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鬼与人间-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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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相逢和欢会情节中埋下一系列近于狡猾的藏笔,刘子固当局者迷,什么人旁观者清?他的仆人。仆人发现小主人夜里跟“阿绣”幽会,并不马上采取措施,而是做周密调查后再和小主人摊牌:先提醒小主人,你一个人在外,一切要小心,这地方很荒凉,经常有鬼狐出没。话里有话:你得小心遇到鬼狐。然后单刀直入地问:姚家的女孩怎么跟你在一起?刘子固说:东邻是她的表叔,有什么不对吗?仆人说:我都调查清楚了,您住的地方东邻只有一个孤老太太,西邻仅有一个年幼的男孩,两家都没有亲密的亲戚借住,你遇到的“阿绣”应该是鬼魅,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有穿了几年的衣服还不换的?而且,这个“阿绣”跟您过去打交道的阿绣不同:她的脸色太白,双颊比阿绣瘦,笑起来没有小酒窝,不如当年的阿绣美。刘子固的仆人是典型的“智仆”。读书人刘子固想不到“焉有数年之衣,尚未易者”的道理,他想得到。他善于针对主人的心思做文章:你不是喜欢阿绣的美丽吗?我就给你点出来,眼前的阿绣并没有当年的阿绣美丽!狐女阿绣和少女阿绣极微小的差别,恋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分析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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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狐女追求真善美的历程(3)
仆人一语点破,刘子固立即“大惧”、“益恐”,不仅害怕还特别害怕,不仅恐惧还特别恐惧,刚刚和“阿绣”恩恩爱爱,难舍难分,转眼之间对恋人没了丝毫眷恋,只考虑个人安危,实在寡情薄义。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接受仆人“操兵入击之”的建议对付情人!相比之下,狐女阿绣要宽厚得多,善良得多,有情有义得多。她在严阵以待的刘子固主仆面前,既无大惊小怪之态,也不自惭形秽,不卑不亢,舒徐从容,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地直抒衷情。她像平日一样说说笑笑,对刘子固说:“我熟知你的心事,正想用微薄的力量帮你和阿绣的忙呢,你为什么要准备下兵器对付我?我虽然不是阿绣,但我觉得并不比她差,你仔细看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像当年的阿绣啊?”狐女说的“悉君心事,方且图效绵薄,何劳伏戎?妾虽非阿绣,颇自谓不亚之,君视之犹昔否耶?”有两层含义:其一,狐女本来就想帮助刘子固和心上人结合,并没打算鸠占鹊巢;其二,阿绣是美的,狐女自认不比她差,身为恋人的刘子固都分辨不出,不正说明二人之美不相上下?可惜,狐女的衷肠话对刘子固无异于东风吹马耳,刘子固听了狐女的话后,仍然“身毛俱竖,默不得语”,对狐女采取冷淡和拒绝态度,对这样的寡情郎,狐女仍持忍让态度,说:“我且去,待花烛后,再与君家美人较优劣也。”
刘子固继续跑回盖州,求取跟民间少女阿绣结合的途径。却遭受战乱,跟仆人失散,他自己从乱军中逃出,快要跑回家乡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一步一跛地走路,“刘驰过之,女子呼曰:‘马上刘郎——非乎?’刘停鞭审顾,盖阿绣也,心仍讶其为狐,曰:‘汝真阿绣耶?’女问:‘何出此言?’刘述所遇,女曰:‘妾真阿绣,非赝冒者……’”在战乱中,连刘子固这样的青年男子都很难保护自己,文弱少女阿绣为什么能逃脱战乱,而且不早不晚、恰好跟刘子固在他的家乡相遇?原来,这正是狐女帮助的结果:阿绣的父亲带她从广宁回到盖州,半路上被乱兵捉住,她从马上掉了下来,忽然一个女子抓住她的手腕匆匆忙忙地带她离开乱兵。她们飞快地在乱兵阵营穿过,那些残暴的乱兵似乎都看不到她们,救阿绣的女子健步如飞,阿绣简直跟不上她,连鞋都跑掉了。听到乱兵的马嘶声渐远,那女子“乃释手曰:‘别矣!前皆坦途,可缓行,爱汝者将至,宜与同归。’”少女阿绣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哪个,刘子固知道:是狐女!
