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怀特:人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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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匆忙忙把奎克莱依姐弟俩从院子里打发出去的时候,心里明自,这一切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她能主宰这里的一切。
很快,就只剩下她和她的孩子们了,甚至丈夫也不能剥夺她这种神圣的主权。她把奶头塞到小女孩的嘴里,把丈夫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出去了,到什么地方去做那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去了。当怀里的婴儿吮着她的奶头,小男孩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作用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如果这位父亲正好这时候回,来,——很幸运,他没回来——作母亲的一定会耸着肩膀把他们撵走,保护这只有她自个儿才有权享受的恬静和亲密不受侵袭,保护在蜀葵上振翅啁啾的小鸟。当然,从来没有人承认过这些。母亲还是经常走过去,笑着把孩子们放到父亲的怀里,让他享受这种父亲的权利。而他对于这种权利总是踯躅不前,缺乏自信。这是她能作出的姿态。因为在这种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强有力的。尽管有时候,特别是晚上,当孩子们都睡着了,他们脱下来的衣裳挂在厨房里的绳子上面的时候,妻子从她作为一个母亲坐过的地方站起身来,在屋里转来转去,心里纳闷,这位做父亲的——她的丈夫,是不是还能认得出她。这时,轮到他笑话她的踯躅不前了。对于她这种有点儿紧张不安的亲密,他常常不大理会,因为累了,或者因为那两个熟睡着的孩子。他们是他的收获。现在,把思想停留在这种想法上面,他便心满意足了。
但是,力量上的优势几乎总是在她那方面。那力量充满自信地从她的乳房流淌出来。婴儿那脆弱的身体从这一股充满力量的暖流中汲取了什么。在梦中呼唤她的小男孩,从那只轻轻拍打的手得到了安慰。
有一次,刚给孩子喂过奶,艾米·帕克正在扣罩衫上的钮扣,小男孩也才睡醒,在床上扭动着身于,揉着一双惺松的睡眼,传来一辆大车吱吱咯咯的声音。有客人来了。不一会儿便弄清,是欧达乌德太太。
“啊,好哇,我明白了,你就守着你这个家,”女邻居有点儿拘谨地说。她甚至把脑袋转了过去,对着东面说话,而实际上艾米站在北面。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跟他们待在一起,为什么不呢?”艾米·帕克说。这时她已经扣好了罩衫钮扣。
“是呀,为什么不呢!”她的朋友说。“要是尽忙着喂养牲口,那可费时间呢!没错,这个我知道。瞧瞧那些小猪和小牛就明白这难处了。”
文米·帕克把她的朋友领进屋。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她了,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
