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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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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红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五月石榴红似水。
    六月荷花满池塘,
    七月栀子头上戴,
    八月桂花满树黄。
    九月菊花初开放,
    十月芙蓉正上妆。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
    十二月腊梅雪里香。
    桑桑睁着一双大眼,也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母亲将一切收拾停当,在里屋叫道:“柳柳,别再总缠着姐姐了,天不早了,该睡觉了。”
    灯一盏一盏地相继熄灭,两个女孩在一条被窝里睡着,大概是互相碰着了,不住地咯咯地笑。过不一会,柳柳说:“纸月姐姐,我和你一头睡行吗?”纸月说:“你过来吧。”
    柳柳就象一只猫从被窝里爬了过来。当柳柳终于钻到了纸月怀里时,两个女孩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
    就听见里屋里母亲说了一句:“柳柳疯死了。”
    柳柳赶紧闭嘴一直往纸月怀里乱钻着。但过不一会,桑桑就又听见柳柳跟纸月说话上这回声音小,好像是两个人都钻到被窝里去了。但桑桑依然还是隐隐约约地听清了——是柳柳在向纸月讲他的坏话——
    柳柳:“好多年前,好多年前,我哥哥……”
    纸月:“怎么会好多年前呢?”
    柳柳:“反正有好几年了。那天,我哥哥把家里的一口锅拿到院子里,偷偷地砸了。”
    纸月:“砸锅干什么?”
    柳柳:“卖铁呗。”
    纸月:“卖铁干什么?”
    柳柳:“换钱呗。”
    纸月:“换钱干什么?”
    柳柳:“换钱买鸽子呗。”
    纸月:“后来呢?”
    柳柳:“后来妈妈烧饭,发现锅没有了,就找锅,到处找不着,就问哥哥看见锅没有?哥哥看着妈妈就往后退。妈妈明白了,就要去抓住哥哥……”
    纸月:“他跑了吗?”
    柳柳:“跑了。”
    纸月:“跑哪儿啦?”
    柳柳:“院门正好关着呢,他跑不了。就爬到猪圈里去了。”
    纸月:“爬到猪圈里去了?”
    柳柳:“爬到猪圈里去了。老母猪就哼哼哼地过来咬他……”
    纸月有点紧张:“咬着了吗?”
    柳柳:“哥哥踩了一脚猪屎,又爬出来了……”
    纸月躲在被窝里笑了。
    柳柳:“我哥可脏了。他早上不洗脸就吃饭!”
    桑桑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从床上蹦下来,一把将柳柳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抓出来,然后踢她一脚。
    幸好,柳柳渐渐困了,又糊糊涂涂地说了几句,就搂着纸月的脖子睡着了。
    不一会,桑桑就听到了两个女孩细弱而均匀的鼾声。
    窗外,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有只鸽子,大概是被雨打湿了,“咕咕”叫着,但想到这也是很平常的事,叫了两声,也就不叫了。
    桑桑不久也睡着了。
    后半夜,风停了,雨停了,天居然在飘散了三两丛乌云之后,出来了月亮。
    夜行的野鸭,疲倦了,就往大河里落。落到水面上,大概是因为水里有大鱼好奇吸吮了它们的脚,惊得“呱呱”一阵叫。
    桑桑醒来了。桑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撒尿。但桑桑不能撒尿。因为桑桑想到自己如果要撒尿,就必须从里间走出,然后穿过外间走到门外去,而从外间走过时,必须要经过纸月的床前。桑桑只好忍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小肚子正在越来越严重地鼓胀起来。他有点懊悔晚上不该喝下那么多汤的。可是当时,他只想头也不抬地喝。幸亏就那么多汤。如果盆里有更多的汤儿这下就更糟糕了。桑桑不想一个劲地想着撒尿,就让自己去想点其它的事情。他想到了住在校园里的秦大奶奶:现在,她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呢?听父母亲说口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这么长的夜晚,就她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他又想到了油麻地第一富庶人家的儿子杜小康。他在心里说:你傲什么?你有什么好傲的?但桑桑又不免悲哀地承认一年四季总是穿着白球鞋的杜小康,确实是其它孩子不能比的──他的样子,他的成绩,还有很多很多方面,都是不能和他比的。桑桑突然觉得杜小康傲,是有理由的。但桑桑依然不服气,甚至很生气……
    小肚的胀痛,打断了桑桑的思路。
    桑桑忽然听到了纸月于梦中发出的叹气声。于是桑桑又去很混乱地想纸月:纸月从田埂上走过来的样子、纸月读书的声音、纸月的毛笔字、纸月在舞台上舞着大红绸……
    后来口桑桑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在收拾桑桑的床时,手突然感觉到了潮湿,打开被子一看,发现桑桑夜里尿床了,很惊诧:桑桑还是五岁前尿过床,怎么现在十多岁了又尿床了?她一边将被子抱到院子里晾着,一边在心里疑问着。
    早晨的阳光十分明亮地照着桑桑的被子。
    温幼菊进了院子,见了晾在绳子上的被,问:“是谁呀?”
