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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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婶子把我当外人。”
七婶子笑了笑,说:“也不是。”七婶子没有往下说,没明确说出把他当成什么人。
金安从七婶子的笑里看出一丝窘迫,胆子大了一点,他问七婶子夜里敢一个人出门吗。
七婶子反问他是啥意思。
“我说了你别在意,我看秋的时候在玉米地里看见过你。”
七婶子脸上红了一下,但马上拿出当婶子的派头,说:“你这孩子,真能说瞎话,我天一落黑就睡觉,晚上从来不出门。”
“没错儿,就是你,你别再瞒我了。请你相信我,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七婶子生气了:“你这孩子,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是你婶子,比你长一辈儿,你知道吧?再胡说八道,我去叫你七叔回来!”
金安不知不觉向那块地走去。地里砍倒的玉米棵子都运走了,地已被犁了起来,并且耙过了,过几天就要种麦。他茫然四顾,什么都找不到了。不过金安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他知道,等麦子割掉后还会种玉米,玉米成熟后,他还会来看秋,那个女人说不定还会来偷玉米,到那时候,他就不客气了,一定要把女人仰面放倒,把女人彻底搞清楚。
毛头与瓶
■ 张 翎
虹牵着毛头过马路。
刚刚入秋,午后三四点钟的太阳照在身上依旧微微的有些热。沥青路面上氤氲地冒着蒸汽。往来的汽车很多也很快,喇叭声声催得人心烦。毛头像一只晒蔫了的青瓜,从头顶到脚心都是软塌塌的,只剩了一根小拇指仿佛还有一丝力气,翘翘地钩住了虹的一根手指。
“阿姨,我妈开会要开到什么时候呢?”毛头问。
毛头的母亲景芫在离毛头学校很近的一家公司上班,上班早,下班也早,平常都是景芫来接毛头放学的。今天却是虹。
虹和毛头住在同一条巷里,一家在巷头,一家在巷尾。巷子微微地拐了个弯,虽然从巷头到巷尾只是几步路,头尾却是互不相见的。毛头的父亲志文是区医院的医生,虹的父亲常年生病,免不了要跟志文讨教些药方,两家就渐渐走熟了。
虹没有回毛头的话,却紧了紧手指,毛头的步子就快了起来。
’
过了马路,就到了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上午来练气功的人早巳散了,夜饭后乘凉的人又还没到,正在不尴不尬的时节上,公园里便很是冷清。虹找了个背人的角落坐下,毛头一眼看见了树荫底下有一匹木马,就来了精神,将书包“咚”地扔了,三步两步骑了上去。两腿紧夹马身,右手高扬着一根食指,嘴里发出咻咻的声响。骑了一刽L,脚步才迟迟疑疑地慢了下来;“阿姨,放学不回家,我爸要骂的。”
虹微微一笑,说:“不怕,有我呢。”
毛头才放下心来,继续快马加鞭。
毛头骑了一头一脸的汗,便跳下马来,问虹讨水喝。虹打开身上那只仿鳄鱼皮的提包,取出一瓶水来。瓶不大,细颈圆肚,有点儿像足月临盆的孕妇。瓶盖很紧,虹颤颤的半天也打不开。
毛头指了指虹的提包,说这是我爸买的。虹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毛头说端午节的时候我妈让我爸去买点心带给外婆——我们全家都去外婆家吃晚饭。我爸带着我去了商场,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包,我爸来回看了三遍才买下来。我问爸是给谁买的?爸说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
虹自然是记得那天的情形的。晚饭后她父亲突然发起了高烧,四十度。她慌慌地打志文的手机,他半刊、时以后就赶到了。他从医院带了退烧针给父亲注射过了,又坐在父亲的床头,握着父亲的手,等到父亲渐渐安静下来,才走。
她说毛头他外婆该埋怨你了吧?大过节的,饭也没吃好。他笑笑,却没说话。
她送他出来,过道的路灯坏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的呼吸高一声低一声热风似的拂过她的耳畔。她才说了半句“我爸的病……”就忍不住塞寒牢牢地哭了起来。他没有劝她,却慢慢地转身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身子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地软了起来,软得犹如一条剔去了骨头的鱼。他们相拥着在过道里站了很久,竟有了一点儿地老天荒的相依感。
后来他从他的大公文包里抖抖索索地取出一样东西来,又抖抖索索地塞到她手里:“我买了一个手袋,不敢给你——是水货,却是我真心喜欢的款式。”
毛头吵着要拿虹的水瓶喝水,虹说水太热不解渴,就把瓶子放回到包里,却找出一张零票来,让毛头去买冰棍吃。毛头果真就去公园的小卖部买了两根冰棍回来,一根是红豆的,一根是绿豆的。红豆的递给虹,绿豆的留给自己,“阿姨你穿红衣服,吃红的;我穿绿衣服,吃绿的。”虹忍不住被毛头逗笑了。
毛头是个虎头虎脑的八岁男孩,宽额角,扁脑勺,浓眉阔嘴。眼睛虽小,却有光,宛如暗夜里的两盏小灯笼。咧嘴一笑,那光仿佛被风吹动,四下闪烁流溢开来。不笑时,那光便凝成了中规中矩的一坨。毛头是志文的翻版。两人的相似,不在眉眼,不在脸型,却在神态上。志文打动她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凝重。
最初志文来给她父亲看病,仅仅是出于街坊的情义。他大大方方地体恤着她的孤单无援,她也大大方方地领受着他的体恤。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领受的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体恤。有一天,他给她父亲看完病,天就晚了。她留他吃饭,他竟没有推辞。她下厨房,做了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他吃得津津有味,最后撕了一块馒头,将盘底蘸得干干净净。他喝着她端上来的高山毛尖茶,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说:“下班能吃到这样一顿饭,也是福气。”她说:“这算什么,人家景芫才叫手艺呢。”他叹了一口气,眼里的光亮便渐渐暗淡下来,结成了两潭沉不见底的水。
