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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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努西书记有四十三岁了,个子高大,肤色黝黑,性格开朗,是个典型的藏族大汉。格桑努西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我们的一比五万的军用地形图,他顿时兴奋起来。他说:好多年没看过这种图纸了。见我们疑问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当过兵,从连长任上退伍的。听说你们俩都是博士,不得了。在部队,我见过团长、师长、军长,从未见过博士,今天终于见到博士了,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
我和李子见格桑努西书记这样热情,还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只是说了些感谢的话和我们来这里工作的意义。
格桑努西书记手一挥说:这是国家大事,你们有困难就说,我们当地政府全力支持。
我们一时也说不出需要什么帮助,格桑努西书记目前已给我们解决了住房问题,还有什么困难,要在逐步的工作中才知道。我说:谢谢格桑书记。以后我们会经常麻烦你们的。我话音刚落,炊事员刘泽华进来麻烦了。刘泽华说:格桑书记,我们想买一只羊。一路上跑了五天,没好好吃顿饭,大家想好好地吃一顿解解馋。
格桑努西书记豪爽地一笑说:今天的羊不要买了,我送你们一只。
我和李子同时白了刘泽华一眼,意思是责怪他,你要买羊找翻译扎西带到牧民家买去,这么一点小事麻烦人家书记不妥。又见书记要送羊,更觉得不妥。我说:格桑书记这样的不行,不行。
格桑书记一副连长对战士的口气说:有什么不行的,你说说看。
李子也说:不行的,反正不行。
格桑书记口气硬朗,还是连长对战士的派头说:什么不行,不行的。我告诉你们,这羊不是公家的,是我自己家的,叫你们吃你们就吃,文化人就是啰嗦。
以格桑书记和李子的口气来看,似乎陷入了僵局,一个非要送,一个非不接。
看来在僵局还没有上升到难堪之前,我得解决这个问题,我想格桑书记当过兵,我就拿部队的纪律来说,也许这是让格桑书记理解我们不能要羊的唯一办法。我说:格桑书记,我们不是哕嗦,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嘛。
格桑书记说:我什么时候成了群众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话应该由我说,这话出于你的嘴巴太不顺耳朵了。
格桑书记见我一下子无言以对了,他马上以一个军人的果断和藏族队的豪情对我说:我们都不要哕嗦了,一句话,你们今天不要也得要,不要就不是男人也不够朋友。
见格桑书记说到这份止,我和李子相视后同时爽朗地说:好,我们要了。
格桑书记走到门口吆喝来他的妻子并指着妻子对刘泽华说:朋友,你跟她去牵羊。
刘泽华走后,李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瓶茅台酒,这酒是李子的母亲李花从家乡带来的,李子带在身边一直舍不得喝。看来李子是被格桑书记的豪爽和热情感动了,他把酒递给格桑书记说:这酒也不是公家的。
格桑书记接过茅台一边端详,一边说:国酒茅台好酒呀,多少年没见过了。还是在部队立功时,师长奖励我喝过一次,那个香呀!
见格桑书记的样子,我们很高兴。可还没等我们高兴一会儿,格桑书记又把酒还给了李子说:你们太不对头了,我送你们羊,你们马上送我酒。你们也太急了吧!这样的不好,就是不好。
李子抱着他的酒一下子急了,又不知怎么办,嘴里结结巴巴的。李子看我,我是知道他的意思,要我解围,可是这时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格桑书记解了这个围,他见李子一脸的诚恳又一脸的窘态,笑了起来说:这酒我是要的,现在不要,晚上再送给我吧,我们一起喝了它。
我们三人都笑了起来,男人们只要是由衷的高兴发自内心的笑了,就说明从那一刻起,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了。
我们正笑得开心,张铁突然闯了进来,口里喊道:来了来了。
我学着在电影里看来的解放军连长的口吻说:冒失鬼,慌张些什么。
张铁兴奋地说:我在门口看见路上遇到的那个牧羊姑娘赶羊过来了。
格桑书记说:你们在哪里遇见的。
张铁说:在北坡的草甸子里。格桑书记你们这里的姑娘长得好漂亮哟。
格桑书记说:那是我家大女娃子。
我和李子、张铁闻言都一惊,生怕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格桑书记却笑哈哈地说:走,看看去。
我们的脚不由自主地跟着格桑书记走,这样我们就不但认识了格桑梅朵,格桑梅朵也认识了我们。前面我说过,你认识一个美丽的姑娘,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关键是这个美丽的姑娘要认识你才令人愉悦。那天我们就愉悦了一个晚上,没有人在喝完茅台酒后认为格桑梅朵拿来的青稞酒和茅台有两样,只要格桑梅朵倒酒都一仰脖子喝个干净,几乎醉倒了每一个人。那真是我们少有的放开喉咙喝他个痛快的一次狂欢哪!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工作时间里,只要我们回到木香错,都能看到格桑梅朵美丽的身影。格桑梅朵对我们相当友善,经常与她阿妈给我们送鲜奶,送干牛粪。但她的脸上一直都遮盖着一条雪白的围巾,可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总是带着善良的微笑。她不会说汉话,却能用汉语喊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虽然我们看不见她的嘴,我们都相信那一定是一张美得无与伦比的嘴。