“总是忙完一件事又忙另外一件,”欧达乌德太太说。她自己觉得内疚,急于解释。“他一直忙着呢。后来,房子又塌了。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盖房子,比先前倒是强了,最好的那间屋子还裱了糊墙纸。要不是我那个醉鬼,在那儿度蜜月也满可以。你会看到,糊墙纸上印着玫瑰花。哦,你可能注意到了,我把牙全拔了。有个走江湖的郎中来了,我就趁机把那些破牙给拔了。都拔了,就剩下一个。我真舍不得让他把那颗也拔掉,即使不拔掉就要没命也舍不得。当然,再多一个我也不要。亲爱的,你真该瞧瞧我流的那摊血。那个可怜的家伙靴子蹬着墙,就像一头牛,使劲地拔。啊,真可怕,”欧达乌德太太说。“这是那小男孩吧。他长得简直可以去打谷子了。这是小女孩吧。”
欧达乌德太太几乎是在那小男孩生下来身上还没干的时候就见过。现在,对小女孩她则倾向于保持沉默。这孩子可以说是从她眼前滑过去了,是什么原因,谁也无法解释,也许是牙齿的缘故。
“她比男孩出生时小,”她说。“也许姑娘就该小点儿。”
“她没什么毛病,长得挺结实,”母亲说,又仔细端详起孩子那张小脸。
“脸色不太好,也许是因为天气热。秋天一到,人们的脸色就都变好了。”
于是,艾米·帕克开始对这位朋友来她这儿感到懊恼了、她居然可以当着自己的面把孩子说得弱不禁风。
“你吃块点心好吗,欧达乌德太太,就着茶?”她依然很有礼貌地问道。“有点儿陈了。不过,我压根儿没想到你要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你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我也要点心!”脸色红润的小男孩喊道。
“会给你一块的,”欧达乌德太太说。“阿姨还要给你一个吻。”
他那张嘴塞满了点心,不然的话做阿姨的本来是可以给他一阵亲吻的。他开始打量她,打量她头上缀着一个用闪闪发光的宝石拼成的蝴蝶的那顶帽子,还瞅着她那张各部位都朝着嘴巴皱缩起来的脸。
她不自在起来,甚至有几分伤感。
她说:“男孩子总是不喜欢叫人亲。是这样的,”她说,“以后当然会喜欢的,不过也有个限度。真滑稽。”
他那双眼睛不再盯着看她的时候,她看见窗框上挂着一大束婚礼上用的玫瑰花。那是身着盛装的乡村新娘们常用的那种个头挺大的纸花。
她说:“姑娘们对亲吻才是如饥似渴呢!可她们又总是翘起手指,故意表示拒绝。”
小男孩依然嚼着点心看着她,直看得这位又矮又胖的女人觉得自个儿的身子都不那么结实牢靠了。
“你可以这么盯着我,一直盯到星期天,”她终于说,“你能看见什么呢,孩子?”
她不会回过头看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在黑暗中也不,无论如何也不。她想起那次她从楼上一个窗户看见的葬礼,那时她正擦胳膊上的肥皂沫,一位叫比阿特丽丝的姑娘也在那儿擦肥皂沫;当奢华的玫瑰花慢慢落下的时候,她正了正帽子,开了一个关于死者的玩笑。
“嗯?”她问。“你瞧见什么了?”
“你把牙齿弄哪儿了?”小男孩问,满脸惊疑的表情和点心渣。
“当然,我把它们放到一个铁盒子里面,”她叹了一口气说,“保存起来了。哪天我得用一根银线把它们串起来,在特别重要的场合,戴在我最好的衣裳外头。”
听到这儿,小男孩把脸藏到妈妈身后,因为他已经搞不清人家会拿他派什么用场。
“快去吧,”妈妈说。“去做游戏吧。你用不着在这儿胡搅。外边多好。”
他走了,但是并不情愿,一双眼睛若有所思,还在想他刚刚听到的生活片断。
然后,艾米·帕克安定下来,陪伴她的朋友,把那壶茶喝干,把友情叙完。这位邻居一会儿使她满意,一会儿叫她着急。要嘛让她感到轻蔑、慈爱、高人一等、无知、完美、伪善,或者惹得她咯咯地笑、厌烦、气喘吁吁、充满占有欲,甚至残酷。但是所有这些侧面,都被她真实的自我人格化了。她热爱他们在车辙条条的大路上和枝叶蓬松的树林中共享的那种生活。两个女人坐在那儿,因为说话,或者因为喝茶,鼻尖儿周围直冒汗;在无所顾忌地谈开之后,那些先张开的汗毛孔便沁出了汗珠。到一定的时候,当然总会是这样的。要嘛永远不去理睬那些曾经目睹了你青年时代的人;要嘛就承认你青年时代赤裸裸的思想和感情,那时候,甚至令人脸红的事情也带着一种忧郁和甜蜜。于是,两个女人仿佛又冒着大雨,赶着马车向乌龙雅驶去。她们还想起胖女人欧达乌德太太在艾米第一个孩子流产时来伺候的情景,想起她们那头叫朱利娅的老奶牛死去的那个夜晚。
