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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1973怀特:人树-第50部分

小说: 1973怀特:人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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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鞍具匠那双手的人,很少有谁能意识到贾漫的徒弟是帕克的儿子。或者,如果意识到了他们也不说。由于某种羞涩,父亲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展示到众人面前,就好像不敢想象这个直溜溜的鼻子怎么会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一回,在他要离开铺子的时候,他倒是确实当着别人的面和男孩说了句话,但是眼睛望着前方。
  他说:“那个贝拉一胎生了两个牛犊,雷。”
  说完就走出铺子。男孩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十分生气。他觉得高兴,父亲总算走了。
  现在,雷很少回家,只是有时候星期天回来一下。他发现这所房子歪歪扭扭。尽管他在这几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但仍然不乏陌生之感。他这儿走走,那儿串串,觉得耳朵四周的空气都是凉的。似乎连院子里的鸡鸭给他让路时也跑得更快了。母亲喊他过来做些零七八碎的小事儿,其实那是借口。她只是想让他待在自己身边,指挥他,望着他那双眼睛,细瞅他皮肤上的毛孔,以及通过那些人们天生的、仿佛聋哑人似的比比划划,打开他那紧锁着的心灵。这时,她便以一种明显的友爱对待他,似乎这样就可以否认他曾经从她身边走开的事实。与此同时,又竭尽全力建立一种不可改变的关系,一种别人能够相信的关系。但是当他坐在厨房里,盯着什么东西——碟子里一块黄色的肥皂,或者匆匆忙忙插进花瓶里的一束刚采来的鲜花——无法帮助她完成这个计划时,他感觉到了她的失望。
  尽管他那么不喜欢班加雷,家里对他来说更糟。他常常赶快穿着长衣裤从家里逃出来,踏上公路,和别的年轻人站在某个角落,或者经常待在那个十字路口的路标下面,消磨时间,或者等着瞧能发生点什么事情。
  他们给他在班加雷的一所房子里租了个房间。那房子是一位姓诺思科特的老太太的。她的丈夫先前是铁路上的高级职员,现在已经死了。那所房子不大,但很体面,涂着一层厚厚的棕色油漆。房子一边有一个接骨木树丛,散发着一股污水坑的味道。雷。帕克的房间就在这面,窗户正对下一幢房子光溜溜的墙壁和接骨木的树叶摇曳着的光。这房间很僻静,对于他倒很合适。因为这个时候,他还很有几分羞怯。如果对面的墙上有窗户,他也不会朝里头瞥上一眼。眼前这堵光溜溜的墙似乎是一块屏幕,展示了他梦中的生活,但同时也隐蔽了他那不加掩饰的行为。有时候,他倚在窗口,抽着自己卷得挺松的纸烟,对着那堵光溜溜的、但是却以某种方式做出反应的墙壁,心想是否有某一个姑娘——最好门第比他高些——可能并不具备他所期望但又害怕的那种冷漠、直率,以及经验。他就那么站着,全神贯注地望着那多孔的墙面,眯起一双眼睛瞅着向上飘去的烟,就像他见过的抽烟人那样,从一个嘴角贪婪地、颇不雅观地吸着烟。
  诺斯科特太太家的生活被一种棕色笼罩着。这是由家具的质地、墙以及诺斯科特老妈妈那张脸构成的——她一直就是那种皮肤呈棕色的女人。可是这男孩有一次确实从一个极其美丽、温柔的梦境中醒来。他极力想把这个梦境记下来,但是一开始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点什么。他似乎一直坐在一张桌子前头——至少他相信是这样——那是一张简单的、自松木做成的桌子。许多脸孔向着他,尽管他分辨不出都是谁的面孔。有一只钟面,像所有那些东西一样,他可以接受,并且加以信任。他醒来以后,躺在那儿,瞅着那个瓷底座挺复杂的结实的盥洗盆,不知道该不该谴责这个梦境中的美妙以及让人深信不疑的朴素。
  最后,他忿忿然,从让他赖在里头不起来的被窝里面钻出来,丢开那场他一直沉湎其中的美好的梦幻。他穿着衣裳,对已经看到的父母亲的优点谴责了一番。他一定要最终在感情上挫伤他的双亲。因此,梳那头硬发的时候,他很生他们的气。他想起母亲从窗口望过来,寻求解决某个问题的办法,父亲则沉思着斟词酌句,就好像这些词句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张大网。他扔下梳子。他还小,看不出父母亲的缺点毛病。他没有什么可以原谅的。
  他走进厨房外头一间黑乎乎的、棕黄色的屋子——或者说是早饭间。诺斯科特大妈已经给他准备了早饭:一块热好了的深棕色的排骨和一些蔬菜。
  “哦,大妈,”他边说边像一匹小马似地甩动着胳膊腿儿,似乎是为了确信自己的独立自主。“睡得好吗?”