    母亲说:“是桑桑。”
    那时,纸月正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但纸月只看了一眼那床被子,就走出了院子。
    桑桑一头跑进了屋子。
    过了一刻钟,桑桑出来了,见院子里无人,将被子狠狠地从绳子上扯下来,扔到了地上。而当时的地上,还留着夜间的积水。
    母亲正好出来看到了,望着已走出院门的桑桑:“你找死哪?”
    桑桑猛地扭过头来看了母亲一眼,抹了一把眼泪,跑掉了。
    4
    这天,纸月没有来上学。她的外婆来油麻地小学请假,说纸月生病了。纸月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有来上学。蒋一轮看看纸月拉下了许多作业,就对桑桑说:“你跑一趟板仓,将作业本给纸月带上,把老师布置的题告诉她,看她能不能在家把作业补了。”
    桑桑点头答应了,但桑桑不愿一个人去,就拉了阿恕一起去。可是走到半路上,遇到了阿恕的母亲,硬把阿恕留下了,说她家的那趟鸭子不知游到什么地方去了,让阿恕去找鸭子。桑桑犹豫了一阵,就只好独自一人往板仓走。
    桑桑想象着纸月生病的样子。但天空飞过一群鸽子,他就仰脸去望。他把那群鸽子一只一只地数了。他见了人家的鸽群,总要数一数。若发现人家的鸽群大于他的鸽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嫉妒。若发现人家的鸽群小于他的鸽群,他就有些小小的得意。现在,头上的这个鸽群是小于他的鸽群的,他就笑了,并且蹦起来,去够头上的树枝,结果把纸月的作业本震落了一地。他只好蹲下来收拾作业本儿并把作业本上的灰擦在裤子上。鸽群还在他头上飞,他沉浸在得意感里,早把纸月忘了。
    离板仓大约一里地,有条大河。大河边上有一大片树林,在林子深处,有一座古寺,叫浸月寺。鸽群早已消失了,桑桑一边走,一边想那座古寺。他和母亲一起来过这座古寺。桑桑想:我马上就要见到那座古寺了。
    桑桑走到了大河边,不一会,就见到了那片林子。不知为什么,桑桑并不想立即见到纸月。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见了纸月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桑桑是个一与女孩子说话就会脸红的男孩。越走近板仓,他就越磨蹭起来。他走进了林子,他想看看浸月寺以后再说。有一条青石板的小道,弯弯曲曲地隐藏在林子间,把桑桑往林子深处引着。
    正在冬季里,石板小道两边,无论是枫树、白杨还是银杏,都赤条条的,风并不大,但林子还是呼呼呼地响着,渲染着冬季的萧条。几只寒鸦立在晃动的枝头,歪脸看着天空那轮冬季特有的太阳。
    浸月寺立在坡。
    桑桑先听到浸月寺风铃的清音,随即就看到了它的一角。风铃声渐渐大起来。桑桑觉得这风铃声很神秘,很奇妙,也很好听。他想:如果有一种鸽哨,也能发出这种声音,从天空中飘过,这会怎样?桑桑的许多想法,最后都是要与他的那群鸽子汇合到一起去。
    拐了一道弯,浸月寺突然整个放在了桑桑的眼前。
    立在深院里的寺庙,四角翘翘,仿佛随时都要随风飞去。寺庙后面还是林子,有三两株高树,在它的背后露出枝条来。寺前是两株巨大的老槐,很少枝条,而偶尔剩下的几根,在风中轻轻摇动,显得十分苍劲。风略大一些,四角垂挂的风铃一起响起,丁丁当当,衬得四周更是寂静。
