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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15部分

小说: 雪城 作者:梁晓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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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并未能将他们向自己这一方拉拢,反而在他们身上产生了相反的作用。他们仿
佛视她为一个多年前就早已通过某种不正当的,甚至是不光彩的,可耻的手段达
到了返城目的,如今在城市如鱼得水,混得非常得意的女知青了。她知道某些女
知青当年为了达到返城目的付出的都是什么。她也知道知识青年们把她们称作什
么——“乘海盗船返城的姑娘”,浪漫而具有惊险意味的说法,它的副标题是—
—出卖肉体。

    她真想对他们大喊:“我不是! 我毫无魅力,难道你们眼睛瞎了?!……”

    她承受不住他们的目光,转身朝汽车看去。胡同太窄,参差不齐的院落使它
更加窄。小汽车像一只倒行的蜗牛,速度非常之慢,还没有退出十米远。

    “教导员同志,请您也让开路! ”

    穿破旧黄大衣,打了司机的那一个,粗野地瞪着她,用冷冰冰的口吻说出礼
貌之至的话。潜台词是——好狗不挡道!

    果然是七营的战士! 也许和徐淑芳是一个连队的吧? 她怎么死了呢? 可怜的
徐淑芳! 而他们竟敢如此轻蔑几天前还是他们教导员的自己! 如果是在北大荒,
她一定要让他们明白,亵渎教导员的尊严该受什么惩罚!

    然而她默默地让开了路——历史在今天改变了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她
只不过是一个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女人罢了!

    他们撇下她,一前二后,呈三角形队列,又踏着无声的哀乐行进。

    他们步行的速度要比汽车倒退的速度快,当他们与汽车之间的距离由十米缩
短至二米左右时,他们不再超越这个距离了。

    小汽车被他们一尺尺逼退着。

    她跟在他们身后走,好像变成了这个队列的一员。

    车轮碾过那朵冻在路面的红花,将它碾扁了,碾脏了。他们的脚,一双穿大
头鞋,两双穿棉胶鞋的脚,也从它身上踏过。她怀着怜悯看了它一眼。在她眼中,
它仿佛刚才还具有生命,而现在已经死了。

    他们走至贴着金色喜字的大杂院门外,前导者站住了,两个抬花圈者随着也
站住了。

    小汽车终于退出胡同,司机从车内探出头,喊:“浑小子们,你们他妈的怎
么没死在北大荒啊?!”

    他们仿佛没听见,两个抬花圈的看着那个穿黄大衣的,穿黄大衣的仰头望着
门牌号。

    院内比胡同的路面低很多。院门后有一道土岗,起到阻挡雨水灌人院内的堤
坝作用。院内人家不少,房子低矮破旧,门户多而杂乱。院中央搭起了一座席棚,
席棚下垒了一台灶。灶口火光熊熊,棚下热气腾腾。一个穿件褪了色的蓝套头球
衣的小伙子,正从沸锅中提起一只鸡,不在行地拔鸡毛。她从阳台上看见的那几
个孩子,以观魔术那种浓厚兴趣,在灶旁围了一圈。那小伙子一手倒提两只鸡爪
子,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往下拔鸡毛。好像对付的不是鸡,是刺猬。他手上似乎
涂了胶,拔下的每一根鸡毛都粘在手上,直往围裙上抹。拔一根,抹一次,脏围
裙粘满鸡毛。院内弥漫着荤腥味,她一阵恶心。

    新房在院子最里的一个角落,两个门斗挤住一扇倾斜的窄门。

    门上不但贴着金色喜字,两侧还贴着喜联。上联:男才女貌天生一对;下联,
亲爱和睦地产一双。横批:妒极羡煞。

    新房内传出一阵阵劝酒声,祝贺声,划拳声。

    她站在阳台上时对“结婚”两个字产生的种种神秘而幸福的想象,被眼前所
见耳边所闻抹了一层滑稽色彩。

    女人要结婚,是因为到了不知该将自己怎么办才好的年龄

    ——她想起了小周说过的这句话。

    拔鸡毛的小伙子快活得像他自己是新郎一样,一边拔,一边念念有词:“拔
萝卜,拔萝卜,拔呀拔呀拔不动……”逗得孩子们嘻嘻哈哈。

    忽然孩子们都不笑了。

    小伙子感觉到气氛不对,抬起头,一时间提着鸡怔住,呆呆望着她和他们。

    他们中的一个,穿黄大衣的那一个,上前一步,冷冷地,几乎是用命令的口
吻说:“通告一声,我们讨杯喜酒喝。”

    小伙子的目光已注视在花圈上,听了对方的话,将还没对付完的鸡放在锅台
上,问:“这花圈……”

    “关你什么事? ”“黄大衣”的口气仍那么冷。

    “花圈上写着我嫂子的名! ”小伙子瞪起眼睛来,脸也涨得通红。

    “原来如此! ”“黄大衣”冷笑道,“那就把你新嫂子请出来,我有话对她
讲! ”

    “放你妈的屁! ”小伙子从锅台上操起一把剔骨尖刀,从席棚下跃出,声色
俱厉地说:“你们存心来闹事的啊! 告诉你们,我们郭家兄弟不是好惹的! 聪明
点,就把花圈扔到院外去,喜酒管够你们喝! 不聪明,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
出来! ……”边说边晃着刀,预备展开一场恶斗的样子。

    她看出来,他有点跛足。

    “黄大衣”谨慎地保持着冷峭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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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抬花圈的,见对方手中攥着尖刀,一脸恶色,彼此示意,轻轻放下花圈,
同时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护在“黄大衣”身旁。

