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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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伸到上一格铁条,像爬竹梯似的。母亲的汗衫渐渐撩开,雪白的肚皮在扩大。当扩大成一片时,布衫突然掉了下来。人群里发出惋惜的声响。
胖子没有灰心,他被自己的勇敢迷住了。他把树枝折掉一截,树枝短了,用起来更顺手了。母亲的布衫再次一截截地往上撩开。撩到胸部时,胖子遇到了困难,母亲丰满的乳房卡住了布衫。胖子不得不站起来,用树枝顶那布衫。顶了几下,布衫滑上去,一只乳房抖动着跌出来。差不多同时,胖子的脑袋上方响起尖厉的喊叫,那是母亲喉咙里发出的吼声。
胖子大吃一惊,手一松树枝掉在地上,身体也蹲了下去。瘦高男人捡起树枝,塞到胖子手里,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胖子看看人群,迟疑一会儿,慢慢将树枝伸向母亲的花布裤衩。
我跳起来,奔进父母睡房。父亲正把脑袋挂在胸前甩来甩去,一副想睡的样子。我叫了一声父亲。父亲抬起头,找了半天找到我,说:“你嚷嚷什么!”我不再理他,跑出门上了阁楼。我在床头床尾找一遍,找到了一副弹弓和几颗石子,然后下楼推开灶房的窗子。窗外有那么多人,但没一个人注意我,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胖子手中的树枝。我拉开弹弓,把一颗小石子打出去。这颗小石子没有击中胖子,撞在一根铁条上,发出一声脆响。胖子停住手,奇怪地盯着铁条看,但紧接着下一颗石子打中了他的后脑勺。胖子身子僵了僵,伸手去摸脑袋,摸一会儿,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在这个有着热烈阳光的中午,父亲凭着力气让母亲丢尽了脸。他把母亲弄上窗台后,就用白酒让自己变成了一堆泥。他睡了很长时间才醒来,醒来后,发现母亲已经出走了。
没有了母亲,日子过得有些陌生。那些天,父亲明显变得寡言。他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少了,一天说的话都能数得过来。下午收工比以前早了,脸上也淡了酒红。收工回来,就干些洗衣服一类的杂事,再烧些简单的饭菜。吃饭的时候,他常常失神,眼珠子半天卧着不动。但门外响起一点声音,他马上惊醒,并且很快地转向门口。
随着日子的流逝,父亲的耐心也在一点点丢失。没有多久,父亲就明白母亲不会再回来。弄懂这一点,父亲精神就泄了。他让白酒重新回到饭桌上,一杯杯地喝下去。脸大红后,他的话匣也开了,拥拥挤挤的,好像要把这些天的沉默补回来。这样,我就不得不一边吃饭一边听父亲说很多的话。
父亲说:“你妈走了,撇下我们不管了。这事迟早要来的。往远处说,当初她就瞧不上我,瞧上我的是她妈——你的外婆。那时你外婆还不是你的外婆,方桂琴也不是你的妈,她们只是我的邻居。有一天,你外婆双腿突然麻了,跟着就瘫了。她吃了一麻袋的草药,又吃了一麻袋的草药,还是没站起来。她就让女儿每天背着去针灸,往腿上戳针。方桂琴背了几天背不动了,她看中我的力气,求我接着背。我看她们孤女寡母的,就起了善心,每天把你外婆背过去又背回来。这一背背了两年,再没有歇下。后来你外婆不行了,躺在床上不用我背了。死前她指着我对女儿说,这就是你男人了。方桂琴说为什么。她妈说,我病了两年,王才来背了我两年,这样的男人你哪里去找?这样方桂琴就不吭声了。现在想想,方桂琴是我用力气娶来的。”
