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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2005年第3期-第27部分

小说: 2005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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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信笺抬起来,目光飞快地搜索,发现“你没有强奸我”变成了“你强奸我”,“没有”那两个字变成了一团墨迹。我点了点那团墨迹:“这不是有两个字吗?”
  孙南说:“谁知道那是什么字呀?”
  “‘没有’,这两个字是‘没有’。”
  “我还以为是‘狠心’呢。”
  “你怎么就看出‘狠心’了?”
  “我是瞎猜的。”
  我把信又重新看了一遍,每一行都有三四个地方变成了墨迹,读起来断断续续的,只剩下大概意思。我把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为什么要流猫尿?我要是不流猫尿,这信怎么会打湿?信要是不打湿,我怎么会赔上一件衣服?真他*的发癫!”说这话时,我没忘记往自己的脸上追加几个巴掌。孙南把信捡起来,用手抚平,递给我:“留个纪念吧。”我抓过信,狠狠地撕了两把,忽地停住……也许我又错了,我不能一错再错了,信尽管有些模糊,但至少还能看得出是一封道歉信,这总比自己去跟别人说自己不是强奸犯有说服力。这么一想,我把碎纸片塞进了衣兜。第二天中午,我吃饭的时候故意留了一口。我把那口米饭捏成浆糊,然后再把撕碎的信粘贴在一张白纸上。
  信比原来厚了、重了,我让每一个室友都看了一遍,并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模糊得最严重的两个字是“没有”。他们说既然有了这封信,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这里是酒席你非得吃饱吗?难道这里是女朋友舍不得离开吗?他们的话像鞭子抽着我的脊背,我打着手电筒给张闹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尽快来跟我详谈。第二天,我拿着张闹给我的信去找贾管教。贾管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他填空,把那一团团墨迹全变成了字。贾管教说:“既然这样,我给你往上反映反映,如果情况属实,你就可以提前释放。”我把头弯到膝盖,给贾管教深深地鞠了一躬。
  每天我都挑最干净的衣服穿上,生怕张闹突然袭击。但是张闹迟迟不来,我剩下的刑期从一百天减到了九十九天、九十八天、九十七天……她还是没来,好像一写完信她就吃了安眠药,也许是变卦了,或者我的信件丢失了?于是,我又给她写了两封信,每封信上都贴了两份邮票。时间一天天地递减,结果她还是没来,我想洗刷罪名的迫切心情慢慢地刹住,转而被另一个问题缠绕:“她为什么不来?既然信都写了,她为什么不来?难道是怕我真的强奸她吗?”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把我的脑袋弄大了,甚至是弄痛了,但是我不是一个没受过委屈的人,什么样的冤枉我没见过?比起当初她陷害我,现在的不守信用只不过是一根头发。我由期待变成了痛恨,见谁都骂一声:“婊子。”
  小燕抬起头来,大声地问:“你这是骂谁呢?”
  我吓了一跳,才看清墙壁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横幅,才发觉自己在接见室里,面前坐着的是陆小燕而不是张闹。  
  小燕抓起我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刚才你到底骂谁?”
  “骂那个婊子。”
  “哪个婊子?”
  “除了那个陷害我的,还会有谁?本来我都像一潭死水了,她偏要往里面扔石头?律师你请了吗?”
  “请了,他昨天还去找了张闹。”
  “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那个婊子,问她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算了吧,我不想见那个没心没肺的,就是跟她说话我都怕得传染病,万一我被她传染上了‘没良心’,你可就讨不到老婆了。”
  “小燕,现在我没时间跟你练口才,你要是真关心我,就帮我去问问那个婊子。”
  “一定要去问那个婊子才算是真关心你吗?”
  “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名声,比爱情还重要一百倍。”
  “原来,你的前途和名声比爱情还重要,这些年我算是白关心你了。”小燕忽然伤心起来,眼圈红红的,随时准备流泪。
  “关了这么多年,我得弄个明白,不能让那婊子……”
  对不起,我又说粗口话了,我不是故意要骂给你听,而是想把当时的真实感受说出来。当时我就是那样骂张闹的,因为我再也找不出更恶毒的字眼了。要是放到今天,也许我不会骂她“婊子”,而是骂她“人渣”或什么别的,可当时“人渣”这个词都还没发明出来,所以我只能这样骂……离我刑满释放还剩下六十一天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重要通知……哎,小姐,你怎么老是扭头看墙壁?是不是看钟呀?我一直帮你留意着时间,离到点还有十分钟呢。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还想加两个钟。怎么样?没意见吧?我从来没碰上过像你这么认真的听众,缘分呀!来,麻烦你打个电话加两个钟。谢谢!     