她是从这样的眼神里猜出了这个男人生命中曲曲折折的故事的。她想这么沉重的目光,得用什么东西才能托得住呢?光嘴不行。光手不行。光身子也不行。得用心——全部的心。
就是那天晚上,在送他的路上,她说她要用她的心来托住他。不是托一阵子,是托一辈子。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她也不想知道。和志文在一起,哪怕是走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头的夜路,大约也是好的。
他久久地望着她,眼里的水面上渐渐有光亮溢流开来。“虹,”他叫她的时候嗓子有些喑哑,“我这—辈子,错过了太多。我不能再错过你。”
她猜想这大概就是他的承诺了——像志文这样的男人,是多一句话都不肯给的。
当时她完全没有想到,她和志文的一辈子,竟然短得只有一季。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好像是在她父亲去世之后。父亲的丧事,是志文帮她一手操办的。父亲走了,偌大的一个屋子,突然就剩了她一个人。白天上班还好,夜里她睡不着,听着轻风捎带着街尘窸卒地拍打着窗户,看着百叶窗帘从浅灰变成深黑,再从深黑变回浅灰,心里空得没了底。
起初志文还时时过来陪她吃饭。志文来的晚上,她早早就请假下班,精心地设计每一道菜。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志文也就进门了。志文刚坐稳,她就已经在惧怕着他要离开。她一次又一次地央求他留下来过夜,他从来不说他不能,他只是默默地提起他的公文包,默默地开门走下楼梯。有一晚,当他起身提起他的公文包时,她突然打开了窗户。刹那间喧闹的市声如潮水般涌进了屋里,将她堆砌了一辈子的自尊瞬间冲垮。
“你今晚要走,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她指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他吃了一惊,愣愣地望着她,嘴唇抖抖的,却没有抖出一句话来。半晌他才转过身去,缓慢地走下了楼梯。她从窗口探出身来看他,只见路灯把他的背影扯得极瘦极倦,可是他却没有回头,任凭她的目光在他的背上戳出无数个洞眼。
第二天她给他医院打电话,他同事说他出门去了。她打他的手机,手机也关了。无奈,她只好给他家里打。接电话的是景芫。
她慌慌的想摔了话筒,景芫却轻轻一笑,“虹,我知道是你。”片刻的停顿之后,景芫说,“虹,你是知道我们家毛头的。毛头贪玩,我要不去接他放学,他就要在外边瞎逛。有时候在近处逛,有时候逛得很远。可是逛得再远,逛累了他就会回家。志文也是这样。男人都是这样的。” 虹想说:“志文不是这样的。”可是这句话在她的胸腑和喉咙之间滚了好几个来回,越滚越弱,最后滚出来的只是一声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叹息。
后来志文就再也不肯接她的电话了。有一
天,她忍不住去医院门口堵他下班。她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看着志文提着公文包缓缓地走出来,走到路边的公交车站等车。头发被风刮得支支楞楞的,仿佛是田边刚刚扬絮的蒲公英。浅灰色的短袖衬衫系在西装裤子里,松松的似乎找不着身体。
她已经两个星期没见他的面了。她朝他走过去,心里的怨气渐渐升腾上来,化为喉咙口的一团温软,让她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志文,你,你瘦了。”
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穿透厚重的哽咽,低沉地对他说。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来医院等他。他急急地拐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直到确信他已经安全地离开了他同事的视野之后,才转过身来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被他激怒了,猛然夺过他的公文包,“砰”的一声掼在地上,对他嚷道:“我不是你的抹桌布,用完了就扔。”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与市井悍妇一般无异。他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语气才渐渐有些低软下来,“虹,有的事,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她永远也不想明白,他摇摇头,不再说话,拾起落在地上的公文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蔫蔫地走进一街的景致里去。
“你爸和你妈,在家吵不吵架?”虹问毛头。
“以前吵,现在不吵。我爸刚带我妈从海南岛回来,坐飞机,旅行团。闷姨你去过海南岛吗?”
虹如同被人捅了一棍子,心钝钝地痛了起来。那棍子插着疼,拔出来更疼,她只有拿手护着棍子;一丝一丝地往外挪。
志文曾经说过要带着她远离尘世,到“天涯海角”过渔夫渔妇的日子。说这话的时候,他和她正趴在她卧室的窗口看夜空。那天刚下过一场暴雨,长空如墨,星星如豆遍撒其间,风吹过来有说不出来的凉爽。她的身体小小地柔软地消失在他臂膀围成的世界里。夜的颜色风的感觉和他衣领上的汗渍味组成了后来她对他长久的回忆。从那以后,在她有限的想像力里,海南便成了天地万物的开始和极致,是她无数春闺憧隐的归宿。
志文最终抵达了男阡。极致,却不是和她去的。
毛头很快把冰棍吃完了,绿色的汁液沾了他一手一脸。虹从提包里拿出那个细颈瓶来,烦躁地招呼毛头过来洗手。瓶盖依旧很紧,虹颤颤地拧了半天也没有拧开,额上却湿湿地渗出些汗来。
“阿姨,我爸我妈以前总是吵架,吵得真凶。后来我妈说我爸要是再去见那个人,她就要把我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谁也找不着。我爸就不吵了。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