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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08年4月-第13部分

小说: 08年4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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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我是把那些书藏起来了。”
  “都晓得你没有把书看懂,你还想它们干什么呢?”
  达瑟好像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大家又聊开了别的话题,这时,达瑟突然开口:“你们对领导说我已经死了?”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林军,这个老实人辩解道:“人家是副省长,总能帮上一点忙。”
  有人叹口气:“他要帮的人太多太多,反倒顾不过来了。”
  达瑟笑了:“这是句聪明的话。”他又看着索波说:“这世道真是变化大,本来该索波说你的话,偏偏如今的索波说的是我的话。”
  索波说:“耐心一点吧,也许等到他们把该帮的人都帮完了,就该想到我们这些,我们这些……咦,林军,你父亲在世时,是怎么叫我们这些庄稼人的?”
  “泥腿子。”
  “对,泥腿子。等到把所有的人都帮完了,就该轮到我们这些泥腿子了。所以,我们得有等上两三辈子的耐心。”
  达瑟又笑了:“瞧,索波也学会说俏皮话了。”
  拉加泽里把话题拉了回来,他说:“我想该告诉达瑟,我们打算把当年炸开的湖封上口子,就又有一个湖了。”
  “要多长时间?”
  “今年做些准备,明年春天就可以开工。”
  “等水关起来,重新成了湖,山上长满树,那对飞走的金野鸭又要飞回来了。不过,我等不到了。”
  “你可以不死,你可以等,你也可以一起来干。我付工钱。”
  “等我死了,也许我那两个浪荡子会回心转意,那就请带着他们干吧。”
  沉重的气氛笼罩下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外面月光很好,在从酒吧那边传来的激烈欢快的音乐声中轻轻地像水波一样颤动不已。
  还是老实人林军开口:“你是在等两个儿子回来吗?明天我就去找他们。”
  达瑟说:“水。”
  有人就把水碗凑到他嘴边,屋子里那么安静,只听得他从麦草茎里吸水时发出的口杰嗞嗞声响。他喝了水,喘了口气,说:“我不等他们,我只是想趁脑子清楚,能把书埋在什么地方想起来。”
  “想起了,那些书就送给你。”他对我说,“那时,你是多么稀罕我那些书啊!”
  他又要求:“给我换碗新鲜的水。”
  马上有人跑到井泉边打来新鲜的泉水。达瑟又喝了。他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笑容:“我要死了吗?”
  都知道他要死了,但当他发出如此疑问时,大家都说:“你不会死。”
  这倒帮助他非常肯定地说:“我要死了。我死了,你们不要把我埋在地下,那么黑,那么冷,我害怕。我、不害怕死,我害怕埋在地下。”他还带着幽默的口吻说,汉族人死了,埋在土堆里,让虫子吃,藏族人死了,送到天葬台上,让鹰吃。他说:“还是让鹰飞来把我吃掉。不要留一个土堆,让人害怕。”
  一块,双江口电站工程指挥部,挂在双江口镇。
  一块,坝区路桥工程指挥部的牌子,挂在机村旁的镇子上。
  让机村人难以理喻的是,这两个镇子建起不久。就要拆掉。他们问过了镇子上的建筑工人,这两个镇子会存在多少年。他们得到了两个答案,双江口镇五年,最多六年,而机村旁边的镇子最多两年。机村人的问题是,为什么这种注定要拆掉的镇子还要铺上那么平整结实的水泥路面?为什么要建那么宽大的礼堂,中间挂着漂亮的巨大灯盏,那些灯都打开时,还照着礼堂里那么宽大的舞台?
  接着,电站水库淹没区的路桥改建工程开工了,隆隆的爆破声打破了山谷里的宁静。
  将来的公路开在半山腰上,往下十米,就是将来水库的淹没线。那样看来,将来的机村,将被淹没在二十多米深的水下。有人在酒吧里说,昨天晚上他梦魇了,压在身上的让人喘不过气也发不声来的,不是机村人梦魇时压在身上的怪兽或魔鬼,而是水,很多的水,像冰一样,一块块从天而降,重重叠叠要把人压成薄薄一片。那人说,他是在被水压成薄薄一片时才漂到水上来了。
  “然后呢?”
  “压力一消失,我就醒过来了。”
  林军说:“那你发明了一种新的梦魇。”
  拉加泽里说:“不是发明,是预感。”
  索波深深叹气,说:“看来机村是真的要叫水淹没了。”
  林军对拉加泽里说:“再帮我写个报告,把我老爹的坟迁到县城的烈士墓去。不能把他老人家淹在水下。”
  拉加泽里点点头,表示同意:“上面同不同意我就不知道了。”
  “他们能让他进博物馆,为什么不能进烈士墓?”
  “你知道烈士是什么意思吗?”