父亲说:“你外婆死后,方桂琴看中了我父亲的棺材。她想把她妈装入我父亲的棺材。她说这棺材搁那么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用了吧。你瞧瞧,那会儿她还没嫁过来,就说这种话。这次我可没答应。我想这口棺材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还不知道他死没死呢。你用我的力气可以,用我家的房子可以,用这口棺材可不行。为了这事,方桂琴以后没少怨我。她总喜欢把这种事存起来,得空儿就拿出来埋汰我。”
父亲说:“方桂琴怨我这个那个没关系,但她不能晚上到别的男人床上去值班。值一次班不够,还值第二次。值第二次不够,还值第三次。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新衣裳?我把新衣裳都留给方桂琴了。她一年里里外外能做好几件新衣裳。做了新衣裳不穿给我看,光穿给别的男人看。别的男人看过她外边的新衣裳,就想看里边的新衣裳。看过里边的新衣裳,就会看更里边的身子。”
说着说着,父亲“呜呜”哭了起来。他说:“我留住了一口棺材,可没留住一个女人。棺材黑的是外面,方桂琴却在心里刷上了黑。黑了心的女人怎么留得住……”
往后日子里,我有两个不一样的父亲。每天上午出门,父亲紧着脸,不言语,沉默得像一根扁担。路上有熟人打招呼,他“嗯嗯”应着,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到了下午,他的脸渐渐亮堂起来,思想也飘飘忽忽的像要铺开。这时再添两杯酒,他的许多想法就破土而出,很想找人诉说了。回家路上,熟人上午遇见他,又打招呼,不想这次陷入父亲的泥潭。父亲堵住熟人,纷乱地说着一些离谱的话题,他沾着酒味的话语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蜜蜂在熟人面前飞来飞去。说了一会儿,父亲的话势慢慢弱下去,熟人以为接近尾声,就搭一句收场的话。谁知这句话马上引出父亲新的想法,成为另一个话题的开始。熟人不耐烦了,截住父亲说:“王才来,你快回家去,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你呢。”父亲说:“我没有老婆,方桂琴撇下我们走了。”熟人说:“她也许已经回来,你回家就能见到她呢。”父亲把手一挥说:“方桂琴回来我也不见她。当初我背她妈背了两年,每天背过去又背回来,比走一趟城南码头还远,到头来方桂琴还是瞧不上我。她瞧不上我却瞧上我家的棺材,她妈死后,她想把她妈装入我父亲的棺材。她说这棺材搁那么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用了吧。你瞧瞧,那会儿她还没嫁过来,就说这种话……”
这些话熟人至少已经听过五遍,无法忍受听第六遍,闪了闪身子想溜走。父亲说:“你要走吗?你要到哪里去?”熟人说:“我要回家。”父亲说:“回家有什么好,干这个干那个的,还不如找个地方去值班……”熟人不再犹豫,拔腿快走。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见父亲还在远远地自说白话。
以后熟人见父亲红光满面地走来,就绕开了走路,与父亲搭话的人越来越少。兴致勃勃的父亲一路走着,见街上有那么多人,可没一个人愿意停下来跟自己说话,不禁气从中来。他觉得应该把这事说—说,就停住脚步,对着过往行人说了起来。父亲的努力没能吸引大人,但很快招来了几个小孩。小孩们围着父亲听一会儿,认为没意思,就喊道:“王才来,说些别的。”父亲甩甩手说:“小孩子懂什么,去去去。”小孩们不仅不去,还想让父亲唱歌。他们又喊:“王才来,唱首歌让我们听听!”
