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留言 作者:陆幼青-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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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奢求美好的生活,你必须了解另一半世界和另一半人。
留学是最好和直接的方式。
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和冲突在所难免,尽管它可以有多种表现方式。
通俗点讲,鬼子快来了,而你也要作为鬼子到国外去求学。
不要心存侥幸,和惧怕远行的苦,从小爱时髦的你当知不合时宜的可笑,就像满大街的人都换了春装,而你却忘了,还是一件棉风衣,这什么感觉?
谈到这,你也许会撇嘴、窃笑、不服:“你自己不也是留在老区干革命了吗?好像自己放过洋似地,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话倒是不假,老爸没留过学,但对此研究了几年,也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最后的研究结果并不因为老爸没戴过外国校徽而无效。
留学是我们那一代大学生几乎共同的想法,妻到现在还在以此教育我:“看看,女怕嫁错郎不是?要不我现在巴黎街道喝咖啡呢,拣鸡毛菜?法国就没鸡毛菜……”
玩笑归玩笑,老爸当年没有成行是因为心虚,因为我觉得自己没作好准备。
我向来反对那种逃难式的不顾一切的出国,更不愿意去洗盘子谋生,为什么我要放弃在国内做餐馆老板的机会要去做小工,而对于我心仪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留学,我缺乏起码的准备:
知识背景准备:我要在短时间里取回真经,至少要熟读入门的常识,而我所学太偏;
经济基础准备:穷书生一个,不洗盘子吃什么?
时间储备:我如果要准备好上述这些,必得时日,待到学业有成,别人已经跑出很远了,龟兔赛跑的故事打小就没有骗过我去。
以上种种,使我留在了老区,但孩子,这些障碍对你是不存在的,从现在起,你有几年时间准备,还有妈妈会帮你,只要你自己努力,肯定会成功的。
做你的准备吧,不要以为外语无足轻重,只在看碟上网时用,外语有多重要?你试着找一个陌生的城市住下,一星期不说话,体会体会在外国做哑巴的人地两疏的滋味,你就会明白的,你有很好的条件,几乎天天有外语课,班里还有那么多老外可以切磋,这样的机会以后很难得。
钱倒不是你操心的事,但如果先学会理财包括节约,那真是太好了。
还有一点更重要,不要立志于出国求学,就偏废了其他学业,前面唠叨了那么多,你应该可以看出,留学的目的不是拣一个丢一个,学会了西方的掉了东方的,女孩子家,学什么狗熊收苞米?要尽可能地多地了解身边的人和事。
记得前两天在扬州的瘦西湖的事吗?你会想到那所轻易不对外人开放的深深庭院里,会有这么一间眺月堂吗?那里会有一架古筝等着你吗?你当然不会想到。如果你没有在琴上的数年苦练,那架琴会沉默依旧,如果这是个机会,对没有作好准备的你来说,可能不知不觉地永远失去它了。
永远记住这个你和爸爸一起度过的黄昏好吗?
关于学习,我要说的全在那里面了。在这里,我再唠叨最后一遍:不要自作聪明把知识分成重要与否、有趣与否、有用与否,喜欢与否,让知识等你的事业,不要让自己的事业停下来等你学知识。
在你的年代,你有成为半文盲的危险,
去,孩子,勇敢点,走出国门,做个留学生。
我归何处
2000年9月17日 天气:晴转多云
俄罗斯的核潜艇沉入了海底,100多个士兵被数千吨钢铁包裹着,也到达了他们的墓园,冰冷、漆黑的海底。
我并不十分感叹士兵们的命运,他们不是平民,虽然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理由需要去那个海域,但国家的选择就是军人的选择,我只是被那么多年轻人一下子被剥夺了死亡归宿的选择权的事实而震惊,要知道,我们正幸福而不易地生活在人类历史上没有战争的间隙里,真的不应该有那么多无奈。
人是少数会选择自己墓园的动物之一,而对最后居所的选择正是我们的神圣权力和面对死神时的安慰之一。
大象的墓园很有名,但无缘得见,只是在迪斯尼的狮子王中“见”多,感觉凄美苍凉得让人晕眩,从此对象一族另有好感,总觉得那是有灵有性的动物,像是在受某种莫名的惩罚才变成这样子的。
人类的墓园呢?
我去过十三陵,感受过皇家的气派和无知、山村野居,赫然停在客堂里每年油漆一遍的寿方、在高原停车休息时,公路隧道边修建者集体墓、温州丘陵上富起来的农民互相抄袭的豪华的坟,如太师椅、苏州的小山头上,上海人又在那儿挤成一团……
我归何处呢?
