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6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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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木砍成板材,是给伊芬做植物标本夹子。伊芬做的标本夹子很简单,两块木板,用湿藤皮十字系紧。崩龙不行,崩龙要把每一块板材,用江沙打唐平滑,然后在面板上镌刻各种动物的模样,熊、虎、豹、猴、牛以及各种飞鸟。线条简洁却生动,伊芬喜欢板了。这还不算完,崩龙把画好的轻板,再拿冬瓜树皮煮的水,浸泡三天,阴干后紫红不褪。 终于有一天,崩龙解掉旅行鞋子的烂鞋带,换上了野牛筋绳。伊芬看了看,笑着向他伸出大拇指。
日子过得很协调,二人相敬如宾。
九
鸽子树要开放的时候,一个头上梳三根小辫的矮男人,带着一只白色的四耳朵母狗,出现在竹楼下。崩龙正在从竹篓里往外掏江鱼,准备做下天饭。
伊芬本来也是和崩龙一起去江边捕鱼的,回来时两人是在月亮瀑布分的手。伊芬想去潭里洗个澡,拿飞泻的瀑水,冲冲汗热。
这是崩龙被伊芬救了之后,第一次见到同类。他左右张罗地把矮男人让进竹楼,四耳狗也尾随着,悄悄趴在火塘边,黄玛瑙珠一样的小眼睛,谨慎地左顾右盼。
矮男人的身材只到崩龙的胸口,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举给崩龙,说是青稞藏白酒。
矮男人出门离家已经一年多了,在怒江、俅江一带赶马帮。这次是从西藏的达勒巴尔牧场回来,走了十一天的路才到了这里。他的家在坎底,沿江下行,翻两座山,进了恩梅开江,还得两天路。
两人坐在火塘边,就着烤鱼喝起酒来。屋中太热,矮男人有些二麻,解掉披毯把持着酒葫芦,磕磕碰碰摇摇晃晃上到阳台,把屁股重重地摔下,竹篾板颤了几颤。他半躺半卧地重复着一个字,家……家……家。这男人是想家了。崩龙这么捉摸。
崩龙用芭蕉叶托着烤鱼,放到客人身边问,你走了这么多的道,也不穿鞋子,心里安逸?
不穿,不穿,就连见土司见管事,人喇嘛庙进教堂,我都不穿,心里安逸得很。说完又加了一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矮男人支着屁股,举起两只灰兮兮的脏脚丫子,有点得意忘形。
伊芬回来得很晚,伊芬万万没有想到家里会来客人。
伊芬还是像每次那样,在潭水中扎个猛子潜到潭边,擦净水穿好旅行鞋,光着身子,拎着刚洗的红彤彤大布衫一角,边往回走,边鲍甩着。爬天梯过鱼脊梁到了大青树下,布衫就半干不湿了。她把溜梆扣在篾索绳,上溜前,先把红布衫里横撑一
根竹竿,嘴一叼,再飞滑而下。
晚霞,金色的天空。红市衫像一面旗帜,呼啦啦猎猎,牵引着一个白煞煞的裸体女人。红白的弧线,像手术刀,划破深绿的山体,绿色又迅速地愈合。
伊芬,降落在竹楼阳台。
伊芬站定在两个男人面前时,她也愣住了。而矮男人先是惊吓得站起,然后又直挺挺倒下,昏死过去。四耳狗疯了一样,支棱着四个耳朵冲伊芬狂叫。声似狼嚎,又像狗吠,还间杂着野牛的哞哞。
崩龙把矮男人抱到屋里的火塘边,喊过正在怔神儿的伊芬,让她去把野牛油拿来。崩龙用野牛油涂在矮男人的脚心,再使通红的炭块儿熏烤。矮男人的脚心茧子很厚,牛抽要涂几遭。烤了再涂,涂了再烤。
烤着烤着,矮男人胳膊开始动弹,两个手心冒出丝线一样的热气。忽地,他猛叫了一声,坐立起来。
伊芬长长出了一口气。
矮男人醒过之后像只饿狼,又吃又喝还说起没完。说他家不在坎底,坎底那住的是他的相好,离坎底还有半天的路。坎底住的人。很多,坎底有洋人教堂。教堂的人鼻子很高,高得跟伊芬似的。他说,他的家乡也有教堂,也有高鼻子的洋人,在达拉。达拉这,达拉那,达拉城里,达拉城外。最后说,他的老婆不能沾,一沽就会生孩子。一群—群的,一个连一个的不歇着,连睡觉的工夫都不给他腾出来。
伊芬一直没讲话,沉默着好像在琢磨什么。过后,她敦促矮男人,说说西藏察瓦隆的情况。
矮男人是到察瓦隆喇嘛寺送供税去了,俅江的俅人年年要给那里的寺庙和土司供税。伊芬就追着让他讲,送的都是什么东西?
