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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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祭》一文,真实地写出她母亲遭到如此的命运。红卫兵中以中学生闹得最凶,他们年幼无知,受煽动被利用,最为疯狂。他们对被随意认定或被随意怀疑为地、富、反、坏、右的人及其子女任意虐杀。一些生龙活虎的好青年就因为家庭出身是黑五类,被吊打、被灌辣椒水、被饿饭以致小命归阴。
学生批斗、虐杀老师的现象比比皆是。学生
中的红卫兵一声吆喝就可以把幼稚、无知的学生群集合起来,将校长或老师拖到操场上毒打。
据记载,1966年8月5日师大女附中党总支
书记、55岁的卞仲耘就这样被她呕心沥血哺育的学生活活打死了。解放前,她是燕京大学的优秀学生,性情温和,喜欢读书,爱好歌咏,充满革命理想。谁知她结果是如此地为“革命”而“牺牲”。
10月9日至28日,公开批判刘少奇。陈伯达作题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两条路线》的报告,大肆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林彪讲话公开点名攻击刘少奇、邓小平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代表”对走资派批判全面展开。
说最大的走资派是刘少奇,谁敢去分辨黑白?有!张志新!她是中共沈阳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她对真理太执著了,终于落了个临刑前先被割喉、被轮奸。这是个人专政发展到富有兽性的暴政的典型案例之一。
马克思就严厉地批评过专制制度,他写道:“专制制度具有兽性,是与人性不相容的,专制性只能靠兽性来维持。”(马克思第一卷414页)
一时间从中央到地方揪出大大小小的走资派无数。于是原来是干部子弟的红卫兵,那些小龙小凤也都变成了小老鼠、狗崽子。新、老狗崽子合流,一片凄凉。十五、六岁的被下放农村、农场长期劳动;岁数小的则因父母被关被抄家而成了无家可归的小流浪汉。
查阅世界文明史和中国廿四史,“文化大革命”是“史无前例”的。
六、梅剧团妖风四起
我所在的梅兰芳剧团毫不例外地停止一切演出,全力以赴地揪六类分子。我又被揪出。我除了右派那段历史,实在没什么可交待的。我只有重复反右时“借风者”对我的上纲上线法,来给自己上纲上线,我重复的这段检查是:“1956年肃反运动是清除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斗争会’是发动群众的方法,而我强调要先调查清楚再开‘斗争会’,这就是否定‘斗争会’,否定斗争会就是否定肃反,否定肃反就是否定人民民主专政,就是反对革命,就是右派分子。”这种推理,一下子也将造反派绕糊涂了。他们吼道:“这是在检讨吗?这简直是在诬蔑毛主席提出的调查研究嘛!”,我说:“这不是我的发明,当时定我为右派分子,左派就是这样批判我的。”于是一位造反派叱道:“你别演戏啦!”我说:“我不是演员。”这下惹恼了那个职业是“演员”的造反派:“你还反击?”过来就是一掌砍在我的脖颈上,同时嚷道:“低头!”跟着我被留宿团内,不准回家。我对军宣队代表说:“打人是违反政策的”,军宣队中有明白人,制止了造反派批判我时再动手脚打人
可怜我最心爱的儿子小建一刚13岁,一下子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爱的妈妈。北京已是寒风凛冽,他怕妈妈冷,给妈妈送来棉鞋,不但没见着妈妈,还挨了剧团内的造反派的一顿臭骂:“狗崽子!”骂声不绝于耳,他赶快逃离剧团门口。
诬蔑一些孩子为“狗崽子”,竟然还造出这样的混蛋逻辑:“龙生龙来,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造反派谭天荣还狂妄地鼓吹这样一张对联:“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在这些谬论的煽惑下,多少天真的孩子挨骂、挨打甚至死于非命。当时有位勇敢的青年工人名遇罗克,他奋起批判这种荒谬绝伦的“出身论”,结果他被绑至万人大会,判斗后宣布判处死刑,随即绑缚刑场枪决。他像布鲁诺一样,火把照亮了别人,自己却被烧死。(意大利16世纪的哲学家和天文学家,因认定宇宙有自己的规律不以上帝的意志为转移,被宗教法庭判处死刑,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
我和我团内的“牛鬼蛇神”:马连良、张君秋、赵荣琛、李慧芳、李淑君、张伟君等人同住一明两暗的长形大房,南头房间里,铺一张大木板床,是我们这些女神们的卧榻;北边室内的大木板床是男鬼们的睡炕。中间堂屋,放上一张大桌、多张椅子,由戴着袖箍的红五类休息,以便他们彻夜看管我们。三间房顶都镶着长管日光灯,整宿整宿地亮着,强光透过眼皮刺激眼球,渐渐习惯了,也能睡着。尤其是张君秋,午睡也能做到鼾声如雷,气得红看管大声骂他:“老子都没空儿合眼,你倒好,跑这儿养神来了。起来!交代问题!”已经发胖的张君秋死劲睁开咪咪瞪瞪的睡眼,歪着头,尖声尖气地说:“除了唱戏,我没得可交代的呀!”看管说:“没什么可交代的?你那次在外地演出,在饭馆吃饭时,你偷了人家一个勺子?怎么不说?”站在一边的我差点喷笑,忙扭过头去。马连良,则不停地打哈欠,大烟瘾犯了。送他进医院戒烟,过了不久听说他死在医院了。他的家被红卫兵抄了个稀巴烂,一只名贵的翡翠烟碟被当成封资修的“四旧”给砸成碎片。
