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明星。在为许多红伶操琴的实践中,他的琴路也得以大大拓宽。久而久之,生腔的余、马、言、谭,旦腔的梅、程、尚、荀,他都一一了然于胸,进而融会贯通,傍谁都能得心应手。不少当红名伶便纷纷相邀,欲将其垄断为个人专用琴师。偏偏“透通老儿”天性孤傲,不肯依附任何人,都一一谢绝,照旧干他连踢带打的“宫中”活,乐此不疲。
有个日本大佐,是个京胡迷,听说“透通老儿”琴艺高超,就憋着坏让“透通老儿”到他驻地伺候学琴。前两次都被“透通老儿”找借口推了,第三次实在推不掉,就戏弄那大佐说,他不光手上功夫好,脚上功夫也不鞍。那大佐觉得新奇,就让“透通老儿”用脚给他示范拉琴,见“透通老儿”脚指头和手指头一样灵活,还连喊幺西!幺西!这件乐子事儿,让梨园界同行儿很佩服。见了面儿,都朝他竖大拇哥。
新中国成立后,“透通老儿”加人中央京剧院,在众多琴师中虽然名气最大,却依然只干“盲中”活,不专傍名家。院领导乐得有这么一位连蹋带打的“官中”琴师做场面上的主心骨儿,自然愿意由着他的性子来。天长日久,新中国京尉舞台上异彩纷呈的各种流派伴奏路数他也一一了如指掌。故而,在当时的中央京剧院论起肚囊儿之宽绰,他比演员中那些文武昆乱不挡的戏篓子还戏篓子。正因为如此,当年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点卯调听各流派清唱时,院领导不便让所有清唱名家都带自己的专用琴师,就指派“透通老儿”—人包办代替。“透通老儿”不辱使命,每次都能将一应到场的各个流派傍得严丝合缝儿,珠联璧合。这引起毛主席的极大兴趣,夸他说:你龙大琴师的造诣,不止是六场通透,这么多流派加—起,该称你是八面透通了。那以后,“八面透通”就成了他的御赐雅号。后来,逐渐删繁就简,演变成今天的。透通”。
“透通老儿”今年七十七岁,一九八七年就已退休。当时正是“文革”后京剧复兴的末期,传统戏迅速升温又迅速降温,剧场的票房天天缩水,一些人就呼吁院领导赶紧排新戏挽救局面。院领导考虑排新戏投资大,成本高,弄不好还有赔本儿的风险,不如演传统戏稳妥。就没采纳排新戏的动议。“透通老儿”当时是主张排新戏的代表人物之一,见院领导不接受大家的建议,就指着鼻子说他不懂艺术规律,只会抱残守缺,无所作为,早晚非把京剧葬送不可。第二天就赌气递了退休申请。那位院领导对“透通老儿”口无遮拦的性格深为厌恶,认为他浑身上下充满以艺凌人的行帮习气,一直想蹋开他却没机会。接到他的退休申请,正中下怀,当即画了圈儿。
退休之初,“透通老儿”每天提着鸟笼出去找乐儿,附近公园里,花鸟鱼市中,每天优哉游哉,倒也逍遥。可日子一长,渐渐淡了心气儿。就整天价憋在家里看电视,睡大觉。忽然有一天,戏迷协会的老少爷们儿找上门儿来,要请“透通老儿”去办京胡演奏讲习班。正没着儿没落儿的节骨眼儿,有这么个差事哄自个儿玩儿,“透通老儿”自然满口答应。讲习班儿一开课,大受欢迎。本来专为京胡爱好者组织的,却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京剧爱好者。唱旦角的,唱老生的,唱花脸的,唱小生的……各种流派的戏迷应有尽有。这些人,原来对“透通老儿”的名气虽然早有耳闻,他脚巴丫儿拉琴,醉拉(大登殿)的乐子事也耳熟能详,可只知他的胡琴了得,却不知他的肚囊儿如此宽绰——一个人连拉带唱,高兴时,手眼身法步也一齐比划,整个一样样通透的戏篓子!就一拥而上,争相讨教,众星捧月一般。有些人还打听清“透通老儿”宝邸的门牌号码,散班后纷纷提了烟、酒、糖、茶登门拜师。“透通老儿”一改过去不轻易收徒的老规矩,实行来者不拒的开放政策,一时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自那以后,他的家成了永无假日的京剧百科讲习所。来讨教的人人嘴上都像涂了蜜,净拣好听的奉承。哄得“透通老儿”五迷三道,一高兴,还当场操琴给他们每人都吊上几段儿。
天长日久,“透通老儿”发现戏迷中人才济济,有些人的嗓子、扮相儿、嘴里、身上、脚下、手里头要什么有什么,与专业演员中的二路里子活儿不分上下、扒拉扒拉抠一抠,就能当角儿使。便突发奇想,对戏迷协会管事儿的说:光是模仿别人没出息,顶多一八哥鸟
儿,学舌而已。应该把那些有三面毛儿,四门斗儿的归拢到一块儿,排出新戏,和他们干专业的唱唱对台,那才提咱老少爷们儿的气呢!
