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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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芭第一次见到埃斯特万.力口西亚是在她六岁那年。以前她可能在三星庄园里见到过他。就在她和外祖父夏天旅行的时候。外祖父带着她跑遍庄园,用豪迈的手势指给她看眼界以内的东西,从林荫路到火山,包括砖瓦小房,外祖父对她说,要学会爱土地,这些东西早晚都是她的。
“我的儿女都是些不成器的孩子。他们要是接管三星庄园,用不了一年这儿又得荒废了,跟我父亲那会儿一样。”埃斯特万对外孙女儿说。
“这儿都是你的吗,姥爷? ”
“都是我的。从泛美公路直到那边的山顶,看见了吗? ”
“为什么,姥爷? ”
“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是主人,当然是我的啦! ”
“嗯,为什么你是主人? ”
“因为这儿是我家的。”
“为什么? ”
“是我们从印第安人手里买下来的呀。”
“那些雇工一直住在这儿,为什么他们不是主人啊? ”
“你舅舅海梅净往你脑袋里灌些布尔什维克思想! ”特鲁埃瓦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嚷道,“这儿要是缺少一位东家,会出什么事,你知道吗? ”
“不知道。”
“早就完蛋了! 没人指挥,没人卖农产品,没人负责,你明白吗? 也没人照顾别人。比方说有人生病,或者死了,丢下孤儿寡母,都得饿死。每个人只能有一块小得可怜的土地,连家里人吃饭都供不上。需要有人为他们着想,替他们拿主意,帮助他们。在这周围我是数一数二的东家,阿尔芭。我的脾气不好,可我办事公道。我的雇工比很多城里人生活得还要好,他们什么也不缺。即使赶上水灾旱灾,或是闹地震,我会操持一切,不让一个人受穷。等你长大了,这些事都得由你来干。所以我常带你到三星庄园来,让你熟悉每一块石头,每一头牲口,特别是知道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事实上,阿尔芭和农民很少接触,远说不上知道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所以,她没有认出那个笨手笨脚、肤色黝黑的小伙子。那天下午,小伙子来到首都,找到街角大宅院,轻轻叩了叩门。他那双小眼睛里露出老鼠般的残忍,身穿一件十分窄小、不合身量的黑衣服。衣服的膝盖上、胳臂肘儿上、屁股上磨得亮光光的。他说,他想找特鲁埃瓦参议员谈一谈,还介绍说他父亲是三星庄园的雇工。一般来说,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只能进旁门,在贮藏室等着。那天正赶上家里请客,有人把他引进了书房。保守党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厨房里足有一个排的厨师和帮手,都是特鲁埃瓦从俱乐部请来的。里里外外乱哄哄,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来访只会添乱。那是个冬天的下午,书房里暗幽幽的,悄然无声。只有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炉火发出些许亮光。书房里弥漫着一股地板蜡味和皮革味。
“在这儿等着,什么东西也别碰。参议员马上来。”女仆板着脸说,然后把埃斯特万·加西亚一个人丢在那儿。