父亲看看孩子们真的想听,腼腆一下,就拉开嗓子唱了起来:
手执扁担街上踩,
不杀豺狼我不回。
……
唱过两句,父亲自认为唱得不好,停了下来。看看周围,竟多出几个小孩,脸上还嘻嘻地笑。父亲就得意起来。以后父亲往街上一走,身后总能随着一群尾巴。
这一天,一位华侨女儿来到小城街上。许多年前,她的父亲从小城出发,一路卖着雕石卖到了法兰西,并且在那里成家立业,生下了女儿。现在华侨老了,就带女儿回家乡看看。一到家乡,女儿被这里的风情吸引了,满眼都是新奇。她撇下父亲,独自跑到街上,看着街边的小店铺走走停停。她异样的打扮立即引起街人的注意。大家从来没见过如此稀罕的衣裳:上衣几乎像透明的肚兜,只在双肩用细绳吊着;裤子上半截把屁股包得极紧,下半截扩开来像大喇叭,差点拖着地了。所有人把眼睛瞪大,糊涂着。很快有话传过来说:“她是从法兰西来的。”大家点着头,慢慢明白了:“原来是法兰西……”
可孩子们不明白,想冲华侨女儿起哄又不太敢,就在后面跟着走。不一会儿,华侨女儿身后多出一群小孩。华侨女儿对这种情况非常陌生,一时不知怎么应付,只好接着往前走。走过半条街,忽然见前面站着一位壮实男子,手提一条木棒,身后也随着一群小孩。华侨女儿心里彻底慌了。
父亲站在傍晚的夕阳里,见对面一个怪异女子率一群小孩走来,心里十分迷惘。他直直望着对方,想看出对方耍的什么花招。
两边的小孩很快会合一起,将两个大人围在中央。父亲说:“你是什么人?”华侨女儿听不懂,使劲摇头。父亲说:“你摇什么头,你最好不要摇头。”华侨女儿还是使劲摇头。父亲就有些气愤,气愤中他突然想到了两句唱词。他手一指,高声唱了起来:“手执扁担街上踩,不杀豺狼我不回……”
华侨女儿的脸白成一张纸。她乱了脚步,从包围中挤出一条路,跌跌撞撞而去。孩子们咯咯大笑。周围一笑,父亲也嘿嘿笑了。
秋天开学,父亲的影响来到了学校。
在班上,我和李加军、吴一生、沈阳光最好。沈阳光胆小,吴一生精灵,李加军蛮憨。四人伙在一起,进进出出的像一串穿着绳子的蚱蜢。那时候,沈阳光着迷于收集糖果纸。他很用功,经常放学后在电影院门口或烟糖商店前低着头走来走去。他收集的糖果纸夹满了书包里的课本。有一天课间在操场上玩,沈阳光得意地将一张孙悟空腾云的糖纸示给我看。给我看了又给吴一生看,给吴一生看了又给李加军看。李加军看一会儿舍不得丢手,说:“这张比‘红缨枪’好吗?”沈阳光说:“有人给我三张‘红缨枪’我都没跟他换。”李加军把孙悟空隐在身后,说:“我拿弹弓跟你换。”沈阳光说:“我不换。”李加军说:“只跟你换三天。”沈阳光说:“三天我也不换。”李加军说:“只跟你换一天。”沈阳光说:“一天我也不换。”李加军掏出弹弓丢在地上,大声说:“我就是要跟你换!”沈阳光的眼睛淡了一下,望向吴一生和我。我说:“沈阳光不会玩弹弓,李加军你拿其他东西跟他换。”李加军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其他东西。吴一生说:“李加军你唱一首歌好了。你唱一首歌沈阳光就让孙悟空跟你玩一天。”吴一生这样一说,我们几个嘻嘻笑了。我们都知道李加军最不会唱歌。李加军看看我们,举着头把眼珠移来移去。突然他提起一脚,做了一个孙悟空紧捏金箍棒的动作,嘴中怪怪地唱道:“手执扁担街上踩,不杀豺狼我不回……”
我扑上去,与李加军扭成一团。我们俩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他骑在我身上,一会儿我把他压在身下。正打着,上课铃声响了,吴一生和沈阳光奋力把我们拉开。我爬起来,见自己手背有几道抓痕,摸摸右脸,好像胖了许多。李加军也丑多了,眼角肿起一块,眼睛显得很小。我们生气地不看对方,慢慢走回教室。
我们一进门,教室一下静了,又哄地笑起来。班主任汤春芳正在低头看教本,听见笑声抬起头,一看我们就火了。汤春芳说:“你们给我站住!”我们站住了。汤春芳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