矮男人想了想,扳起手指数落开:麻布八(扎),八寸铁锅一(口),箭杆十(支),狗熊、黄羊皮各—(张),藤篾绳一(捆),半褡裢贝母,半裕裢黄连……
伊芬不仅听,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写画完再问,问完再写画。崩龙知道,这个女人有不一般的神秘。神秘对崩龙来说,不是什么稀奇,就不去细患了。
矮男人还说到怒江,说怒江坡子上有碧扛城,说碧扛的街子宽得很,宽得能走三队马帮。
崩龙不信,崩龙不爱听他瞎说。
伊芬却喜欢和矮男人说话,矮男人就住下。矮男人喜欢吃扛鱼,尤其喜欢吃用炭火烧烤的扁头鱼。为了让伊芬高兴,崩龙每天吃过上天饭爬过溜索,去瀑布下的江边捕鱼。
矮男人住了五六天突然说要走,走时给崩龙留下一个竹蔑盒,里边放着盐巴一坨,有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是藏人土司送给他的。
崩龙也没有推让收下,他给矮男人的背篓里,放上一个琥珀熊胆和两张岩羊皮子。
矮男人走后,伊芬郁郁寡欢,几乎再没主动跟崩龙搭腔说过话。人也无精打采的,上山转转还没到晌午就回来,其余的时间只跟矮男人留下的四耳狗玩。
那天中午,伊芬去月亮瀑布洗澡,才到潭边就晕倒,不省了人事。赶巧崩龙正在溜索上看到,急急火火爬过去,也没走天梯,顺着一根老藤滑到崖下。
伊芬满脸通红手掌心发烫,迷糊糊睁开眼睛,人还是拾不起个儿来。
溜索是不能再走了,崩龙只好背着伊芬绕路。直到后半夜,才把她背回竹楼阳台。这伊芬还真有分量。
伊芬通体滚烫,像刚出塘火的洋芋。一会儿睁眼,眼珠发直;一会儿昏厥,胡言乱语,崩龙一句也听不懂。
崩龙估计她是得了湿热病,郁闷最容易诱发。崩龙点着三只松明火把,插在杆栏上,再去砍来芭蕉叶,铺在阳台,把伊芬抱在上面,在她身下垫一层捣烂的鲜竹叶。
几瓢泉水泼过,伊芬身上氤氲腾腾。人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不见好转。
松明子的火苗,从银白变成橘红,亮度减弱。
这时的崩龙似乎不那么性急了,他知道,这是伊芬无意中给予自己的,也是一次难得的自己报答她的机会。只不过接下来的处置,不敢十分的把握。崩龙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伊芬的旅行鞋子脱下,把她的红布衫脱掉。摊开她的四肢,像个“大”字,仰面朝天。
月亮出来,火把熄灭。天朗月明,山峰朦胧。雾气从沟壑深处浮起,淹没了阳台,淹没了竹楼。
湿雾凝结在崩龙高耸的发髻,随汗水流淌到胸口。他走到杆栏阳台口跪下,冲月亮瀑布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膝当脚跪挪过去,挪上翠绿的芭蕉叶,挪到伊芬的身边。崩龙阖目,口中叨念着天地,叨念着神灵,双掌搓擦得嘶嘶乱响。这个过程持续了一阵。
猛然,崩龙睁开眼睛,开始急促地拍打伊芬的睑脸,睑脸慢慢红涨;再拍打她的胸部,高酥的胸部颤抖;拍胳膊,拍肚子,拍……然后把她翻过身趴着,崩龙再从脚丫子拍起,拍大腿,拍臀部,拍背部,拍颈部。
崩龙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拍打。透支的他,有点晕眩。他似乎看到一个膨胀的红彤彤的气体,欲飞欲飘。
崩龙停住手欠欠身,看伊芬全身已是粉红。粉红的伊芬,睡着了一样。
