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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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可以称你'亲爱的'呢,汉密尔顿太太?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反正要称你'亲爱的';这没关系,只是还得讲礼貌才好。“那么你不爱我了?”不,真的。
难道你希望我爱你?“你别这样痴心妄想吧!”你就是在希望嘛。真可惜,把你的希望给毁了!我本来应当爱你,因为你又漂亮,又能干,有许多没用的本事。
但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本事的女人多着呢,她们也同样没什么用呀。不,我不爱你,不过我非常喜欢你——因为你那种伸缩性很大的良心,因为你那是很少着意掩饰的自私自利,还有你身上精明实用主义本性,这最后一点我想你是从某位不太远的爱尔兰农民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农民!怎么,他这简直是在侮辱她嘛!
于是她激怒得说不出话来了。
请不要打断我,他把她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我喜欢你,还因为我身上也有同样的品性,所谓同病相怜嘛。我发现你还在惦念那位神圣而愚笨的威尔克斯先生,尽管他可能躺进坟墓已经半年了。不过你心里一定也还有我的地位。思嘉,你不要回避了!我正在向你表白埃自从我在'十二橡树'村的大厅里第一眼看见你以后,我就需要你了,那时你正在迷惑可怜的查理·汉密尔顿呢。我想要你的心情,比曾经想要哪个女人的心理都更迫切——而且等待你的时间比街道等待任何其他女人的时间都更长呢。她听到这末了一句话时,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原来,不管他怎样侮辱她,他毕竟是爱她的,而且他仅仅由于执拗才不想坦白承认,仅仅由于怕她笑话才没有说出来。好吧,她马上就要给他颜色看了。
你这是要我跟你结婚吗?
他把她的手放下,同时高声地笑起来,笑得她直往椅子靠背上退缩。
不是!我的天,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是不结婚的吗?“可是——可是
什么他站起来,然后把手放在胸口,向她滑稽地鞠了一躬。
亲爱的,他平静地说,我尊重你是个有见识的人,所以没有首先引诱你,只要求你做我的情妇。情妇!
她心里叫喊着这个词,叫喊自己被这样卑鄙地侮辱了。不过她在吃惊的最初一刹那并没有感觉到这种侮辱。她只觉得心头一阵怒火,怎么瑞德竟把她看成了这样一个傻瓜。如果他对她只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而不是如她所期待的正式结婚,那当然是把她当傻瓜看待了。于是愤怒、屈辱和失望之情把她的心搅得一团糟,她已经来不及从道德立场上想出更好的理由去谴责他,便让来到嘴边的话冲口而出——“情妇!那除了一群乳臭小儿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呢?她刚一说完就发现这话很不像样,害怕得目瞪口呆了。他却哈哈大笑,笑得几乎接不上起来,一面从阴影中窥视她,只见她坐在那里,用手绢紧紧捂着嘴,像个吓坏了的破巴似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你!你是我认识的唯一坦白的女人,一个只从实际出发看问题而不多谈什么道德来掩饰问题实质的女人。要是别的女人,她就会首先晕倒,然后叫我滚蛋了。思嘉羞得满脸通红,猛地站起。她怎么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呀!怎么她,爱伦一手教养大的女儿,居然会坐在这里听他说了那种下流的话,然后还作出这样无耻的回答呀!她本来应当吓得尖叫起来的。她本来应当晕倒的。
她本来应当一声不响冷冷地扭过头去,然后愤愤地离开走廊回到屋里去的。
可现在已经晚了!
我要叫你滚出去,她大声嚷道,也不管媚兰或附近米德家的人会不会听见。
“滚出去!你怎么取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究竟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才叫你——才叫你认为……滚出去,永远也别来了。这回我可要说到做到。你永远也不要再来,满以为我会饶恕你,拿那些无用的小玩意儿,如别针、丝带什么的来哄骗我,我要——我要告诉父亲,他会把你宰了!他拿起帽子,鞠了一躬,这时她从灯光下窥见,他那髭须底下的两排牙齿间流露出一丝微笑。他一点也不害臊,还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并且怀着浓厚的兴味看着她呢。
啊,他真是讨厌极了!她迅速转过身来,大步走进屋里。
她一手抓住门把,很想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可是让门开着的挂钩太重了,她怎么使劲也拔不动,直弄得气喘吁吁。
让我帮你一下忙行吗?他问。
她气得身上的血管都要破裂了,她连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于是便一阵风似地奔上楼去。跑到二楼时,她才听到他似乎出于好意替她把门带上了。
第二十章
到炎热喧嚣的八月即将结束时,炮声也突然停息了。令人惊诧不已,全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中,邻居们在街上碰到时,彼此面面相觑,惊疑莫定,生怕即将发生什么意外。这长期杀声不绝之后的平静,不仅没有给绷紧的神经带来松弛,反而使它更加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方佬的大炮不响了;部队也没有什么消息,只听说他们已经大批大批地从环城的防御工事中撤出,开到南边保卫铁路去了。如果目前确实还有战斗,或者仗打得怎么样,如果还在打仗的话,谁也不清楚战斗在哪里进行。
这几天唯一的消息是口头上流传的种种说法。报纸因缺乏纸张,缺乏油墨,缺乏人手,从围城开始就相继停刊,因此谣传蜂起,传遍全城。在这焦急的沉默中,人群像潮水般涌向胡德将军司令部索取情报,或者聚集在电报局和车站周围,希望得到一点消息,无论好的坏的都行,因为人人都渴望着谢尔曼炮兵的缄默能证明北方佬在全线退却,同时南部联盟军部队正把他们赶回到多尔顿的铁路以北去。可是没有消息。电讯线路也寂然无声,那剩下的最后一条铁路上也没有列车从南方开来,邮路也中断了。
在尘土和闷热中,秋天悄悄地溜了进来,使这突然沉默的城市为之窒息,使人们疲倦而焦急的心越发枯索和沉重,几乎喘不过起来了。思嘉因听不到来自塔拉的信息,急得快发疯了,可是仍努力保持一副勇敢的模样;她觉得从围城开始以来已经很久很久了,仿佛自己一直生活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直到这古怪的沉寂降临到四周为止。不过从围城开始至今才过了30天呢。30天的围城生活啊!
