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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部分

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66部分

小说: 雪城 作者:梁晓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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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神仙皇帝。也不能指望‘政府’! ……”

    她说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向她“嘘”了一声,并且挤眼睛。

    她下意识地四面望望,见好些人在对她侧目而视。

    她站起身坚决地说:“走! ”

    他便顺从地跟随在她身后离开了那个幽雅的地方。

    他们无言地走到了小河边。

    她说:“这儿挺好。”就坐下了。

    他便在她身旁坐下了。

    她说:“我刚才那些话他们不爱听? ”

    他笑笑,老实地回答:“也许。他们看着你那种目光像看着一个‘现代派’
的女人。”

    “现代派‘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是’现代派‘的女人? ”

    “这……一句话说不清楚……”

    “你直说。没关系! 不正经的女人? ”

    “那倒不是! 怎么说呢? 真的一句话说不清楚……也许可以这么认为——想
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的女人。”

    “你认为我是这样一个女人? ”

    “不。我不认为你是这样一个女人。”

    “真遗憾! ”

    她有点儿沮丧地往河中扔了一块石头。投石惊鸟,惊起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一男一女隐蔽在一块假山石后,她和他都没发现。那一对儿冷不丁地从假山石
后冒出来,倒把他俩着实吓了一大跳! 那女的站起时,衣服的敞领还没扯到肩上
去,样子十分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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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小伟赶紧赔着笑脸向人家道歉:“对不起,实在是不知道……”

    那一男一女,像木偶剧中的人物似的,又缓缓地消失到假山石后面去了。那
男的重新隐蔽前凶恶地瞪了他们一眼,那女的嘟哝了一句:“讨厌! ”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你再接着说,你为什么感到遗憾? ”

    “这还用问么? 想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不好? 我认为很好! 我怎么不能做一
个那样的女人呢? 我像今天以前那样活着就好? 今天我算明白了,我活得太亏了
! 再像以前那么活着,我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得换个活法! ……”

    她又说得激动起来,又捡起了一块石头要往河中抛。他赶紧抓住她那只手,
朝假山石努了努嘴。

    “你想怎么活? ”他放开了她那只手:却将那块拳头大的、光滑的鹅卵石拿
在自己手中掂着。它要是被她用力抛在河中,假山石后面那一对儿非得像被弹簧
弹起来一样不可! 那就不知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象了。

    “想怎么活? 第一,要有很多很多的钱! 不管多么脏多么累多么苦多么不是
人干的活,我都肯干! 只要挣钱多就行! 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什么技术也不会,
我可能也只配干那一类别人不愿意干、耻于干的活儿! 挣了钱,我就要快快乐乐
地花钱! 能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别人怎么享受我就怎么享受! 真的,我长这么
大就没怎么真正快乐过! 你也是! 我挣的钱也要给你花! 你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除了你我哪还有一个亲人! 只要你别花着嫂子挣的钱
往坏道上学就行! 如果我们不这样开始想,别人就这样开始想了! 等我们跟在别
人后面开始这样想的时候,生活早就跑到我们前边去了! ……”

    她的话感动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攥住了她的一只手,而她任他紧紧地攥着自
己的手,丝毫没有抽回的意思。

    “许多和我们一样的人,不但已经开始这么想了,而且已经开始这么生活了
! ”他思考着说。又瞅定她的脸问:“你知道全市已经有了多少趁钱的人? ”

    她像个期待老师告诉答案的小学生似的望着他。

    “就这二三年内,全市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多个趁钱的人! 平均每人趁两三万
! ”

    “那将来趁钱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不是很可能会变成穷人么? ”

    “是啊,完全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下了班之后,闲着没事儿干的时候,我给
别人打家具。打一个立柜七十多元,一个星期内光晚上我就能挣七十多。我也存
了点钱,不存怎么行呢? ……”

    “难怪你近来这么瘦……”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目光中充满
了怜悯,那也是情不自禁的。

    他却自信地说:“放心,靠我的木匠手艺,我成不了穷人! 许多人家托关系
送礼物求我给他们做家具呢! 因为我自己会设计,我做的家具新颖,符合现代家
庭生活的要求。不像那些老木匠,差不多一辈子都在按照一种样式做家具。那还
能成? 今后他们是穷人了,我也不会是穷人的! 但是我不想只为了钱活着,够花
就行,手艺就是一笔取之不尽的存款。你组装那批课桌椅,是我设计的。

    厂里给我的奖金就七百多! 将来实行专利权了,还可以卖专利呢……“

    他竞很有些骄傲了。

    “那我呢? 那你这个嫂子呢? 我怎么办啊? ”她的手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我真怕! 我觉得生活它变成一个大怪物了! 它咧着血盆大口要人拿钱喂饱它!
你喂不饱它,它就张牙舞爪摆布你! 吓唬你! 用它的尾巴梢儿一扫,就不知把你
扫到城市的哪一个旮旯儿去了! 我也不想为钱活着。可是我得先有一笔钱啊! 不
这样我怎么能生活得踏实啊! 我可不愿意是城市里的一个穷人! 我真是怕极了啊,
更怕你撇下我这个嫂子不管不问,小伟你得替我拿个主意呀! ……”

    他动感情地说:“我哪会撇下你不管不问呢? 我也再没有一个亲人了,你就
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替你拿主意谁替你拿主意啊? ……”

