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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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挨近他的儿子,他儿子就仿佛有所预感似的逃避而去。他追着他儿子的足迹来到了海边。他也搭船过了海。令他欣慰的是,现在,他确定他的儿子就在这座岛上,可能躲进了某个养殖场。他伤感地对我们说,他不知道他儿子为什么要这样躲着他,他给予儿子的爱是一个父亲所应该给予儿子的,难道他的爱对于儿子来说是罪过吗?
我们对这个可怜的人充满了同情。我们所有的人都隔着场大门对他作了一番安慰。最后这个人遗憾而勤口执著地离去了。
只有祝山和他漂亮的妻子没有去见那个人。这当然不是等于说祝山就是那个人的儿子。但祝山自从进了猪场以来就掐断了和外面的联系,对他们的过去更是缄口不提。人们只知道他们是一对沉默寡言的恩爱夫妻,除此之外,竟一无所知。
场里每次招收新的饲养员,头几天,祝山夫妇都要惊慌不安。对于那些徘徊在场门口的陌生人,祝山夫妇更是惊魂难定。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愿呆在猪舍里,以减少出头露面的机会。对于他们而言,鳞次栉比的猪舍,仿佛是幽深的密林,隐藏两只提心吊胆的鸟儿,应该绰绰有余。
我们都觉得祝山夫妇是两个不错的饲养员,祝山为人谨慎,他的妻子漂亮贤淑,可大家似乎也清楚,他们在过着一种比谁都更加担惊受怕的日子。
临时的屠夫
我们猪场没有专职屠夫,得临时聘请充任。
猪场有一条纪律,禁止饲养员到场外集镇
上购买猪肉。如果人们想吃肉,场里就派人从猪圈里拖出一两头来干掉。
宰猪的活很累,要操刀、煺毛、开膛破肚,然后将一整头猪分成若干等份。这一系列的工作都得在炎炎的烈日下完成。累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大活人常常会被烈日晒得晕乎乎的,这样,思绪变得迟钝,手上的刀会失去准头,将自己砍到。的确有这样一位临时屠夫,他把自己左手的大拇指砍下,连肉一起称给人家。晚上洗脸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已失去了一个手指。他连忙跑到宰猪的地方去找,接着又挨家挨户询问,但谁都说没看见。这怎么可能呢?他的手指分明是今天斫肉时丢掉的。他哪里知道,得了他手指的人家早就掂量过,手指是算作肉的斤两了,如果还了他手指,自己分得的肉不是见少了吗?那户人家将手指仔细洗净,放到油锅里炸了。
而且,宰猪分肉还要冒被人詈骂的危险。弄不好,甚至暴怒的对方,抢夺起案板上的斫肉刀,要冲过来干掉你。
即使有种种危险,但是,说起宰猪,人人争先恐后,没有轮到的还颇有意见。场长对此种现状不明就里,还充满欣慰,以为是患难共担的意识在鼓舞着大家。职工大会上,场长大发了一通感慨。自然,这引起了许多人的窃笑。好多人心里清楚得很,在临时屠夫的职位上,他们暂时篡夺了场长的位置。
说起来,又要提到以前,以前,宰猪的活/L基本由—个杂工承包。杂工毫无怨言地充起临时屠夫的角色来。几回猪宰下来,其中的奥妙渐被人窥破,于是,谁都想去过过宰猪的瘾。
到了宰猪的日子,大家轮番登场,论班排队,秩序好得不得了。张三这回称给李四一条长鞭,李四下回必定有所回赠。彼此面带笑容,恭敬有加。
做临时屠夫虽然被晒得晕乎乎的,干起活来差不多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还要冒失去自己身体—部分的危险,但大家的感觉竟是如此之好,好像终于登上了一个土坎,迎面沐浴着春风。
以前,大家只怨恨一个人,好了,现在每个人都有机会被人怨恨。
章二发明了什么
现在,该讲讲章二的故事了。 说到章二,整个场里都知道他,究其原因乃是章二喂猪很有一套,年年都是养猪系统的劳动模范。人们猜测,章二喂猪肯定有套秘诀,因为他节约的饲料最多,算起来,他的猪好像就不是吃饲料长大的,而是吸着空气就能不停地长膘。但章二就是不肯告诉大家他养猪的经验。
人们几乎没有看见章二拖过饲料,他的库房总是空空的,与人家码得满满的库房相比,这显得不可思议。许多人追问章二,你拿什么喂猪呢?
