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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

1973怀特:人树-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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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舒服吗?”他问道。
  又正了正他那幅蚀刻画。福斯迪克夫妇挂蚀刻画,是因为他们不敢去选一幅油画。
  “是东北风刮的,”塞尔玛说。
  确实,正在刮讨厌的风。铅灰色的浪花装饰着海湾里的海水。砂粒把窗玻璃打得沙沙地响。
  “雷来过这儿,”她说。“雷,我的哥哥。”
  “他来干什么?”律师问,肚子紧张地挺了起来。
  “不干什么,”她说。
  她觉得做一个诚实的人现在已经为时太晚。简直不知道怎么去做。
  “我们只是谈了谈,”她说。“他要结婚了。”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达德利·福斯迪克问。他把手里那张晚报全然忘到了脑后。
  “哦,不过是些家里的事,”她说。
  “那你为什么显得心神不定,亲爱的。”
  “雷总是让人心神不定。他有那么一种作用。对于我来说,就像一种配错了的颜色。就是这么回事,”塞尔玛·福斯迪克说。
  律师放下晚报。那张报纸因为在手里拿了半天,还热乎乎的。他搓着一双手慢慢地踱步。心里生出一种想见见他这位内兄的过分迫切的愿望。不管是谁,不管他是否使别人困扰,或者被人所困扰——这大抵是一回事儿——有时候确实具有一种奇特的禀性。达德利·福斯迪克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又是个真正的人。因此,他急切地想了解点点滴滴的事实真相,他为此激动得发抖。他想去撕碎别人,那怕只一次,或者被人撕碎。
  “真遗憾,我跟他错过了,”他说。
  雷·帕克额头上总该有根血管吧。
  “他真是个畜生,”塞尔玛说。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内见和妹夫的关系。”
  在向下去的一截石头台阶上,这一对内兄和妹夫能交流什么个人的经验呢?律师从妻子只言片语的叙述中,认定雷是个胖子。他觉得有只手在抚摸他的腰背。
  “不管怎么说,你没见着他,我很高兴,”妻子说。
  她觉得太虚弱了。
  “我现在想上床休息了,”她说。“我不吃晚饭了。”
  他吻了吻她,他们隔一段几乎是商定了的时间就这样接吻,然后就吃鱼去了。在那位名叫多萝西的老女仆的沉默之中,他渐渐从自我毁灭的缠绕中解脱出来。谨慎又回归到他的心头,而且向这位古板的妇人的谨慎涌去——她俯首听命,似乎是在他的头顶呼吸——直到他们这一对孪生的谨慎相遇,并且在相互赞赏之中,交融在一起。就这样,律师又从情感的涡流回到表面。在那上面浮游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桩事情过去之后不久,福斯迪克太太觉得有必要再去看望母亲。尽管有时候为了出身,她责怪妈妈,可她还是常常渴望回到那温暖的怀抱。于是她驱车回家,很快就站在门廊下面和妈妈说起话来。这儿成了她们惯常会面的地方。
  “你没参加婚礼,我太遗憾了,”母亲说。她开始欣赏这种有教养的聊天,其中交织着各种关系。在这种谈话中,甚至缺点毛病也都是有趣的。
  “我没受邀请呀,”女儿说,心里琢磨自己的自尊心是否多少受到了一些伤害。
  “我总以为,为了这场喜事,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和解了,”老妇人说。“不过,各有各的看法。雷已经重新做人了。”
  母亲已经这样认定了。她对自己还没有了解到可以去怀疑的程度。或者她对自己生活中的种种怀疑视而不见。脸上是一到木然的表情。当她向远方凝视的时候,她下定决心只看那些充满希望的东西。
  “婚礼很热闹,”她说。“塔巴特先生是个杂货商,住在莱克哈特区。有好多漂亮的礼物。有人还送了满满一箱银餐具。雷那天真是如鱼得水。人们都喜欢他。他还唱歌呢。你知道雷能唱歌吗?看起来,他现在干得很顺利。”
  塞尔玛·福斯迪克已经在门廊边上坐下,脸上充满冬日下午温暖的阳光所带来的疑惑。她十分相信自己会做出些有伤大雅的事来。她怀着一种感激的心情意识到,阳光是一种不因时间流逝而贬值的财富。
  “有整整一大条火腿,”母亲说。“切成薄片摆在那儿,让人们自己动手吃。”
  “埃尔西怎么样?”塞尔玛问。
  “埃尔西不漂亮,”帕克太太说。“但她正是雷所需要的那种人。她会成为一个相当出色的妻子。”
  “她是个卫理公会教徒.”