这个问题从第一次倒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直到今天,由闪烁到清晰,我觉得已避无可避,是该有个结论的时候了,那怕没答案也是结论。
其实,我面临的选择并不多,无非是为那个装有我残余肉身(经过物理化学变化之后)的小盒子找个地方。
放家里,放在自己的花园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妻曾这样建议,但被我否决了。
我不愿我的家人的生活有一丝的阴影,我不愿我的家人在享受今后欢快的生活时还要顾虑躺在院子里的“我”。
去苏州无锡的小山上占一块坡地,三五平方大理石、一两尺高青石碑,很多上海人都作这样的选择,我对此也很心动,江南山水的轻柔,正合我这样的文弱书生的心境,清明时节,那儿的草已是绿的了。
前年的春天,我驾车出游,同样的线路,同样的季节,我也说不清有没有考察的想法,结果却是吓了一跳:那漫山遍野的人群,真像电影里的农民起义,只不过手里拿的是鲜花祭品而不是锄头火把,寸步难行的高速公路,泥泞不堪的小径,一年等一回而兴奋的村民,种种,让我感到这早已不是一个深情的时刻,但有算不上一场快乐的春游。
难以想象要妻子女儿每年春天来这么一趟艰难的旅游,也难以想象她们不来,我会有怎样的“感受”。
很小的时候,因气管炎住进上海的曙光医院,因父母工作忙和下班路途遥远,没人在下午探望的时候来陪我,我就默默地躺在小床上,紧咬嘴唇,盯着天花板看……那一片白色到现在还漂浮在我的眼前,只要我的心中一有类似的感受。
我还有什么选择?树葬?万一哪一天谁看中了那树,不是扰了我的清梦?塔葬?我活着的时候都不愿住高层……
艰难的选择,一气之下,我开始静下心来,对此事作深入思考。
人死了有所谓的灵魂吗?如果有,按同一个理论体系,要么投胎转世,要么在天堂或地狱重新置业,那费尽心机地保留那一小掊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灵魂存在,更简单,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如果要把这种行为和一个人死后的哀荣相提并论,那这种公墓里的哀荣本就是公交车上的座位,都到了终点站了,你就是有本事趴着躺着占8个座位也都毫无意义了。活着的时候很多人比我高,但死了,谁比谁矮一肩?
再说这种形式又能维持多久呢?一两代人而已,尤其对未谋面的晚辈,硬要他们茫然而辛苦地坚持那些礼仪,再倚老卖老怕也说不出口。到时候租期一满,这个租金到底是付不付怕也是个别扭的题目,付吧,白付;不付,拿咱曾祖父如何是好?
我以房地产业内人士的身份,专业地算计过,公墓可能是这世界上最昂贵的物业,试想,你付了一年的租金,真正派用处的却只是在清明前后的某一天,贵不贵?
可惜我正在远离这个行业,不然我会发明计时制的公墓,就如时下的那种带秘书的按钟点道具式出租的办公室,主客两相宜嘛。
其实,明白如我,洒脱如我,真的不应该困扰于此,但种种犹豫,百般为难,所为者何?
只为小女耳!
妻自能理解我在这些问题上的洒脱和相关的决定,我们同师受教,而后又互帮互学来着,教学相长,倒也与我彼此彼此,但女儿呢?我怕她幼小的心灵理解不了生离死别,阴阳相隔的真相,深怕她的思念没了可附着的场所,更怕她小小年纪体味到“空”和“无”……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尚比女儿大几岁,我可能没小女的天赋聪明,困惑真的缠绕了我很久,父亲的灵台在家停放了3年,我记不清有多少次,对着父亲的灵台呢喃而语。
我真的由着自己的心性对此作了什么决定,是否对她公平?
在写上面这些文字之前,我其实早有决定,我的决定是海葬。
这种形式已广为人知,也颇合我心愿:人原本就是海了来,再到海里去也是自然。且大海是无处不在的,某种意义上说,海洋才是地球的中心,我们不过是岸边的居民,我如果魂归大海,何处不是怀念我的地方呢?哪怕大山深处,那天上的朵朵白云,不也是源自于海复归于海吗?
我是很希望小女有机会走出国门去留学的,在英国的海边,在美国的海边,在这世界的任何一处海滩,她都可以体会我的存在,读读我留给她的文字,读读我的故事,讲讲她的心事……
原先,我想把这个话题放在以后,甚至是最后的时刻再跟家人讨论的,尤其是女儿,我会很重视她的意见,当她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切时。
但100多个健壮的士兵的命运触动了我,他们被动地接受了我所主动选择的归宿,真所谓造化弄人,也使得物品再也无法把这些想法深藏心底,不说出来,我会闷死的。
我会继续选择,网友们也可帮我出主意。
另,我近日获悉上海有专门的海葬公司,决定先“亲自”跟他们联络一下,谈谈价什么的,挑选合作伙伴一直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擅长。
灵魂
2000年7月19日 天气:多云
我觉得,此刻,有一种特殊的幸福,像淡淡的檀香,却是我从未闻过的,若有若无地包围着我。
感觉很异样的,但愿我等一会写下的文字也不同俗套。
细细想来,这如何不是一种幸福呢?
这个世界不见得有多少人能在这生死的边缘如此长久地徘徊,能够在这样的一片自己钟爱的山水之间,湖之滨、山之脚,有清风相伴,占一席贵妃卧榻,写一些自己想写、朋友们等着看的文字……
如我。
幸福如一面镜,本是空无一物的快乐,全看站在她面前顾盼的是什么了。
人有灵魂吗?
这是个适合轻轻地发问的问题,对于一些天性敏感的人来说,他们很小就开始问了,对着夏夜的星空或者一场伤感而烦琐的葬礼。
这是一个永无答案的问题,尽管每一种宗教和主义对此几乎都有回答,在书店,你只要化很少的金钱就能买到几种不同的回答,但就像考试,你明明知道所有的答案就在某几本书里,你就是不能再往前进一步,知道真相,你只有作各种准备,并准备好接受错误和失败。
这是个廉价、常见、无解的问题。
真的无解的,请相信我对这个问题的长久探索,和我的直觉。
这个问题的产生和无解是造物主义对人类的刻薄和捉弄的明证之一。
牛身上最多余和不值钱的东西是什么?那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