    他们便都笑了起来。

    她这才发觉,自己说着话儿的时候,几乎是倾在她的小叔子的怀里了。她的
脸因此羞红得什么似的,使他也非常不自然起来。

    她不好意思仍脸儿对脸儿地瞧着他,她稍微侧转了一下身体,却就势依靠在
他怀里了。他一动也没有动,坐得像堵墙那般稳。她觉得他是完全靠得住的。

    一些半黄半绿的叶子,从河的上游漂了下来。向他们预示着秋天的最初的迹
象。经过不久前的一场大雨,河水涨高了,也变得混浊了。秋天的树叶是比夏天
的树叶更美丽的。阳光和秋风给它们涂上了金黄色的边儿,金黄色的边儿略略地
向内卷着。仿佛是人细致地做成那样的,仿佛是要将中间的绿包裹起来似的。那
绿,也与夏天的绿不同了,少了些翠嫩,多了些油青。每一片漂在河面上的叶子
的经络,也显得格外地分明了,看去仍保持着生命力。从上游漂下来的叶子渐多,
如同一艘艘不编队的古阿拉伯的船只,无声无息地行驶着。她舒适地依靠在他怀
里,出神地望着它们,就觉得奇怪:它们的叶柄居然都高翘着,一致地朝向前方。
她不由地想,树是一种生命,树叶也是一种生命。有些生命那么长久,可以千百
年地活下去。有些生命那么短暂,永远不能经历第二个夏天。

    当明年树上长出新叶的时候,眼前这些叶子早已腐烂了。它们一旦从树上落
下来,除了捡标本的小女孩儿,谁还注意它们呢? 而这时恰恰是它们两种颜色集
于一身,变得最美丽的时候。而使它们变得美丽的一种颜色,竟是死亡的颜色…


    人呢? 人的生命要比一棵树的生命短得多。人的生命其实并不见得比一片叶
子的生命更长久。人的一生也不过就分为一年十二月。如果从一岁到二十岁是人
的春季的话,那么她已经度过了一个女人的夏季的一半儿了,正如九月的叶子。
九月的叶子能在树枝上悬挂多久呢? 她一向悬挂其上的那一种生活,又是多么糟
糕的一棵“树”啊! 早晨,恰恰就是这一天的早晨,她还欣慰于自己仍拥有着一
个女人的一部分青春,仍拥有着一个女人的一部分美,仍拥有着一个女人的一部
分魅力,并因此而对自己充满着一个女人的自信。此时此刻,她却意识到,人也
是不能第二次重度自己的某一个季节的。那都是一个女人的夏季的最后的美丽,
那都是她的金黄色的“边饰”。恰恰是在她认为自己最美丽的这个阶段,她那奇
异的迟迟焕发的美丽,向她预示了她的秋季的迫近和她的夏季的告别……

    她内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惆怅,一阵感伤,一阵惶惑,竞不免有些难过起来。
为那些河中的落叶,也为自己。

    河对岸,一位公园清洁工,戴着大口罩,将一张脸捂得只露出了三分之一,
也不知是男是女。双手持着一把崭新的大扫帚,一扫帚紧接着一扫帚,将河岸边
那些落叶扫拢在一起。另一位清洁工推着垃圾车走来,两位清洁工从容地将一堆
堆落叶收到垃圾车上去了。他们,也许是她们,对自己的工作那么认真那么负责,
连漂在河中的落叶也不放过。站在河沿上,都用大耙子搂着,捞着。那些漂亮的
“古阿拉伯船只”,水淋淋地被扔到了垃圾车上……

    两位清洁工走了……

    河面一无所有了……

    只有养在河中的一条条大青鱼的嘴,没了遮掩,一个小圈儿一个小圈儿地暴
露了,吞吐着河面上细小的泡沫……

    从左面,河的上游,挺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哗哗的响声,是那两个清洁工在
用长杆的铁耙子往下打树叶。美丽的,镶着金色“边饰”的,也许还能在树枝上
悬挂一个月之久的叶子,在铁耙子的打击之下,纷纷飘落了。它们在空中旋转着,
仿佛不甘落地,而要飞上天空似的。它们毕竟没有翅膀,它们毕竟不是鸟儿,它
们绝望地旋转在空中,描写出对死亡的恐惧,一种徒劳的挣扎的旋转。

    它们一时间又布满了河面,叶柄仍朝着前方。美丽的、具有诗意的、古阿拉
伯船队般的死亡的阵营,无规则地排列在河面上。造成一种令人感到悲哀的情景,
缓缓地顺流而下,从容地接受不可避免的命运——铁耙子和垃圾车。

    自然不为叶子的死亡奏哀乐。

    她突然一转身,双手搂抱住了他,头抵着他的胸膛,急切地慌张地说:“我
真怕! 我一定得换种活法,还不换种活法就来不及了! ……你可千万要帮我! …
…”

    后来他们买了两张舞票。

    她不会跳,也不好意思现学,他便也没跳,陪她看了一场。

    离开舞厅时,她问:“你没心疼钱吧? ”

    他说:“心疼什么? 这很值得。”

    后来他们在公园里那个饭庄吃了一顿饭,花了二十三元。

    后来他带她逛商店,逛自由市场。

    她充满憧憬地说她要从摆小摊干起。

    他只是笑。

    她追问:“行不行呀? ”

    他不得不回答:“你干不了。”

    她扫兴得半天没再说话。

    后来他带她到“三十六棚”去观看新居民区。那个地方,怎么比喻呢? 半个
多世纪以来,也就是说从解放前到解放后,它一直是这座城市的肮脏的“鞋垫”。
那个地方住着十数万人口——多数是装卸工。被叫做“扛大个儿”的男人们,用
脊梁和肩膀拱起他们的家庭,生儿育女,老和死亡。他们干着这座城市最苦最累
最低下的活。与一般工人的区别在于,他们干活甚至靠的不是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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