  “这么说,你知道了?”
  “你不喜欢她。”
  “这你就错了,因为那不是真的,”艾米·帕克说,在她那张椅子里动了动。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她察看椅子上的藤条,寻找自己的思路。“或者,即使是真的,我也很快就能证实那是假的。埃尔西是个极好的姑娘。”
  最后,是别人占了上风。艾米·帕克参加过不少婚礼,她儿子的,还有别的年轻人的。她看人们跳舞。她一边吃粉红色的糕饼,一边听那喀嚓喀嚓的声音。这种糕饼有的里面有沙子。她去参加婚礼,但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尽管那里不乏可爱的东西。在这样的场合,舞蹈者复杂的动作,以及人们海阔天空的谈话,与她目前安排好的平静的生活相去甚远。对于那些她自己不曾参与的事情,她从不相信,不管是糕饼,还是什么习惯。
  她看着埃尔西。在那朵香橙花下,太阳穴上,她那感觉迟钝的、乳白色的皮肤上毛孔相当大。埃尔西面庞扁平,不过很和善。她想说话的时候,总是期待着什么。她听了笑话就笑,因为这是该笑的东西。然后就闭上嘴巴,因为那笑话已经讲完了。她长着一张“封闭型”的面孔,等待着被人“开启”。这会儿,她那乳白色的、多毛孔的皮肤渴望得到钟爱。
  于是,艾米·帕克意识到,埃尔西是个没有防卫能力的人。她向埃尔西那副眼镜直勾勾地望去,透过她那没法儿不戴的厚厚的镜片,看见这姑娘没有任何可隐藏的东西。这使得这位已经年长的妇人感到不安。她无法相信这一点。
  塞尔玛·福斯迪克在门廊边上坐着。她穿着一双修长的鳄鱼皮皮鞋。那是坦尼森皮鞋店特意给她定做的。因为太阳的缘故,她遮挡着一张脸。她也一直想着埃尔西的事,还有普通人的全套礼仪。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新郎染指,她自己会以冷冰冰的姿势,怎样头晕目眩地旋转z她想,那银子可能是镀上去的,插上是浮雕图案,很快就会失去光泽。
  但是,他为什么要跟埃尔西结婚呢?塞尔玛心里琢磨着。
  雷·帕克是这样跟埃尔西结婚的。有一天晚上,他从埃尔西住的城郊的一个公园走过。那是一个如同白昼的夜晚。只有黑乎乎的树木和这树木投在地上的同样黑乎乎的、胶粘的树影。有一匹老马在椭圆形的草地上吃草,以一种沉重的、疲倦了的天真和无知咬啮着寂静。这种天真无邪的声音追逐着、烦扰着这位行路人。他看见树权下面悬垂着细嫩的枝条,恰似长长的、一动不动的圈套。这简直叫人无法忍受了。他翻弄着口袋里的钱。明天的现在我就自由了,他傻乎乎地想。他沿着柏油马路,从空旷的公园走过。缓慢、单调的脚步声在他的耳边回响。
  这时,还有人在走。他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和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在这座空荡荡的、如同白昼的公园,那声音变成一种要寻找什么或者失掉什么的、拼命的挣扎。
  他试探着走了过去。那个女人,或者姑娘正把头从让她害怕的什么东西上转过去。她戴一顶挺大的黑帽子,尽管没风,还是把它拉得很低。她那笨重地向前行走的身影显得粗壮、黝黑,虽然她穿的也许并不是黑色。是那纯洁宁静的月光的力量,将所有其他色彩都淹没了。
  “我想跟你走走,”雷·帕克说,在姑娘身边走着。
  她屏住呼吸,吓得发抖。
  “跟你谈谈。”
  为什么啥时候都不兴说这种话呢?