崩龙长出了一口气,继续从肩膀两侧,分头拍打伊芬的胳膊到手背,让血流注到她的手上。再然后用力推拿,再然后使劲按摩手指。这时候,伊芬的每一个手指肚,紫红紫红的要崩要爆。崩龙抽出腰间的砍刀,用锋利的尖刃,迅速一一地划破。紫红的淤血冒出,像粒粒成熟的花椒。
伊芬的壮健丰满的肌体,几乎把崩龙累死。他挣扎着拉扯两块麻布毯,包裹好伊芬,自己便疲倦地大睡过去。呼呼噜噜的鼾声,山响。
崩龙山响的鼾声,一直到破晓才微弱下来。月亮在这时候,也不言不语地开始隐退。
一大片白云,从山峰飘落,遮蔽了竹楼。一眨眼,竹楼又钻出白云,白云歇住了飘落。白云歇住,竹楼却在飘然。飘然的杆栏阳台上,绿的蕉叶;红的布衫;歪歪斜斜鼾睡的男女……
很想形容,可一形容就失去了原声。
几缕阳光,穿透东山上茂密的林叶,伴随着欢快的鸟鸣,照射到阳台。伊芬欠身坐起,大嘴巴张开好久好久,和晨曦交换着爽朗,和露气交换着清新。
高烧远离,醒来的伊芬一身轻松。她欣喜,她饥饿,她想……
伊芬把崩龙搞醒,他们第一次拥抱。相拥着进了屋,四耳狗哀叫着蹿出来。房门,严严实实关上。把清晨大山的安谧,关在外边;把一只躁动不安的四耳狗,关在外边。
傍晚,两个人又从屋中转移到阳台。
信不信由你,人们疯狂做爱的欢乐,会导致四周动植物的蓬勃,并且无节制地生长。
芭蕉迅速成熟,咚咚震动着山体,落地一层,蕉林里无处落脚;樱桃一夜间紫红,挂着水晶一样的露珠,从坡上滚下,填满楼后的排水沟;沙椤树根四周的土层,冒出了嫩芽;珙桐树上,对应盛开了巴掌大的花瓣,像落满衔来黎明的白鸽。四耳朵母狗,招来了一黑一灰两只山狼,在杜鹃树下交媾。花缨纷扬着愉快的嘶嚎,让你分不清狼嚎狗叫。直到,黑狼把灰狼的喉咙咬断。
几个月后,四耳母狗生下个小崽儿。这个狗崽,黑头、白腰、灰四蹄,也是四个耳朵。伊芬管它叫白腰;崩龙管它叫黑头。
这是怎么回事?真相是永远不可以接近的。
白腰黑头总缠着崩龙,他走到哪儿,小崽子都跟着。不带它,它就咬住崩龙的牛筋鞋带不撒嘴。而四耳母狗和伊芬各干各的独处。这就是这个家庭成员眼下的格局。
那天崩龙要去打鱼,狗崽还是要寸步不离,他只好编了个筐篓挂在溜索上。筐篓像摇篮,摇摇晃晃,里边的白腰黑头,趴在筐底哇哇地叫,像是婴孩哭闹。上溜索前,崩龙没在意四耳母狗在水槽下长长的哀鸣。待爬到了一半,白腰黑头狗崽哭叫不断。哇——哇——哇——哭声在山谷里,苗来苗去,像是有好几个小娃娃在哭。很闹心。
四耳母狗几步蹿上阳台,蹿上漓索,像崩龙一样,四脚朝天,追逐着崩龙他俩爬去。它的行为因此载人独龙江史册,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出现。
崩龙开始并不知道这一切。
伊芬低着头端着东西从屋里出来,闲散地揣摩着心事走到阳台上,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漓索。这一眼,惊得她把一大笸箩斯椰荷面粉松了手。她也顾不上这些,大喊崩龙。
崩龙回头看见四耳母狗,马上稳住溜索停止了手脚。不敢动,一动,后边的篾绳就会抡跳几下。四耳狗,随时会被摇晃下去。
四耳狗连一半的索绳都没有爬到,就丧失了气力,停滞下来。俩前腿松开挂住,挂住又松开。崩龙似乎看到它求助的神情,黄玛瑙眼珠上蒙着的泪水,耳朵像几片枯萎的落叶。
当四耳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