“啧啧!”欧达乌德太太叹了一口气,说话时吸着她那仿佛是若有所思的牙床。“我可从来没想到,你终究还是生了孩子,帕克太太。”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她喃喃地说。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她的回答流露出一种非常直截了当的自信,这也许会伤害对方的感情,或许确实伤害了对方的感情。
“那么,如果是预料中的事情,是谁预料的呢?”欧达乌德太太说。“要算起来,你们没孩子也有年头了。可是后来,一下子来了两个。呵,好运气!上帝保佑他们,这些小家伙。”
就这样,表示完最后的祝福,她便站起身来,瓮声瓮气地说着什么,点心渣从罩衫上落了下来。
如果艾米·帕克继续在那儿坐着,那是因为那玫瑰花生了根,不受任何干扰。那大朵大朵的、乳白色的玫瑰花在窗框上点着头。她像那几朵旧时的玫瑰一样,把根牢牢扎在“过去”上。当她坐在那儿,动了动,又打磕睡,但总不能超越命运半步的时候,这是她面对表达思想的语言救助自己的办法,尽管邻居还在那儿等着她。她已经从昔日的旧梦中脱颖而出,长得丰满而又温顺了,甚至她的小女儿也一定在等那玫瑰花。当她点着头,摇晃着,她的思想又缠绕在一起,穿过月光明亮的夜晚缠绕着,在梦呓中追寻那玫瑰。
“我不否认你挺走运,”她的朋友说。“只是这个小姑娘挺让我担心,如果她是我的孩子的话。当然,她不是。”
“这孩子什么毛病也没有,”艾米·帕克说。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毛病。我先前就说过。”
“是没毛病,”欧达乌德太太说,“不过她脸色不大好。”
“你懂啥呀!欧达乌德太太!”艾米·帕克说。
她觉得嗓子眼儿堵得慌。
“是呀,我当然不懂啥。不过有时候正是那些啥也不懂的人才懂得点儿啥呢!”
她们向门口走去,眨眼之间便踏上那条许多年来熟知了她们之间的友谊的小路。周围是一股迷迭香在她们擦身而过时散发出来的味道,以及被踩倒了的野草那股猫的骚味。她们觉得胸口堵得慌。
“你是个聊天的好伴儿,”艾米·帕克说。
“我净说些没用的话。”
“像是没用的话,可实际上才不是哪!”
“你那个小男孩挺好。不过,男孩子们总是不愿意受人管束。你把他们养大了,他们一扭头,走了,把你扔下不管了小,
艾米·帕克撇了撇嘴。她的家里充满了她生的那些孩子们的笑声。可是她的朋友,这个她有时候很喜欢的胖女人则是一个滑稽可笑的、还没生养过的人。
“男孩子们,”欧达乌德太太一边开那扇小门一边说,“男孩子会长成男子汉。对他们唯一有利的论点就是他们是不可缺少的。”
她推开那扇很不灵活的门。
“最近哪天,我要去拜访你一次,帕克太太说。她现在可以表现得友好一点了,“虽然你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
“好吧,亲爱的,”邻居说,“我们好好聊聊。”
她打开锁车的链条。
“没有比跟朋友谈论些有趣的话题更叫我高兴的事情了,”她说。
没有谁再发现帕克家的孩子身体有什么不健康的地方。即使他们发现了,出于礼貌,也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母亲拉扯孩子的时候,一开始战战兢兢,靠“百科全书”帮忙,以后随着经验逐步丰富,则怀着一种颇有点傲气的自信,很快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确实,她变得充满了哲理和预言,灵机一动就能给别人以忠告。对于这种忠告,那些年纪更轻的、胆子更小的,不胜感激。可是那些年长的女人则投以冷淡的、轻蔑的一笑。
艾米·帕克既已儿女双全成家立业,便什么也吓不倒她了。
如果说帕克家的第二个孩子没有及时施洗礼,那是因为不管她的母亲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