  “走开,”姑娘说,“别缠着我。”
  她急匆匆向前走着。
  如果他落在后边,就会看见她那两条穿着被月光映成黑色的长统袜的小腿很结实。在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月光下,他省了一眼她那张脸。
  因为这位姑娘急匆匆地走着,他们已经到公园边上了。他觉得他永远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罪恶让任何人知道了。而此刻让这个姑娘听听他想说的话简直是绝对必要的。
  这时,她溜进公园边上几株法国梧桐后面一座四四方方的房子里面。这所房子旁边还有个小铺。她打算回头看看,她确也回头看了一眼。她那张扁平的、苍白的脸本来是要听的。可是那扇门把那张脸吞没了。
  后来,雷·帕克又到这个地方,在那幢房子和那家铺子——那是一家杂货铺——周围转悠。有一次,从那幢房子后头的一条小巷,他看见那个姑娘正在洗碟子。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但是对于他,已经变得不可或缺了。她擦手的时候,他觉得她已经没有继续待在这个窗口的理由了。但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渐渐地因为熟了,也因为这家人对于人性之恶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无法把这个男人拒之门外。于是,他被允许走进这幢房子,并且经常整晚整晚地待在那儿,听那位杂货商父亲聊天——他很爱说话。当他对这家的女儿求婚,甚至向她坦白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罪行之后,她极其慎重地考虑这桩事情,乃至在她自己的小屋里,在那些充满宗教色彩的文学书籍和中学时代种种纪念品的包围中,为这件事析祷。这个问题的分量压迫着她那张诚挚的脸。但她最后还是决定接受他的求婚,那怕最终因此而压得粉碎。埃尔西·塔巴特就是这种类型的姑娘。她喜欢干一些自己承担不了的事。而眼下这件事可能就是这种性质的事儿。尽管成为一个传教士也许更体面一些,但是她还是选择了雷·帕克。
  “我跟你结婚,雷,”她说,扬起那张奶油色的脸,像在梦中。
  他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几乎倒退了几步,但是最后还是吻了她。
  他们住在杂货商的房子里,或者“府脉里。许多人这样叫那幢房子。因为杂货商是个有财产的人,尽管他不讲排场。这一对年轻夫妇——人们出于无知常常这样说起他们——有自己的几个房间。丈夫试图学会在那里面生活。晚上,妻子缝缝衣服或者读书。她给他念《圣经·新约》的四部福音。我很快就要把自己的事都告诉她,他心里想,而且请求她的谅解,事实上她已经谅解了。他不时在一片宁静之中,吃力地从深棕色的地毯上面走过,或者坐在椅子里俯身向前,两手握在一起,放在双膝中间,额头的血管看得清清楚楚。听着妻子的朗读,他觉得教义中那些简单的条条同时又是永远也解不开的结扣。他自己就被捆扎在那结扣之中了。
  可是埃尔西·帕克认为她很幸福。即使在这样的年纪,她依然确信,痛苦之中孕育着幸福。因此她那壮实的身体十分柔顺,但并不迁就。因为她的天性就不是那样。她当然很快就怀孕了,生下一个娇嫩的男孩,他的名字是按父亲的名字起的。
  这样一来,这对夫妇住的那几间屋子又散发出新的、天真无邪的味道,这个男人越发无法忍受了。对于这个孩子,他除了是他的生身父亲之外,还能意味着什么呢?责任,这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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