    独自一人来到寺前的桑桑,忽然觉得被一种肃穆与庄严压迫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小小的身体收缩住,惶惶不安地望着,竟不敢再往前走了。
    “往回走吧,去纸月家。”桑桑对自己说。但他却并未往回走,反而往上走来了。这时,桑桑听到老槐树下传来了三弦的弹拨声。桑桑认得这种乐器。弹拨三弦的人,似乎很安静,三弦声始终不急躁,单纯得十分。在桑桑听来,这声音是单调的,并且是重复的。但桑桑又觉得它这清纯的、缓慢的声音是好听的,象秋天雨后,树枝上的雨滴落在池塘里那么好听。桑桑是油麻地小学文艺宣传队的胡琴手,桑桑多少懂得一点音乐。
    三弦声总是这么响着,仿佛在许多许多年前,它就响了,就这么响的,它还会永远响下去,就这么地响下去。
    桑桑终于怯怯地走到了寺院门口。他往里一看,见一个僧人正坐在老槐树下。那三弦正在他怀里似有似无地响着。
    桑桑知道,这就是父亲常常说起的慧思和尚。
    关于慧思和尚的身世,这一带人有多种说法。但桑桑的父亲却只相信一种:这个人从前是个教书先生,并且是一个很有学问的教书先生,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地出家当和尚了。父亲实际并无充足的理由,只是在见过慧思和尚几次之后,从他的一手很好的毛笔字上,从他的一口风雅言辞上,从他的文质彬彬且又带了几分洒脱的举止上,便认定了许多种说法中的这一种。父亲后来也曾怀疑过他是一个念书已念得很高的学生。是先生也好,是学生也罢,反正,慧思和尚不是乡野之人。慧思和尚显然出生于江南,因为只有江南人,才有那副清秀之相。慧思和尚是一九四八年来浸月寺的。据当时的人讲,慧思那时还不足二十岁,头发黑如鸦羽,面白得有点像个女孩子,让一些乡下人觉得可惜。后来,这里的和尚老死的老死了,走的走了,就只剩他一个独自守着这座也不知是建于哪年的古寺。因为时尚的变迁与政府的限制,浸月寺实际上已很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香烟缭绕了,各种佛事也基本上停止。浸月寺终年清静。不知是什么原因,慧思和尚却一直留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他已无处可去,古寺就成了他的家。他坚持着没有还俗,在空寂的岁月中,依然做他的和尚。他象从前一样,一年四季穿着棕色的僧袍。他偶尔出现在田野上,出现在小镇上,这倒给平淡无奇的乡野增添了一道风景。
    老槐树下的慧思和尚感觉到有人站在院门口,就抬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间,桑桑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目光。尽管这种目光里含着一种慈和,但桑桑却像被一股凉风吹着了似的,微微震颤了一下。
    慧思和尚轻轻放下三弦,用双手捏住僧袍,然后站起来,轻轻一松手,那僧袍就像一道幕布滑落了下去。他用手又轻轻拂了几下僧袍,低头向桑桑作了一个揖,便走了过来。
    桑桑不敢看慧思和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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