那句留言是不是能够打动谢云娜,让她想到我。她回来后我问过她,她皱着眉头说:“留言?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由于兴奋过度,从来不喝酒的老虎把嗓子喝坏了,所以当黄小茂让他到录音棚去录音时,他发出的声音怪怪的,嗓子像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