整个城市已围上了密密的散兵壕,单调的隆隆的炮声昼夜不停,络绎不绝的救护车和牛车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一路洒着鲜血驶向医院,早已精疲力竭的掩埋队将死亡者的尸体拖出来,把它们像木头似的倾倒在漫无尽头的浅沟里。这都是刚刚的三十天里的事情啊!
而且,从北方佬离开多尔顿南下以来,才过了四个月!刚刚四个月呢!思嘉回顾过去那遥远的一天,觉得它已经恍如隔世,可是,实际上的的确确才四个月呀!可是仿佛已挨过一辈子了。
四个月以前啊!怎么,四个月以前,多尔顿、雷萨卡和肯尼萨山对她还仅仅是铁路沿线上一些地方的名字呢。它们如今已成了一个个战役的名称,即约翰斯顿将军向亚特兰大退却时,一路上拼命而徒然地打过的那些战役的名称。而且,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和尤它沟也不再是令人愉快的地名了。它们曾经是些宁静的乡村,那里有她不少殷勤的朋友;它们是碧绿的田野,在那里小河两岸浅草如茵的地方,她曾经跟漂亮军官们一起野餐过,可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记忆,一去不复返了。这些地名也同样成了战役的名称,她曾经坐过的绿茵般的草地已被沉重的炮车碾得七零八碎,被短兵相接时士兵们拼死的脚步践踏得凌乱不堪,被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翻滚的垂死者反复压迫了……如今缓缓的溪流已变得比佐治亚红土所赋予它们的本色更红了。桃树沟在北方佬渡过以后,像人们说的,已经是一片深红。桃树沟,迪凯特,埃兹拉教堂,尤它沟,它们永远也不再是一般的地名了。在思嘉心目中它们已成了埋葬朋友们的墓地,尸体在那里露天腐烂的矮树丛和密林,以及谢尔曼试图闯入和胡德顽强地把他击退之处的亚特兰大郊区。
后来,从南方来的消息终于到达了紧张的亚特兰大城,但这消息是令人震惊的,对思嘉尤其如此。谢尔曼将军又在开始攻击本城的第四个方面,即又一次攻打琼斯博罗的铁路。大量的北方军队集中在本城的这个第四方面,这不是从事小规模战斗的队伍或骑兵队,而是集结的北方佬大军。成千上万的联盟军已经从靠近城市的战斗线上撤去堵击他们了。这就是亚特兰大突然沉寂下来的原因。
怎么,琼斯博罗?思嘉心里有些纳闷。她一想到塔拉靠那里多近,便惊恐得心都凉了。干吗不找个旁的地方去攻打铁路呢?他们干吗总是打琼斯博罗呢?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听到塔拉的消息,因此再看看杰拉尔德上次的那封短信,就更加害怕起来。卡琳的病情在恶化,变得非常严重了。现在大概还得再过许多天才能收到家信,听到卡琳是死是活的消息。啊,要是在围城以前她回家一次,管她媚兰不媚兰,那多好啊!
琼斯博罗方面正在进行战斗,这是许多亚特兰大人都知道的,可是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打得怎样,只有最为荒谬的谣传令人困恼。最后,从琼斯博罗来的一个通讯兵带来了确切的消息,说北方佬被击退了。可是他们曾经攻入琼斯博罗,撤退之前烧毁了那里的车站,割断了电线,掀翻了三英里铁轨。工程兵正在拼命修复铁路,但是颇费时间,因为北方佬把枕木拆掉用来烧篝火了,把炸翻的铁轨横架在火上烤得通红然后拿到电线杆周围盘成螺丝锥似的。在目前情况下,要换铁轨或任何铁制的东西都很不容易呢。
不,北方佬还没有打到塔拉。这是那个给胡德将军送来快报的通讯兵告诉思嘉的。他在战斗结束后,也就是动身来亚特兰大的时候,遇见了杰拉尔德,后者曾央求他带封信给思嘉。
可是爸在琼斯博罗干什么呀?年轻的通讯兵回答这个问题时显得有些不安。
原来杰拉尔德是在那里找一位大夫跟他回塔拉去。
思嘉站在前院走廊上的阳光中感谢那位年轻的通讯兵帮忙时,好像要站不稳了。觉得两腿发软,如果连爱伦的医术都已经无能为力,因而不得不让杰拉尔德出来找大夫的话,卡琳的病就一定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了!当通讯兵在一阵旋风刮起的尘土中离开时,思嘉用颤抖的手指把父亲的信撕开。请看南部联盟地区缺少纸张已达到何等程度,杰拉尔德的信居然写在思嘉上次给他的那封信的行间,因此好不容易才辩认出来!
亲爱的女儿,你母亲和两个姑娘都得了伤寒。她们的病情很严重,不过我们总是怀着最大的希望在设法治疗。你母亲病倒时让我写信给你,叫你无论如何不要回家,免得你和小韦德也染上这个玻她问候你,并盼你为她祈祷。“为她祈祷!
思嘉立即飞跑上来,跑到自己屋里,然后在床边双膝跪下,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心情祈祷起来。她此刻念的不是正式的祈祷文,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同样几句话:圣母呀,请别让我母亲死啊!只要你不让她死,我就一切从善了!求求你,别让她死了!那以后整整一星期,思嘉像只被打得晕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