  “不好,亲爱的,”她说。“我的胆结石病又犯了。折腾了整整一夜,睡得糟透了。我起来,把几个盘子弄热了,捂在肚子上。”
  “您需要一只热水袋,”他说。
  她没有答话,她还要想一阵子。
  诺斯科特大妈患胆结石,她常常为此叹息不止。她是个相当孤独、甚至有点吝啬的老太太。为了在丈夫,那位已故的高级职员,生前那点儿积蓄的基础上再增加点收入,她揽点洗洗涮涮的活儿,还留了一个搭伙的房客。但是她的手患关节炎,不允许她干多少活儿。
  她渐渐喜欢这个小伙子了。他也容纳了这种情感。因为,这种感情联系比要求双方必须有爱的那种关系容易保持。如果允许,妈妈也许会爱得把他吃了。但是,在这位老太太的有生之年,胆结石和关节痛将成为她生活中的主要矛盾。
  “你应该注意一点儿自己的身体,”他说。“别于太多的活儿,吃完饭躺一躺。”
  没人听从这种劝告,说一说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他坐在那儿剔牙缝里塞着的肉,甚至开始相信,他对诺斯科特大妈健康的关心是出于真心了。他那副铁石心肠似乎变软了一点儿。他感到,一种对于他想摧毁的东西的留恋爬上心头。有时候,他的确几乎为自己心灵深处的毁灭而哭出声来。如果他很有钱,他会出去给他们买些东西。可惜没有,便只能用手掌拍着这个老太太的脊背,做出一个充满柔情的微笑。这个微笑还只是处于它在进化过程中的试验阶段。
  诺斯科特大妈叹了口气,嘟哝了几句。她很喜欢年轻人的这种抚摸。他可以当她的儿子,事实上却不是。
  “躺下歇歇当然好,”她抱怨道,脸上的汗毛重得让人吃惊。要没这些汗毛,她那张脸本来平平常常。“可是屋里的尘土得打扫。总是落满灰尘,还有那些细毛毛。我也不知道屋子里这些细毛毛是从哪儿来的。”
  他不愿意对这种现象刨根问底。事实上,他并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幸运的是,还没有谁把什么问题强加到他的头上。但这天早晨,他还是慷慨大方。他不知道能做点儿什么,便拿起一块毛巾,把老太太从水里捞出来的碟子擦干。
  他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把自己这种有时候仅仅留于理论上的宽宏大量再显示一番。后来,他想起诺斯科特大妈抽屉里有一本烹调方面的书。他曾经看见,那本书里夹着一张显然是已经忘了的钞票。不一会儿,老太太因为便秘到后面的厕所去了。雷·帕克翻了一下,看见那张钞票还在书里夹着。这张钞票就像所有那些扔在那儿好长时间、没和人的身体接触的钱一样,冷冰冰的,不像是钱。他抽出那张票子,装进自己的口袋,体温又恢复了它的作用,那钱成他的了。
  这天傍晚,雷·帕克给诺斯科特大妈买回一个套着粉红色法兰绒套子的热水袋。
  “给您买来了,大妈,”他说。“捂在‘胆结石’上会有好处的。不过水不要灌得太满。”
  诺斯科特大妈正和来看她的一位朋友潘德尔伯里太太坐着。她感动得连连点头,那张棕黄色的、皱巴巴的脸上现遇一副傻呵呵的表情。
  潘德尔伯里太太说,这当然是作儿子的才会有的举动。
  然后,雷回到他自己的屋里,沉溺于对这个简单举动的思索之中。这行为不该受到什么了不起的责难,反而带来了乐趣。他把找出来的钱放好,过一会儿,穿上最好的衣服去看电影。他原先慷慨的美德因此而稍有贬损。不过,任何德性究其实质不过犹如一座冰山。其他部分隐藏在水下。