章二嘿嘿一笑:“我的饲料特殊着哩,说出来你也不信。”
“是什么呢?”
“是音乐。”
“别唬人了,到底是什么?”
“你看看,我说出来,你又不信。”
“这怎么可能呢,兄弟,不妨告诉我们吧。”
“当然,告诉你也行,可是你还是不信,我的猪喝西北风也长膘。”
听听,这像人话吗?
可是,人们的确很少见章二往料槽里倒料,仓库的账本上也没有章二的签名,然而章二猪舍里的猪一头头长得又白又胖。这事实让大家觉得问题变得神秘起来。越是这样,大家便越想闹个明白。
好多人都偷偷地埋伏在章二猪舍的周围监视章二的一举一动,看他究竟是怎样喂的猪。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只看见章二背着手在猪舍的过道上踱来踱去,嘴里发出一串串模糊不清的声音,过上两天,他猪舍里的猪就全都见长了。总之,大家还是没有闹明白事情的原委,倒是越来越糊涂了。
“好兄弟,”大家又去追问章二了,“我们兄弟一场,都是娘家里的人,你总不会瞒着我们吃独食吧,有什么好的法子,也让大家伙一起试试吧。”
章二仍是一脸的笑,笑得的确像兄弟,但他的回答就不像兄弟了:“我早就告诉你们了,我是用音乐喂的猪,可你们硬是不信,真没有法子。”
在我们大家看来,章二从一开始就十分狡猾,始终在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我们,无非是不让我们和他一样赚钱。
我们当中有的人不免要发火:“既然你不把我们当兄弟,以后也别怪我们无情。”
“你要怎么着?”
要发火的人一时语塞,他完全因为失去耐心而失言。是啊,我们总不能马上结伙来干掉章二吧。虽然我们除了喂猪,内心里常常倾心于暴力,但那样—来,我们除了再一次四处逃跑外能得到什么呢?
所以大家忍受住了章二的奚落,重新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我们当中的人说:“二哥,没,没别的意思,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求财,现在二哥走在头里了,不应该忘了大家呀。”
章二说:“我的确早就告诉了大家,如果有必要,我仍愿意重复一遍:音乐可以当饲料喂猪。信不信,大家不妨试一试。”
章二说得诚恳,如果我们再不相信他的话就显得我们不够兄弟了。我们表面装着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心里仍觉得这是鬼话。自然也就没有人肯去尝试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章二的猪屁股长圆了,脊背上露出宽阔的脊沟。这些都是膘呀。
那些日子,我们天天在忍耐,我们得忍受着人家比咱好的局面的折磨啊。我们差一点儿就要铤而走险了。我们是这样合计的:一、给章二的猪投老鼠药,搞死他的整批猪;二、或者暗暗地干掉章二。我们所以没有马上行动,主要是徘徊在两个方案之间,我们不知选择哪个方案好。最后,我们决定两个方案一起来。
事情已经到了节骨眼上。箭马上就要射出去啦。白天,我们还和章二称兄道弟,但是暗地里我们在比划着怎样用绳子去勒住章二的脖子。章二可能两手乱划拉几下,双腿扑扑地踢腾一阵,两片眼白横过,就此咽气了。
晚上,我们派出去的几个杀手兄弟跑回来。我们正等着他们叙说上面的情形。但是这几个人沮丧不堪。他们喃喃地说:“搞错了,或许我们搞错了。”我们一齐问:“我们搞错了什么?”