  林军当然知道,但他脑子里一旦有了一个想法,哪怕这想法再离奇,也很难改变了。
  老五却说:“你老爹已经转生了,那下面就几根骨头罢了。”
  “那几根骨头就是我老爹。”
  “你还是个汉族人啊。”
  “你闭嘴吧,反正我不能让我老爹的骨头淹在那么重的水下。”
  女博士在本子写下些什么,对她同伴说:“不一样的文化观念真是有趣。人死后的遗蜕——对,我愿意用这个词——到底有没有意义?在这个村子。原住民觉得没有意义,但林军,这个第二代移民还是家乡的——也是我们的观念认为具有意义。其实,说意义不准确,是这副遗蜕能不能代表活着的那个人。”
  这话题激起了她称之为助手的那个人的兴趣:“你的意思其实是说,相信遗蜕——暂且就用你的说法——”
  “够了!”林军一拍桌子,“等你死了,睡在地下变成了几根骨头,再自己去讨论吧。”
  两个人这才噤了声,沉默了一阵,还是女博士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笑,说:“对不起,我们不说了,虽然这件事情真的很有意思,我们不说,了。”
  女博士很懂得怎么对付机村人,当她用这种逆来顺受的语气说话,机村人无论占理不占理,都要觉得惭愧了。换一个人肯定会说:“算了,你爱扯淡就扯吧。”
  林军却依然沉着脸:“你闭嘴最好。”
  女博士举起手,向着天空做了一个这些人不可理喻的手势。说:“好,好,只是顺便说说,我们关心的是更重大题目。”她停顿一下,想要引发悬念。当她刚刚出现在机村,拿着本子和录音笔走村串户时,这一招每每奏效。所有正面提问会触动他们禁忌的问题,经过这么一下,哗啦一下,就让他们自己把话匣子打开了。无知的人们总是好奇的。无知的人们也总是急于展示的。但是,这一回,这一招没有奏效。有了送达瑟天葬时她那过于好奇与兴奋的表现,她的那些招数就效力大减了。
  大家都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但她还是出现了。而且还带来了助手。她说:“的确是一个重大的题目。”
  人们都没有说话。有人从吧台旁的木桶里放了一大罐啤酒,一一地给大家满上。杯子里泡沫剧烈地翻涌起来,又迅疾无声地消散了,把新鲜啤酒的香气弥散到空气中间。
  女博士清清嗓子说:“我想谈谈环保的问题。”
  索波说:“环保不是问题,是事情。姑娘,不是谈,要做,你就留下来帮拉加泽里栽树吧。”
  女博士又露出了要让机村人感到惭愧的那种笑容,说:“大叔,环保不只是树!政府要修水电站,用高高的堤坝把大河拦断,还要淹没这么多地方,做过环境评估没有?”她看两个同伴一眼,做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手势:“没有!”停顿一下,出一口长气:“后果就不是几棵树的问题了。”
  这一来,无知而好奇的机村人就被镇住了,他们收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都朝这张桌子把身子倾斜过来。
  女博士把两个助手介绍给大家,一个是鱼类学硕士,一个是气象学硕士:“大家想听,就让他们两个给你们讲讲。”
  于是一个人讲了鱼,先讲这一带河里有多少种鱼。其中多少是土著,永远在某一段河里世世代代呆着不动。听众就点评,是机村人。还有种类不多的鱼,每年一定的时候,从几千里远的大江里一路回游,回,游到比机村的河流还小,还远的沟沟汊汊,然后,又在一定的时候顺流而下,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那个地方,江海相交,水与天连。听众又议论,那就是这些修路人、修电站的人吗?不对,他们来了也会离开,但不一定回到原来的地方,更不会在一定的时候定期归来。那是女博士这样的人吗?但她神出鬼没,也没有准确的时间。大家想想,这么循着一定线路准时来去的,就只有邮递员了,但也只是开着小卡车从县城到机村不断来去罢了。而那么一条鱼却在几千里路上来来去去。想想那样的漫漫长途,机村不禁都要对那鱼的宿命叹一声可怜。这么来去的生灵,机村人熟悉的是春秋季都会途经他们头顶的候鸟。过去,机村半山有湖的时候,一些飞累的鸟群会落在湖上休息几天。那个湖消失后,它们只是某个季节里飞过村子上头高高天空中的一些模糊影子了。但机村真的没有人知道,在那些熟视无睹的水下,竟然有那么多的鱼悄无声息艰苦卓绝地秋去春来。
  鱼类学硕士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着,拖长了声音说:“可惜,水坝一起来,阻断了江流,那些鱼就再也不能回游到产卵地了。”老五说:“那有什么,反正我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它们。”
  索波说:“这些可怜的家伙可以少走些路了,早些转身了。”气象学硕士又谈了水库修起来后,当地的气候会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什么样的变化呢?他并不知道,他说,这种评估要在电脑上建立一个模型,运转很长时间,要很多人,更要很多钱,所以,他并不知道变化的结果是什么。但他说:“变化是肯定的。”“万一变好了呢?”这话是达瑟那个已经幡然悔悟的浪荡子说的。硕士很有力地反问:“万一变坏了呢?”
  大家笑了:“妈的,到时候,我们的村子都没有了,还管这个干什么!”
  拉加泽里心里本来是靠在女博士一边的,他也不喜欢这个水电站。因为路桥工程指挥部属下的公司一开工,连续的爆破和机械巨大的力量,使这些年恢复了植被的山体重新变得百孔千疮。他的小公司这些年来栽下来刚刚成林的树,大部分都在公路线下。未及被未来的水淹没,已经被炸,被挖,被崩塌的土石方掩埋去六七成了。剩下的那些,也被施工区里滚滚的尘土遮掩,失去往日里那青翠可喜的颜色了。虽然每一棵树都得到了赔付,前提是他要用这些赔付在将来的淹没线上栽更多的树。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栽一辈子的树,想到那些新栽下的树还要好多年才能长大,他内心就非常焦躁了。
  但他们不谈这个。
  他们谈鱼,谈自己也说不准的天气,与他心中的焦灼毫无关联。于是,他也就是一个机村人了。
  女博士对他很失望:“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就跟他们一样。”他说这话时,不止是对女博士。也带上了对于自己刻薄的恶意。
  降雨人却对他这种表现大加赞赏:“这就对了,朋友!他们的话没用。这些人我见得多,最多写几篇文章,出个风头,弄点小名气,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拉加泽里觉得事情未必就是降雨人说的那个样子,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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