  于是,他依旧道貌岸然,走上街头。大街上,灯火在炫目的光彩装扮之下,掩盖了生活的不足。他吮着一块硬糖,转了一会儿,便和别人一起走进电影院。电影使他们得到一种解脱。马蹄敲打着心中的厌烦,好像皮子一样的嘴唇把他们吞了下去。雷·帕克坐在那张舒服的椅子上,做出各种忘情的姿势。可是等他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寂寞以及想把自己的个性变换成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的欲望又袭上心头。
  这天夜里挺晚的时候,在几株木兰树下,一间马房后面,他抚摸了一个第一次穿高跟鞋的姑娘的无袖罩衫。她的作风像个妓女——事实上就是个雏妓。她呼吸急促,浑身抖得厉害,但还是愿意在夜色的庇护之下,做完大多数事情。做完之后,她跑了,为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而哭泣。他也因此而颤抖着。一刹间,他似乎又退缩成一个小男孩,踩着软乎乎的马粪拔腿就走。
  他回来之后,已经又变了,既得意洋洋,又忐忑不安。老太太从睡梦中醒来,喊道:“是你吗,雷?”
  “是的,大妈,”他在过道里一个竹制的帽架前面答道,很有几分趾高气扬。帽架上面还挂着已故高级职员的帽子。
  “乖孩子,”她说。“把盛牛奶的铁罐放到外头去。”
  她的声音拖长着,重又被慰藉和睡意淹没。她对他的善良的相信因为他在她身边而更坚定了。
  他把铁桶挂到外面的钩子上。听得见它吊在星光下面丁当作响的声音。回到房间之后,他对自己那张年轻的脸不满起来。这张胜没有显示出他对这天的举动有什么自信,反而变得软弱,变得脆弱。
  他在床边坐下,开始紧张不安地用他那把小刀在床头小几的腿上乱刻起来。他心里纳闷还能不能甩掉深深扎根于记忆之中的属于他的自我的那部分:从木板缝隙射进来的阳光,烂在茂盛的青草里的棍棒,从装草料的箱子里面站起来,在金色的“阵雨”中用拳头揉掉眼里的睡意。在这样的时候,似乎最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不能再退回到母亲的怀抱之中。他卷入越来越深的罪孽之中。
  为了隐藏某些罪孽,他赶快把那个床头小儿掉了个个儿。这样,外面那条刻坏了的腿朝墙壁了。然后他上了床。平常他总是立刻进入梦乡。这所房子里住的人都挺满意他这一点。可是这天夜晚一直有股新鲜的马粪味不停地飘进来。马刨着蹄子嘶叫着,扬起闲着幽光的长脖子挣扎着。
  这个星期天,雷·帕克想回家看看家里人。因此,他早早地就坐上了公共汽车。他在杜瑞尔盖邮政局下车,从那几步行回家。通往帕克家——那幢极其普通又十分真实的房屋——的景色尽收眼底,充满了欢乐和希望。
  他的妹妹正站在窗口梳头,抬起头瞧着他,那神情显然是不再相信他还存在这世界之上。
  “让你吃了一惊吧,”他说,以显得没有被她镇住。
  “我希望这是让人高兴的一惊,”她说,把正梳着的颜色浅浅的头发见到脑后。那头发飘动着,很快便融人灿烂的阳光之中。
  塞尔玛·帕克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她已经可以把自己生活中的秘密转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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