狐女有神力,却不对无情义的刘子固施以报复,而是将失落的爱,无私奉送他人,帮助薄情郎和情敌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阿绣陷入被乱军俘虏的危难,狐女即使不特意加害,阿绣也性命难保,清白难保,狐女却施展神力将阿绣救出,送到刘子固身边,还温情脉脉地告知:“爱你的人马上就来了,跟他一起回家吧。”“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狐女这位爱情失意者,没有悲哀,没有懊丧,没有嫉妒,没有怨天尤人,只有对相爱者的宽容和体谅,对美的执着追求,对爱的无私奉献,狐女的品格,像荡胸无纤云的湛湛晴空,像毫无瑕疵的蓝宝石,焕发出璀璨圣洁的光辉。特别有意思的是,狐女阿绣帮助少女阿绣和刘子固团聚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她喜欢少女阿绣的美丽,一心要把自己修炼成阿绣的样子,她要跟少女阿绣比美。
刘子固带阿绣回家,他的母亲感叹:这么漂亮的少女,怪不得我儿子害相思病呢!少女阿绣之美通过另一个人的眼得到确认了。民间少女阿绣与刘子固结合后,真假阿绣比美成为主要情节。第一次,刘子固、阿绣新婚嬉笑,狐女突然出现:“这么快乐,不谢媒人吗!”刘母及家人都不能辨识两个阿绣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刘子固也几乎分辨不清,仔细瞧一会儿——可能根据仆人观察面颊和笑窝的秘诀——断出真假,向狐女作揖致谢。狐女要对镜子照照自己,再看看阿绣,脸红了,急急忙忙离开。第一次比美,狐女认为自己比不上阿绣之美,惭然而退。第二次,狐女借刘子固醉酒之机,冒充阿绣,问刘:“你看我跟狐仙姐姐哪个漂亮啊?”刘子固回答:“你漂亮,然而只看表面现象的人判断不出来。”这一次,连做丈夫的都不能分辨妻子的真假,正说明,狐女之美已跟阿绣没有区别。狐女得意地讪笑刘子固:你也是个只看表面现象的人,“君亦皮相者也”。孜孜追求如许日月,狐女终于如愿以偿,达到了可以跟民间阿绣乱真的地步,她在空中发出欣慰的笑声,这是因获得美的极致而笑,因苦苦求索终于到达美的顶点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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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狐女追求真善美的历程(4)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狐女的高尚情操、熙熙温情感召下,刘子固也发生了变化,先是夫妻二人感激狐,立了她的牌位祭祀,后来,民间阿绣回娘家时,狐女阿绣就来顶替她的位置,民间阿绣干脆把狐女当成家庭中的一员,遇到疑难总是向她请教,听凭狐女来处置。
两个阿绣,一真一假,真的是民间阿绣,假的是狐仙阿绣,她们都跟同一个男子刘子固发生爱情联系,但是,这个真假阿绣的故事跟聊斋“二美共一夫”的故事,却有着本质的不同。狐女不是爱情的多余人,而是爱情的缔造者;不是家庭的“第三者”,而是家庭的保护神。真假阿绣不是共侍一男的泛泛二女,而是从不同角度体现“美”的姚黄魏紫。在《阿绣》这个奇特爱情故事中,“真”、“假”二字,虽是小说的文眼,“美”字却在小说情节中起最重要的杠杆作用。刘子固对阿绣一见钟情,因其“姣丽无双”的美;刘子固到复州寻访结婚对象,也是因为媒人艳称复州黄氏女;仆人判断与刘私会者非阿绣,主要因“不如阿绣美”,仆人看出狐女跟阿绣最细微的差别是“面色过白,两颊少瘦,笑处无微涡”,正是狐女要刻意修炼之处。狐女用神力帮助阿绣回到刘子固身边,刘母“为之盥濯,妆竟,容光焕发,益喜,曰:‘无怪痴儿魂梦不忘也。’”阿绣之美再次得到强调。所以,与其说狐女最初追求刘子固是因为爱刘子固,不如说狐女在追求阿绣的美,借刘子固的误认,为自己的美作证明和参照。狐女和刘子固结合后,狐女对刘子固的爱,是真实、深沉、忘我的。面对刘子固的歧视和冷漠,她以德报怨,替他找到了真阿绣,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爱一个人不意味着占有,爱一个人就要让他跟所爱的人走到一起,这是狐女的哲学,高尚的哲学,也是美的哲学。
狐女说明她假扮阿绣的原因是:“阿绣,吾妹也,前世不幸夭殂。生时,与余从母至天宫,见西王母,心窃爱慕,归即刻意效之,妹子较我慧,一月神似;我学三月而后成,然终不及也。今已隔世,自谓过之,不意犹昔耳。”西王母在《山海经》中还是蓬发戴胜的妖怪,在魏晋小说中已变成美人,但西王母究竟美到何等地步?外貌仪态如何?鲜有小说详尽描写。《阿绣》也未对极似西王母的少女阿绣的外貌做细致刻画,仅提供“姣丽无双”的总写,并写他人对阿绣美的感受、向往,重在写幻写神,留下了无尽空间给人以想象。
狐女在追求阿绣形态美的同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内心美。在修炼形体美的同时,精神得到升华,获得了道德美。小说始于狐女仿阿绣,终于阿绣仿狐女。狐女、阿绣合为一体,是美的化身。
“至善始于行,至美始于求。”至善至美存在于不断的追求、不断的探索之中,是《阿绣》给读者的深刻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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