  当我的刑期还剩下六十一天的时候,贾文平管教拿着一张红头文件来到装配车间,向我宣布:“曾广贤,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像被电了似的,呆在原处,捏着的搬手哐啷一声掉下去。贾文平把文件递过来:“这个你带上,它能证明你无罪。”我接过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上面简要地说明了我被张闹陷害的经过,最后法院对这个由当事人作假证引起的错判及时更正,准予我无罪释放,文件的右下角是一个又红又大的公章,公章的下面是年月日。那些跟着我发呆的犯人们忽地回过神,纷纷冲上来拥抱我,好像我刚踢进了球。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就连激动的眼泪也没有准备。我让他们抱了,拍了,掐了,就木然地跟着贾文平走出车间,连行李都不愿意回监舍去拿。我们穿过操场,好几个车间的犯人都把脸贴到窗口上,用手拍打着窗户、门板和墙壁,齐声喊道:“曾广贤、曾广贤……”他们整齐的喊声把树上的麻雀都惊飞了,感动得贾文平走一步就揉一下眼睛。说真的,这么感人的场面,就是木头也会有知觉,但是我竟然没掉一滴眼泪,连手也没向他们招一招,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对不起他们,亏欠了他们。我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只是因为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吓傻了,仿佛是做梦,虚假得像是走在棉花上。
  一辆吉普车停在杯山拖拉机厂的大门前,我低头从吉普车边走过去,忽然听到有人喊我,便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除了执勤的战士,就是发白的阳光,连一只多余的蚂蚁都没有。是我的耳朵过于敏感,或者我太想听到有人喊我了?我踩着影子又往前走去,后面再次传来叫我的声音,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我站住,慢慢地转过身。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说:“你……叫我?”
  她说:“还有谁会叫你呀?”
  我眯起眼睛。
  她走过来:“怎么,不认识了?”
  “张、张闹。”
  “算你还有记性,走,上车吧。”
  上车?我被关了十年,全都是她的功劳,不给她几耳刮子,不踹她几脚,不掐死她就算客气了,怎么还能上她的车?我像钉子把自己牢牢钉在地上,咬紧牙齿,捏紧拳头,直瞪瞪地看着她。公正地说她还是那么漂亮,美人尖依旧,笑眯眯的眼睛一点没变,尖鼻子,小嘴巴,皮肤又细又白,要不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我就送她一拳头了。
  她说:“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广贤,对不起了。”她这么一说,我的拳头就松了一点点。她又说:“一直没来见你,是因为我忙着跑法院,找他们给你下文件,忙了一个多月,才把案件翻过来。”这么说,我能提前两个月释放,能拿到一份洗刷自己罪名的文件,还是她给跑出来的。我不仅拳头松了,牙齿也不咬了。她接着说:“我都等你一个多小时啦,快上车吧。”这下,我连紧铆在地面的脚板也松弛了。我放松的整个过程就像拆机器,她说一句我就松一颗螺丝,最后我散得七零八落,没了主心骨,跟着她爬上吉普车。
  司机还没等我坐稳,就启动车子,让我的脑袋在杠子上扎实地敲了几下。我盯住张闹的后脑勺、后脖子。她的脖子真是白,白得像剥了皮的凉薯,上面爬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香味就是从那里飘起来的。我抽了抽鼻子,想十年前为什么没强奸她?反正都得坐十年牢,当初还不如真把她强奸了。
  “为什么现在才翻供?为什么不早点把我救出来?”
  她一动不动,装着没听见。
  吉普车拐上岔道,吱地一声停在河边。张闹说:“你去洗一洗吧,衣服在你旁边的口袋里。”这时,我才发现后座上放着一个布口袋。本来我想抗拒她的命令,但是我的脸上、脖子上挂满了汗珠,衣服的后背也湿透了,全身都是馊味。张闹说:“水很深,如果你不会游泳就别下去了。”我说:“再深的水我都游过。”
  我把布口袋放到岸边的竹子下,一头扎进河里,先剥去上衣,再剥去裤子,让水把旧衣服全部冲走,只剩下赤条条的身体。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皂,由头部开始搓,一直搓到脚趾缝,每个毛孔都不放过。我搓去油渍,搓去汗垢,把全身搓得红彤彤的,火辣辣的,然后再潜入水里。我在水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又才回到岸边,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擦干身子,掏出裤衩穿上,掏出衬衣穿上,再掏出长裤穿上没想到张闹这么细心,竟然在长裤上事先套了一根皮带,这不算,她还在布袋里准备了凉鞋、太阳帽、梳子、香水、小镜子,甚至还有一副墨镜。把这些穿上、戴上、洒上,我拿起镜子,从头部慢慢地往下照,没漏掉身上的任何部位。镜子里,我再也没有半点劳改犯的痕迹,倒像一个归国华侨。我把墨镜取下来,戴上去,再取下来,再戴上去,在镜子里反复对比,看哪种装扮更合适?最后我发现,凡是张闹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我把小镜子和香水揣进衣兜,以为布口袋里再也没什么东西了,就提进来抖了抖,竟然掉出了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她连这个都想到了,真是不简单。
  我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用力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忽然传来张闹的催促:“曾广贤,可以走了吗?”当然可以走了,她就像掐着秒表喊的,一点也不耽搁时间。我从竹子下走出来,司机顿时傻了眼,满脸都是没见过我的表情。张闹招了招手:“快上来吧。”  
  张闹把我带到归江饭店,在靠窗的地方选了一张小桌,点了炒面、粉蒸肉和蛋花汤,全是我最爱吃的。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你以为我容易吗?这十年来,你就像块大石头一直压在我的心里。”
  “那你为什么等我关了九年零十个月才翻供?为什么不早点把石头搬开?”
  “讲出来你别笑我。”
  “到底怎么回事?”
  “半年前,我看了一本健康杂志,才知道处女膜会自己破裂,特别像我这种练芭蕾舞的就更容易破裂……”
  我的手紧紧抓住桌布,身子微微抖了起来:“亏你是个女的,连自己的零部件都不懂。”
  “可是……十年前,我真的一点都不懂。父母没告诉我,老师没告诉我,就是单位领导也没告诉我,我连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都没有。九月三十号,也就是你被抓的第二天,国庆节的前一天,单位领导带我去医院化验。医生告诉我处女膜破了,当时,我吓得脸都白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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