那几个说:“章二真的是用音乐喂猪。”
我们又糊涂了:“何以见得呢?”
那几个说:“我们本来想在章二丢命前偷看一下他在干什么,原来他呆在猪舍正用铁锤砸光盘,我们看得仔细,那些盘上全印满了一首首歌。他把盘砸碎后,又放到磨子里碾,磨子嘎嘎响了一阵,就吐出白不白黑不黑像饲料那样的东西,然后章二就把这些东西添到料槽里。怪了,那些猪还吃得津津有味。”
情况发生了突然的变化。那么章二还要不要杀了?我们都愣住了。我们开头要杀章二,是因为我们以为章二说的是假话,既然章二说的是真话,我们就不要杀章二了。
我们又糊涂了,干吗真话听上去那么像假话呢?
你肯定料到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与章二的关系获得了大大的改善,我们又是兄弟了。我们甚至为曾经暗地里图谋干掉章二而惭愧。章二怎么说呢,他说:“你们干掉我,我也把你们当兄弟。”我们个个都感激涕零,也就越发把章二当兄弟了。
看来,章二的确不简单!他开始教我们怎
样选音乐喂猪。首先,并不是所有的音乐都适合用来喂猪的,有的盘猪吃了要拉稀,有的盘会使猪咳嗽,这些导致猪的呼吸系统和肠胃疾病的盘千万要从饲料中剔除出去。选什么样的音乐,最好自己先将盘听上一遍,然后决定取舍。根据他的经验,那种听上去像擤鼻涕的音乐最适合喂猪。因为猪不是生有长长的鼻嘴吗?这种模样的嘴巴就是用来拱食的,擤鼻涕的声音最好最大地刺激了猪的这种欲望,一听到这种美好的声音我们的猪就会胃口大开。此外,有一种声音能让猪的胃有节律地蠕动,听到那样的声音,猪的食道就颤抖不已,咽喉会不期然地瘙痒难耐,不大量地进食不足以抑制,这种声音正常人听到了要作呕,但是叫猪听到却要大快朵颐。
我们又担心起来,这样的盘到哪里去买。
章二狡猾地一笑:“大家用不着着急,如今市面上到处都是这种东西,用来喂养那些追星族的碟盘正好可作我们猪的饲料。”
这样一来,我们便挎包提篼地奔向街市,将店铺里碟盘抢购一空。这着实改变了那些年月音乐排行榜的次序。
具有魔鬼一般才气的章二,对他的发明又作了一番研究,总结出这样的一套模式:对哺乳仔猪,也喂给它们摇篮曲;肥猪则适合喂进行曲;发情的母猪和即将交配的公猪就喂给大量的浪漫的流行歌曲。到后来,拖饲料的车子,不用再拖饲料了,就拖回一车车大包小包的花花绿绿的碟盘。
章二有一次谈起他的经验。原来他的发明并非空穴来风。
说起来是这样子的:章二以前当过兵,干的就是饲养员。为此,他很闹过一段情绪。他常常拿木棒或铁锹揍那些猪,把那些猪打得鬼哭狼嚎。他有个脾气,猪越是叫,他就越是打,打得猪后来再怎么饿也不敢叫了。一般的畜生经人这样一整,肯定会被搞傻,但章二养的那些猪却越来越聪明,居然懂得察言观色。章二脸色不好,那些猪全都悔罪一样默不作声,而章二一高兴,那些猪又个个欢蹦乱跳。最妙的是,后来还真给章二闹出了一点名堂:章二手中的木棒一挥,那些猪马上列队集合,章二喊一声,那些猪立即摆出立正的姿势,又喊一声,那些猪就是稍息的样子了。这使他的名声在军中大噪起来。
章二再做猪倌时,本来也想如此这般地训练一番。但他又想,今非昔比,搞那一套显然不划算。于是,他就整天琢磨着怎样喂好猪。这一琢磨,就把他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