我们几个野外作业小组上山搞工作,几乎都能提前完成任务回来,我知道,除了上山后,的确要抢时间尽快完成工作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格桑梅朵。知道这个信息,当然是来自年轻的张铁。张铁有一次随小组上山一个星期,由于那几天天气变化大,张铁他们回来时,一个个满身污泥疲惫不堪,张铁还有些气喘,医生给他治疗后躺在床上休息。我去看看他时,不想他见了我,并没有抱怨在山上如何如何辛苦,却无意识地感叹了一句说:唉!在山上还真有点想格桑梅朵。
我听了张铁说这话,当时很讨厌他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一刻会有这种感觉。张铁今年刚满二十六岁,地质专科毕业四年了,两年前是他父亲张刚找到我,一定要他上昆仑山,说是了却他的愿望。我当然知道那个愿望对于张刚来讲的重要性,我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可是这—答应,麻烦来了。这麻烦不是我的,是张铁的。
张铁从他母亲肚子里出来一睁开眼就注定了他一生的麻烦,虽然他看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并不能在大脑里留下记忆。但是他母亲一辈子都记得,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男人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却还在深山找矿,这导致他母亲一有空就数落他的父亲。张铁从小生活在家庭不和的环境里够麻烦吧!长大一点后,他读书上学,有一个长期在野外工作的地质队员爸爸,自然是管他不多,上学又只能在子弟学校。子弟学校的教学水平是可想而知的,麻烦够大了吧!张铁拼死拼活终于考了一个专科,还是班上优秀的学生之一。长大成人后麻烦更大了,谁愿意找一个学历不高又是地质队员的丈夫呢?按张铁的话来讲找女朋友都找烦了,他*的比在山上找矿还难。
当然并不是地质队员就找不到老婆,这样的话,地质队员不是就绝代了吗。说的只是难找到适合的,既然难找,人就会犯急。张铁犯急地找了一个女朋友,讲起来这姑娘也还不错,人长得清清秀秀的,自己开个小水果店做生意。张铁找到这个姑娘做女朋友,觉得不容易,把她当宝贝,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地在乎女朋友,他在手腕上毫不犹豫地刺刻上了那姑娘的名字。
有一次我发现了他手上的刺绣,对他说:你这么傻,万一她找了别人,你还把手腕皮给割了。
张铁认真而自信地说:石叔你别乱说,她不是那种人。
他的这份自信在我答应他上昆仑山后而被击得粉碎,他的麻烦又来了,不过张铁长大了,也学会处理一些麻烦了。他对姑娘说:你等我三年,三年这个项目就完了。出野外有很多野外津贴,到时候,我们就有钱了。张铁的这话经过几经折腾,他的女朋友最后暂时相信了。
我们内部认为这话纯属屁话,有谁愿意为了那点野外津贴来这种海拔高度拼命。别看张铁的女朋友相信了他三年的诺言,说真的,张铁的心并未真正踏实。从格尔木市出发的第一天开始,他的心一直未轻松过。在格尔木到木香错的五天行程中,他一言不发,直到遇到格桑梅朵赶羊才有所好转。张铁和他女朋友那一档子事,张铁是一喝酒必在我面前一口一个石叔地给我诉说,仿佛他不喊我一声石叔,我就不听他的故事似的。
这段时间,他喝高了不下三次的酒,一次也没有给我讲他女朋友的事,我当然也没在意,这段时间以来,我也为搞好工作忘了给妻子和儿子发报。我们带来的发报机,只是每个星期给总部汇报工作进展。
现在听这小子念叨格桑梅朵,我一下子警觉起来,心想这小子别移情别恋,弄不好这可是涉嫌民族问题。我抓起他的手,露出他的手腕来,把他女朋友的名字送到他的眼前。
张铁挣脱开我的手说:石叔,看不出你还挺阴暗的,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想人家格桑梅朵和我想我家卢玉不是一样的。
我听他这么一说,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我说:你家卢玉,最后天晓得是不是你家的哟。
张铁说:我相信她。
我说:相信就好。好好休息,别垮了身体去见她。
张铁说:我和她约好的,我只要对着格拉丹冬雪峰喊她的名字一百声,她就会等我三年,神山会保佑我们的。
我说:想不到你小子还会浪漫一下。
张铁笑了一下说:不要小看人嘛!石叔,你写的那些诗,李叔不喜欢,我喜欢读。
我盯着张铁的眼睛说:你有病呀!
张铁说:咋个说的。
我说:是的,你是真有病。
张铁说:我说的是真的,我特别喜欢你写给我爸的那一首,我爸看着看着就哭了。这才去求你带我来这里。你知道我爸那个倔脾气的,他是万事不求人的。他为什么偏偏求了你,都快两年了,你还不觉得奇怪?
我一时无语,对于一个正在生病的人说的话,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两年来,张铁一直跟着我在这东昆仑的大山里生活,这次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谈心。是的,张铁的一席话,让我深深想起了我的老大哥张刚来。要说张刚的故事三天也讲不完,但我现在主要讲的是发生在东昆仑的故事,我想我应该理智地决定现在放弃讲张刚,我会在以后适当的时候讲张刚的故事。张刚的故事是很悲壮的,有人说只有悲剧才是最震撼人心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轻易讲这个故事,我怕把本来可以动人心魄的故事讲得平常了。思前顾后一想,还是把有关张刚的诗在这里讲出来,你们就知道张刚的大概了。这首诗叫《勋章》:
一条腿的代价
并没有换来一座矿山
这成了你终身的遗憾
毕竟与山为侣十几年
常望远山而泪眼蒙眬
你说这算不得英雄泪
这份上还能说这话
同志们叫你好汉
常回来与你举杯
痛饮悲欢
最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