戏迷协会管事儿的嗫嚅着问:成吗?“透通老儿”反问:怎么不成?说着抬起右手,指着自个儿的鼻子尖儿道:有老朽我哪!结果,让他三鼓捣两鼓捣,竟鼓捣成一出嘎儿嘎儿嘶的八场古装京剧《女儿国招亲》来!这出戏的本子,是“透通老儿”根据古典名著《镜花缘》改编的。内容是唐朝商人唐敖与林之洋,海外经商在女儿国的风流艳遇。戏中充满喜剧色彩,有许多令人捧腹的插科打诨,娱乐性极强。
“透通老儿”在阐述自己改编这个剧本儿的意图时说,京剧原本不叫京剧,叫京戏。要不过去咋管演京剧的人叫唱戏的呢?咋管演京剧的地方叫戏园子呢?可有些不懂装懂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硬是用行政手段把京戏改成了京剧!岂不知,戏和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戏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叫法,比如京戏、评戏、梆子戏、黄梅戏、花鼓戏、高甲戏等等。指的是用人分担角色演绎故事的娱乐形式。是用大量插科打浑间离手段和程式化表演,假装模仿故事的大概意思,完全不要求再现故事本身的真实生活,所以是虚拟的,写意性质的。而剧是西方的叫法。比如古希腊的史诗剧、宗教剧、羊人剧、佳构剧、悲喜剧等等。虽然指的也是用人分担角色演绎故事的娱乐形式,可要求尽一切可能再现故事生活的真实性,所以是逼真的,写实性质的。戏的最高境界是“像”;剧的最高境界是“真”,完全是两码事儿。可这些年,许多外行领导用剧来篡改戏的基因,用“真”来篡改“像”的标准,结果,戏越来越不像戏,许多新编京剧不再姓“京”,成了话剧加唱的四不像。让热爱京戏的观众倒厂胃口。京戏能不危机?咱们排的这出《女儿国招亲》,可不能背叛京戏的姓氏,必须地地道道姓“京”。这番话,结果可想而知,戏一公演,火了个爆!连演百场上座率依然不衰,让专业院团的人看得直发傻……
见到“透通老儿”的第一眼,我立马儿就认头了。老爷子鹤发童颜,个头儿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说话不温不火,举止言谈那个有风度劲儿,真让人着迷!甭说,他年轻时肯定是位帅哥。
“博老儿”果然不食前言,一进屋先把我介绍给“透通老儿”,说我想拜在他老人家门下深造。
“透通老儿”早听“博老儿”介绍过我们这批女学员,听说我要投到他的门下深造,便哈哈人笑起来说:好哇,我还没收过女徒弟呢,先给我吊一段儿让我听听,看看手里头的活儿咋样,有坯子没坯子。说完,就递给我一把琴。
我知道他是要考考我的功力,机会难得,决心拿出看家本领“铆儿上”。
“透通老儿”点了段儿《打渔杀家》的西皮三眼。这正是我最熟悉的剧目,心中窃喜,操起弓子就拉。
“透通老儿”虚闭眼睛听我拉完过门儿,便唱了起来:
昨夜晚吃酒醉合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与我,
他劝我把打鱼的事一旦丢却。
我本当不打鱼关门闲坐,
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
清晨起开柴扉乌鸦叫过,
飞过来叫过去却是为何?
将身儿来至在草堂内坐,
桂英儿奉茶来为父解渴。
“透通老儿”唱得直弓直令,极为认真。行腔归韵,吐字运气,句句处处一丝不苟,完全一派名伶风范。那腔儿,那味儿,也很是地道,标准的余派。让我一时竟忘记他是琴行儿泰斗,把他当成厂生行大腕儿。便处处小心,尽量在指法、弓法上卖弄功夫,并特别注意了“博老儿”平日叮嘱拉西皮三眼要亮、饱、脆的要求,一段儿唱拉得中规中矩,韵味昂扬。白认为与老人家的吟唱水平可相媲美,
“透通老儿”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对我说,再来一段儿《空城计》西皮三眼。
我猜想“透通老儿”听我拉一次西皮三眼还下不了结论,想再听一段儿才下结论,就又抖擞精神拉了起来:
整个过门儿当中,“透通老儿”一直虚闭着眼睛,过门儿结束,他又唱了起来:
我奉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骧候执掌帅印,
东西征南北剩博古遘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我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亮一亮琴音,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人。
这一段儿,“透通老儿”唱得四平八稳,宇正腔四,很有杨派韵味儿,我紧跟紧傍,处处小心伺候,从头儿到尾,自认没什么纰漏,就笑眯眯等两位“老儿”给我打分儿。可“博老儿”眼睛根本不看我,只是直勾勾盯着“透通老儿”的脸色。而“透通老儿”依然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我只好耐着性子候着。
过了一会儿,“透通老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听他说:再拉一段儿《卖马》的西皮三眼。
我虽然弄不清“透通老儿”为什么让我一连拉三段儿西皮三眼,却不能不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再次抖擞精神拉了起来。
“透通老儿”就又唱: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想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圉至在大堂下,
欠你的店房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摇手儿牵去了吧,
但不知此马落谁家!
又一段儿傍完,手心儿不知不觉已冒丁汗。心急火燎等着“透通老儿”褒贬,却见他慢吞吞端起茶杯,很斯文地呷了一口,含在嘴里却不下咽。
我在班里虽是公认的“合拉皮老板筋”,遇事沉得住气,此时面对’透通老儿”不阴不阳的脸色,也不免有点儿心虚。
这次“博老儿”急在了我的前面,往脸上堆了堆笑容,又往前哈了哈腰儿,柔声儿问;师父,您觉得怎么样?
“透通老儿”终于咽下口中之茶,顺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墩,说:成,不赖!
我的心从嗓子眼儿一下子落回到肚子里,谢天谢地,得到“透通老儿’的认可真不容易!他这三个字,让我如同大热天喝冷饮,打里往外爽!可嘴上却说:请您多指教!
。
“透通老儿”瞄了我一跟,却扭过脸对“博老儿”说:不易,女琴手能拉出这么响亮的手音儿,不易。不愧是你的高足!然后,又回头命令我;把手伸出来。
我赶紧照办,把双手伸给他。
“透通老儿”逐个看过我左手除大拇哥外的四个手指肚儿,又摸了摸我右手中指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