小伙子扫视了一下书房,一动也不敢动。假如他是合法出生的,屋里的东西本来都可以归他所有。想到这儿,他恨得咬牙切齿。祖母潘恰… 力口西亚生前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可惜她死于寒热病加抽风,丢下他完全成了孤儿。在一大群兄弟和堂兄弟当中,他什么也不是。只有祖母说他与众不同,不许他忘记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在他的血管里流动着东家的血液。他看了看书房,觉得很憋闷。沿着四壁摆满光溜溜的桃花心木书架。只有壁炉两侧放着两个玻璃柜,里面摆满东方的象牙和宝石。书房比其他房间高出一倍,这是建筑师唯一独出心裁之处,而且得到埃斯特万的同意。一道铁铸的螺旋式扶梯直通一座环绕全室的平台,上面算做书架的第二层。家中最精美的图画都挂在书房里,埃斯特万·特鲁埃瓦要把这间屋子变成他的圣殿、办公室和藏身所,他喜欢把最珍爱的物件放在身边。从地板直到天花板,架子上放满藏书和艺术品。还有一张沉甸甸的西班牙式写字台,几把黑皮面大软椅背朝着窗户,四条波斯地毯盖住圣栎木镶花地板,几盏带羊皮纸灯罩的落地灯精心地布置在各处,只要坐下来都能有明亮的灯光可以看书。参议员喜欢在书房里召集秘密集会,策划阴谋,接洽生意。在他感到特别孤独的时候,就躲在书房里发泄怒气,消愁解闷,摆脱因计划失败而产生的沮丧情绪。但是,那个站在地毯上手足无措、吓得浑身冒汗的农家孩子对此茫然无知。这间笼罩着令人感到压抑、惶惑的气氛的豪华书房和他对东家的印象完全吻合。他又恨又怕,身体不住发抖。他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直到那时候,他一直认为世间最豪华的地方也就是圣卢卡斯电影院。有一次,学校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在那儿看了一部讲泰山故事的影片。这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定主意,说服家里人让他一个人分文不带,长途跋涉来到首都找东家谈些事。他胸间壅塞着一大堆事,不能等到夏天再谈了。蓦地,他觉出有人在看他。他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一个穿绣花短袜、梳辫子的小女孩儿站在门口望着他。
“你叫什么? ”小女孩儿问道。
“埃斯特万·加西亚。”他说。
“我叫阿尔芭·特鲁埃瓦。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我记住了。”
他们对视良久,小女孩儿疑虑消失了,大胆地走了过来。小姑娘告诉他还得等一会工夫,外祖父还没从议会大厦回来。又说,今天请客,厨房里乱得一塌糊涂,还答应过一会儿去给他找几块甜点心。埃斯特万·加西亚觉得舒坦多了。他在一把黑皮扶手椅上坐下去,慢慢把小女孩儿叫过来,让孩子坐在他膝盖上。阿尔芭身上散发出一股“白露”水味儿,甜滋滋的,清香扑鼻,香气中还混杂着少女的天然汗香。小伙子把鼻子凑近阿尔芭的脖颈,用力吸了吸这股清爽宜人的陌生的芬芳,不知为什么他两眼里噙满泪水。他恨这个女孩子,几乎不亚于对老特鲁埃瓦的仇恨。她有的东西,他永远不会有;她有的地位,他永远达不到。他想伤害她,毁了她,可还在嗅她,听她的燕语莺声,抚摸她滑润的皮肤。他摩娑着阿尔芭绣花短袜上裸露的膝盖,膝盖暖温温的,还有几个小坑儿。阿尔芭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厨娘怎么把核桃仁塞进鸡屁股里,为大家准备晚餐。埃斯特万·加西亚闭上眼睛,浑身一个劲地打颤。他用一只手抓住小姑娘的脖子,觉得她的辫子刺得手腕发痒。他轻轻地攥紧了手,明知这么小的孩子,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她卡死。他想卡死她,看着她在自己的膝盖上蹬腿踢脚,挣扎着喘气。听她呻吟着死在自己的怀里。他要剥光她的衣服,心情极其激动。他把另一只手伸进小姑娘浆过的裙子里,抚摸她稚嫩的大腿,碰到细薄的棉布衬裙和带松紧带的衬裤的花边。在他脑海的一角里,还是清醒地意识到他站在深渊的边沿。小姑娘停止不说话了,静静地用大大的黑眼睛望着埃斯特万·加西亚。他抓起小姑娘的手,放在他挺起的阴茎上。
“这是什么玩意儿,知道吗? ”他哑着嗓子问。