演员费文治平日好养鱼,有天团内的红五类从他家抬来一个一米长方的大鱼缸,许多美丽的热带鱼还在其中摇首摆尾,仿佛它们第一次感觉坐轿子悠悠荡荡的快活,但马上它们被泼在地上,一大桶开水浇在它们身上,肉体腐烂、灵魂见了上帝。它们的玻璃别墅也被四分五裂,站在一旁的费文治还得为它们低头顶罪。
我的师大同学曾伯融在北京市戏曲研究所任所长时,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编了一百多本《京剧汇编》,我特别买了一套,其中有许多精华可以继承。可剧团的红五类勒令凡有此书者都必须交出统一销毁,我是藏不了的,因为我的家已经是被抄过三次了。眼看着祖国的文化在烈火中哭泣:“本是你祖先,相煎何太急!”这套极有价值的书从此销声匿迹。
有一天中午,从剧团外边走进来一个女中学生,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摇大摆地走到我们剧团——中和剧院剧场,往大厅中间叉腰一站,嚷道:“谁是走资派?”平日老板着脸端着架子的刘团长,此刻早已只敢低头走路了。他听到小姑娘一声喊问,忙立正站到小姑娘面前答道:“我是!”小姑娘问:“什么出身?”刘答:“地主。”小姑娘一声大吼:“跪下!”刘团长扑通跪倒尘埃。于是小姑娘叽里呱啦地一通教训,全团人也在周围陪斗。小姑娘教训完了扬长而去。演了一出崭新的《子教三娘》大戏。
江青,在文革中不仅充分表现了她法西斯政治的才能,她还要在文艺上树自己为旗手。她以剽窃别人成果的方法,达到一步登天的目的。她将几个较好的现代《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海港》《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龙江颂》《白毛女》八个戏拿来,集中全国的专家和丰富的资金按以阶级斗争为纲再改编,于是就成了她抓出的所谓“样板戏”。在万马齐喑的恐怖气氛中,全国人民和一切剧种都必须学唱这些“样板戏”,不学是立场问题。虽然这几个戏经过专家的精心修饰,但掩盖不了其缺乏人性的特点,每个“样板戏”的人物关系都是“革命同志”关系,没有血脉牵连的人物关系。
七、可怜的儿子
(一)、我看见他手里握着菜刀
成了狗崽子的儿子,13岁的小建一,得不到红宝书,他好羡慕别的孩子。他从小在外婆家和幼儿园受到良好的教育,三岁时他就自编自唱:“小火车,快快跑,从新疆、到北京,运来葡萄送给毛主席。”他5、6岁就能背很长的天文数字,10岁左右他用纸壳、放大镜制作了高倍的望远镜,他崇拜毛主席、他喜爱天文,他是个很有理想的好孩子,然而如今他就因为母亲是右派,他就成了“狗崽子”连一本精装的小型毛主席语录,得不到‘红宝书’,他好不舒心、好不服气啊!
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我母亲的私有独院,西城成方街35号,被没收,我们一家分到东西城两处的单元房居住。母亲家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终日也处在战战兢兢之中,无暇亦无能照料我和小建一了。
我和建一单独住在和平里,建一在和平里中学上学。我被扣押牛棚(文革中对单位私自关押人员的禁闭室的称呼)。小建一,一个人岂甘寂寞,招来了自己一些同学,他们大部分是走资派的儿子,曾经是响当当的红卫兵,如今也都成了狗崽子,他们不甘俯首,继续“造反”。首先从我家开始。于是将母亲送我的高挡黑漆竹笔筒上镶的各色玉片、蚌片都抠下来从窗口扔到楼下。孩子中有父母在歌舞团的,对歌舞团情况熟悉,带同伴找到了暂时封存的首饰箱,撬开箱子将演出用的各种首饰拿出来踩碎。歌舞团报案了,首当其害的是我这个“右派”的“狗崽子”小建一。
建一被捕的那个晚上,公安局敲我家门,敲不开,把我从牛棚叫回去开门。可是建一将门从里面锁了,我只好劝建一开门。我说:“建一!是妈妈回来了。”建一说:“是您一人吗?”我怎么回答呢?我不能骗他又不能不骗他:“好孩子,开门吧!有妈妈在呢。”建一开了门,我看见他手里握着菜刀,可怜的孩子他心里积满了多少恐怖,命运为什么对他和他妈妈如此的不公平啊!我从他手中悄悄地拿下菜刀,公安局的三个警察当着我的面,给他带上手铐,就这样把我的心头肉挖走了。我一人踡缩在黑暗中哭了一夜。他被送进远郊少儿劳教所,城里的户口也被注销。是我连累了幼小的孩子,是我无能保护自己的小雏,是谁戕害了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能得到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林语堂早就说过:“人类享受幸福的权利,驾乎一切政治权利之上。”
然而,我和儿子的幸福却被“政治权利”剥夺。
1958年定我为右派时,对未来尚有翻身之日的幻想,十年后的“文革”中,我却什么都失去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二)为得“红宝书”踵骨粉碎
大约过了不到一个月,公安局又通知我,说建一出事了,在医院里,让我快去。我心情忐忑地匆匆赶到积水潭医院急诊室,见儿子建一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他的右脚跟粉碎性骨折,先用石膏固定,过后再用钢钉锔上。公安局警察只简单地对我说:“你儿子从劳教所逃跑出来,去偷东西从楼上跳下来摔的。”我这时比来时平静多了,因为小建一还活着,他不会到处乱跑了,我可以守着我亲爱的建一,我相信我一定会帮他把脚治好,我没有说话,更没有批评他,我怎能批评孩子呢?孩子从来没有偷窃的习惯。建一的脚打上石膏后,我叫了个小汽车,请司机帮助抬上车、送到家,又从附近请来了建一的同学帮忙抬上四楼。回到家中,建一才将跳楼事件细细描述。
他忍受不了劳教所的生活,和同所一个大走资派的孙子共同策划出逃。他们玩球时故意把球踢过墙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