    “放下刀子! 你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她劝阻小伙子。

    “好哇,还跟来个哭丧的! 溅你一身血就有你哭的机会了! ……”他用另一
只手凶狠地推开她。她趔趔趄趄倒退数步才站稳。

    “黄大衣”说:“别拿刀吓唬人。它要渴了,先喝的肯定是你的血! ”

    几个孩子跑入新房。人们从狭窄倾斜的门内一拥而出。

    这小院顿时被双方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所笼罩。

    “立伟! ……”一个人大步走到小伙子跟前,从他手中夺下刀。

    将他推到了席棚底下。这人的身材,比“黄大衣”高不少,也强壮许多。一
团绸布小红花——新郎的标志,别在的卡中山装上兜盖上。

    新郎朝花圈看了一眼,随后一一打量三个不速之客,不卑不亢地问:“我们
之间肯定没发生什么误会吗? ”

    “黄大衣”缓慢地回答:“肯定。可你也不妨当成一场误会。”

    双方的语气,都那么平静,那么从容,那么镇定。甚至可以说,那么——礼
貌。

    新郎又问:“如果我把花圈当礼物收下,你们会感到满意了吗? ”

    “黄大衣”摇摇头:“那太难为你了,叫新娘当着我们的面把它烧掉吧。我
们今后就再也不会来到这个院子里了! ”

    新郎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身去,用目光在宾客中寻找新娘。

    众多男女宾客醉红的脸中有一张如纸般苍白的脸。

    失去了身份的女教导员早已注意到,并早已认出:她是当年自己那个营的战
士徐淑芳。

    新娘却根本没注意到她。

    新娘的目光牢牢盯在“黄大衣”脸上。

    凝固的目光。

    “黄大衣”的咬肌明显地凸现了。

    新娘的表情也是凝固的。她的嘴微张着,她的双眉极度意外地高扬着,她那
双大睁着的眼睛里,苦苦的哀求,深深的内疚,如山一般的委屈,如渊一般的情
感,如面对地狱一般的惊悸,都如死一般凝固在文秀的脸上! 仿佛零下二百七十
度的制冷机,在这张脸表情最复杂最多意最真实最生动最难以捕捉最难以描摹的
瞬间,将它冻结了。

    她不忍注视,可目光却被牢牢吸在那张脸上!

    新郎又缓缓转过身来,对“黄大衣”低声说:“我替她。”

    他走向席棚,从灶膛内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将花圈点着了。

    人们默默地瞧着花圈。火焰飞舞,灰烟升腾。它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毁,坍在
雪地上,化了一片白雪。院内飘散着呛人的焦味。

    花圈架噼啪作响,仍爆着无数的小火星。一只只黑色的大蝴蝶,在空中旋舞
蹁跹。

    新娘猛转身跑进屋里去了。

    “黄大衣”和他的两个伙伴默默肃立,像为一个死者哀悼。

    “我跟你们拼了! ”

    席棚下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新郎的弟弟又跃出来,扑向“黄大衣”。

    新郎拦挡住弟弟,狠狠给了弟弟一记耳光!

    他的弟弟捂住脸,像截木桩似的,僵立在他面前。

    “黄大衣”转身朝院外走去。

    他的两个伙伴跟随在他身后。

    “站住! ”

    新郎喝了一声。

    他们站住了,同时转身。

    新郎吩咐一个孩子:“你去拿一瓶酒来,再拿四个杯子。”

    男宾女客都泥塑木雕一般,谁也不说一句话。

    公众的沉默是公理的沉默。

    人们仿佛都明白了什么。

    那孩子拿着一瓶白酒和四个杯子出来了,交给新郎后,立刻与其他的孩子们
站到一起去了。

    孩子们也怯怯地沉默着。

    新郎走向那三个造成这种沉默的人,说:“你们还没喝喜酒呢! ”

    “黄大衣”迟疑了一下,接过酒杯。

    他的两个伙伴看了他一眼,也各自接过酒杯。

    新郎从容不迫地给四只杯里都倒满了酒。

    他们一饮而尽,然后同时相互亮了一下杯底。

    新郎从他们手中一一收回杯,问:“你们导演的这场戏该算结束了吧? ”

    “黄大衣”说:“你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出色,不容易。”一只手伸人大衣兜,
掏出钱包,弯腰放在雪地上。

    他的两个伙伴也各自默默取出钱包,放在雪地上。

    他们大步走出了这个院子。

    花圈仍在燃烧。

    大人孩子们都不能马上从沉默中挣扎出来。

    新郎捡起三个钱包,走到花圈前,将它们投入了余焰。

    刮起一阵风。纸灰被刮得在地上打转,在人们腿脚间像耗子似的窜来窜去。

    突然,新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不好啦,新娘割手腕了! ……”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新郎。他像一头豹子,撞开人们,冲入新房。紧接着,
纷纷反应过来了的人们,一齐朝屋里拥。门太窄,拥不进屋去的,就堵在门外。

    “躲开! 躲开! 别挡住我! 让我进去! ……”姚玉慧对堵在门外的那些人推
着,拽着,擂打着。桌椅相撞之声,餐具落地之声,毫无意义的吵吵嚷嚷之声,
在屋里造成一阵骚乱。

    她总算挤入屋内,见新郎已将徐淑芳抱到了床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
腕,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新娘昏在新郎怀中,地板上一摊鲜血。崭新的床单上,新郎新娘身上,也尽
是血。屋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傻呆呆地围着新郎新娘。有两个女宾客,互相用手
绢揩擦她们衣服上的血迹。

    “你们,都出去! ”姚玉慧大声命令那些束手无策的人。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目光瞧着她。

    她对谁都不加理睬,又大声说:“不需要你们! 出去! ”

    不知为什么,他们竞服从了她,一个个悄然退出去。

    防止再有人进来,她将门插上了。

    新郎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能帮我很快叫到一辆出租汽车吗? ”

    她看得出,虽然对新郎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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