“你的小便。”小姑娘回答说。她在海梅舅舅的医书插图看到过。尼古拉斯舅舅光着身子做亚洲操的时候,她也看到过。
埃斯特万·加西亚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来,小姑娘跌坐在地毯上。他又惊讶又害怕,两手抖个不停,只觉得两耳发烧,膝盖软绵绵的。这当儿,走廊上响起了特鲁埃瓦参议员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他还没来得及调匀呼吸,老头儿已经走进书房。
“这儿怎么这么黑啊?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大声吼叫着,仿佛发生了一场地震。
特鲁埃瓦打开电灯。他不认得眼前这个用仓皇的目光望着他的年轻人。他向小姑娘伸开双臂,小姑娘像只挨了打的小狗似的躲在他的怀里,待了一会工夫。然后,挣脱出来,走出书房,顺手关上房门。
“你是谁,小伙子? ”他问他的孙子。
“埃斯特万·加西亚。您不记得我了吗? 东家? ”小伙子嗫嗫嚅嚅地说。
特鲁埃瓦这才认出他是几年前告发佩德罗第三的那个狡黠的小孩子。是他从地上捡起佩德罗第三被砍掉的手指头。虽然雇工的事情照例应该由三星庄园管事的去解决,他也明白不听听这个小伙子的申诉很难把他撵走。
“你来干什么?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问。
埃斯特万.力口西亚犹豫了一下。在他壮着胆子敲东家的大门以前仔仔细细准备了几个月的话,一下子全跑光了。
“快点儿说,我没有多少闲空儿。”特鲁埃瓦说。
加西亚结结巴巴地提出了他的请求:他已在圣卢卡斯读完中学,想请人推荐他上军事警察学校,还希望得到国家的助学金交学费。
“干吗不学学你爸爸、你爷爷那样留在农村呢? ”东家问。
“请您原谅,老爷,我想成为一名军事警察。”埃斯特万·加西亚用哀求的口吻说。
特鲁埃瓦猛然想起为小伙子告发佩德罗·加西亚第三,还欠着他一笔债呢。他想,现在正是还债的好机会,顺带还可以在警察局里安插一名亲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着他。”他想。特鲁埃瓦坐在沉重的写字台后面,拿起一张参议员的便笺,用常用的官话写了一封推荐信,把信交给站在旁边等候的年轻人。
“拿去,孩子。你选择这份职业,我很高兴。要是你想有杆枪,当罪犯呢还是当警察呢,最好还是当警察。我马上给乌尔塔多少校挂个电话。他是我的朋友,让他们给你弄份助学金。还要什么,再告诉我。”
“多谢您啦,东家。”
“甭谢啦,孩子。自己人嘛,我乐意帮忙。”
特鲁埃瓦在对方的肩膀上亲热地拍了几下,和他告别。
“为什么给你起名叫埃斯特万啊? ”走到门口,特鲁埃瓦问。
“因为您的关系,老爷。”小伙子红着脸回答说。
特鲁埃瓦对这件事没再多想。雇工们为了表示对东家的崇敬,厍东家的名字给孩子命名是常事。
阿尔芭满七岁那天,克拉腊去世了。最早感觉到克拉腊将不久于人世的,只有她自己。她开始悄悄地准备后事。先是认真仔细地把衣服分给用人和受她保护的人——这种人总是少不了的——只给自己留下必不可少的东西。接着,从隐秘的角落里找出生活记事本,整理文件,按照事件把笔记本分开,用彩带子扎起来。克拉腊没按时间先后顺序整理笔记本,因为她独独忘记标上日期。剩下的时间太紧迫了,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查明日期。在寻找笔记本的过程中,从鞋盒子里、装袜子的包裹里和柜子底层找到了许多首饰。当初,丈夫送给她首饰,想以此赢得她的爱情。打那时候起,她把首饰一直丢在一边。克拉腊把首饰装进一只旧毛线长袜,用别针别好,交给布兰卡。
“孩子,把这些东西收好。早晚会用得上,除了打扮打扮,还能派别的用场。”
布兰卡把这件事告诉了海梅。海梅注意起母亲的行动。他发现母亲虽然表面上过的是正常生活,可她几乎不吃饭,只喝牛奶和几勺蜂蜜。觉睡得也不多,夜间只是写啊写的,要么就在家里四处游荡。她似乎渐渐脱离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