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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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我们碰上了数学老师,他惊奇地看着我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山林瞪着眼不说话,我赶紧解释道:“没事,没事,山林胃不舒服,我们带他到墙根儿晒晒太阳。”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山林弄回家,他已经被气得半死了。
山林的父亲正在炕上喝酒,最近没人管他蹬三轮车了,街道还给他发了个许可证。这老人家的生意见好,日子也宽裕了。山林说他爸特想给三轮车安个铃铛,这些日子没事就往废品铺钻。后来街道的一位干部说:“别太招摇了,有口饭吃就得了。”人阔毛病多,山林父亲以前是兢兢业业地养儿子,最近他手里多少有了俩枣儿却染上了喝酒的癖好,早中晚三餐顿顿不离酒。山林父亲的酒很有规律,早晨二两迷迷糊糊,中午三两混混沌沌,晚上半斤云山雾罩,反正一天到晚总是晕糊,对山林也不像以前那么好了,爷儿俩动不动就吵架。
山林父亲看见我们进来,便拿出五毛钱对山林说:“山林,去给我买五毛钱猪头肉,肥点儿的。”
第一部分邓丽君与保护费(4)
“我没工夫!”山林摔上门就进了自己的屋。
“找揍呢你?”山林父亲给气得“咯喽”一声,他趿拉着鞋就要追出去。
我赶紧拦住他:“叔叔,您别生气。今天老师批评他了,气儿不顺,让狼骚儿给您买吧。”我回头看了眼狼骚儿,这小子立刻就把钱接了过来。
“我一天到晚的忙活,容易吗我?这个白眼儿狼!”山林父亲气哼哼地坐下,他红着眼睛拉住了我。“东子,你是明白理儿的孩子,你说我容易吗?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出头,他还气我?你说我得几个死啊……”
我点头称是。山林父亲足足跟我唠叨了十来分钟。等我走进山林不足五平米的小屋时,他正瞪着二头运气呢。这间房本是厨房,他妈死后家里就没怎么开过火,山林一赌气就搬了进来,冬天连火都懒得生。
“找我哥吧,没什么丢人的。”二头安慰着山林。
山林按着腰里的刀把,他眼睛充血,额头泛青。“找你哥的事我不管,可明天谁敢拦着我,咱们就掰!”
我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晚上,我们找到大头时,他正和几个朋友在饭馆里喝酒。山林觉得丢份儿,死活不愿意来,我只得硬着头皮跟二头去了。快九点了,偌大的国营饭馆里早没几个人了,服务员大姐正在打呵欠。大头光着膀子,头上顶了块手巾,两瓶六十五度的二锅头已经见底儿了,桌边歪七扭八地坐着五六个人,餐桌只有几盘花生米、拍黄瓜之类的东西。我们进门时,大头正仰着头不耐烦地喊着。“大姐,再来一瓶。”
“喝,喝,喝!早晚喝死你们。”大姐砰的把一瓶酒墩在桌子,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婆子,一脸横肉,眼睛几乎是嵌在肉里了。
大头拍了大姐屁股一下:“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开店的还怕大肚汉哪?”
“少他妈逗,我比你妈都大。”大姐横了他一眼:“就这俩菜,还不够我们熬工夫的呢。差不多得啦,我们八点半下班,现在都什么时候啦?我回家还得检查孩子的作业呢。”
“谁让我们没钱哪,有钱我们保证多叫几个菜。”大头的一个哥们儿喊道:“墙上不是写着为人民服务吗?我们也是人民。再说光给孩子检查作业可不行,有功夫您也检查检查我的吧。”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裆。
大姐举着把火钳子,作势要打他们:“人民?你们他妈也算人民?你们是人民的儿子。”
“怎么着我们也是人民里‘分’出来的吧?”大头的哥们儿嚷道。
大头一个劲点头,满脸感慨:“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大崽子就是没出息,听说你们经理的闺女考上大学了,什么时候让我们搂搂?”
大姐点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肚子里就没好屁,也不怕把你们的眼睛晃瞎喽?!”
“我们不怕。”桌上“轰”的一声,如高压锅开盖,大头的几个兄弟居然把手巾都抛了起来,他们“嘎嘎”地大笑,如一群发情的鸭子。
这时大头已经看见我们了,他居然有些恼怒:“大晚巴晌儿的,不他妈回家写作业,跑这儿干什么来?撑的?”
我的脸立时就涨了起来,可二头根本不在乎:“拉倒吧,就跟你回家写过作业似的,我们有事。”桌上立刻传来一阵哄笑,有人叫道:“完了吧,完了吧,捏着半边装紧!唬不住。”大头真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抬手要打二头。“敢顶嘴?”
二头跳开一步,他敲着桌子嚷道:“谁稀罕找你?我们有事。”
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家再跟你算帐。”他转向我:“东子,你学习好,别跟他似的。”我装模做样地点点头。这一下大头高兴了,他哈哈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有人在学校门口抄我们,还说专门抄大头的弟弟。”二头嚷道。
“砰”的一下,不知谁拍了下桌子:“打丫的呀!”
“他们人多。”我老老实实地说。
大头皱了下眉,他狠狠瞪了二头一眼:“少他妈唬我,我眼里可不揉沙子。你们得罪谁了?来了多少人?”
“右安门的麻疯,好几十口子呢。”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只是略去了精卫那一段。
大头鼻子里哼了几声,他根本不稀罕看我们,自言自语地说:“年头不对,什么什么都能成精,你们这帮小崽儿还想扬名立腕儿哪?崴了吧?”他转头问桌上的哥们:“麻疯是谁?听说过吗?”
第一部分邓丽君与保护费(5)
一个光头大声嚷嚷道:“不知道,可能是这两年刚起来的小崽儿,打得好!”另一个穿花背心的摇了摇头:“我倒知道这个麻疯,小崽儿,也就十七八岁。”他看着我们,使劲吸了口气。“要说是他打也就打了,可这孙子的叔叔挺有名,麻六,知道吗?”桌上立刻没人说话了,有两个家伙甚至把脑袋垂到了胸前,大头的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红润了。花背心见自己的话反响不小,立刻来了精神。“麻六可是个人物,现在就是岁数大了。可当年是南城一跺脚,前门颤三颤的人物,手上好几条人命呢。人家脚踩黑白两道,公安局、派出所平趟,南城多一半玩儿主都得给他面儿……”
“那他有几条命?”大头立着眼睛,手里攥着个酒瓶子发狠。
“一——一条啊。”花背心有点儿虚。
“猫有九条命,不是猫就行。”大头手指着门外:“明天放学踏踏实实走自己的,我看谁敢劫你们。谁跟我去?”他问桌上的哥们儿。
饭馆里立刻沉寂下来,有人看着楼板发呆,有人在小声咳嗽……。
第二天早自习结束时,班主任点名把我们几个叫进了办公室。我心里直打鼓,老师的消息难道会这么灵通?
班主任一屁股坐到办公桌后面,她面色凝重,手指一直在桌面上弹着,咚咚咚的声音叫人心烦意乱。我和二头、山林、狼骚儿进屋后就并排站在桌前,默哀似的低着头。班主任边弹桌子边叹气,我偷眼望去发现她竟一脸的沉痛。这时教导主任几乎是把门踢开了,她怒气冲冲地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儿:“自己说吧。”说着她坐到班主任身边,手里抄起支笔,愤怒地翻开一个本子。我们几个相对默然,二头竟吐了下舌头,我突然觉得这情景跟电影里审讯犯人差不多。“说呀?”教导主任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说什么呀?我们怎么啦?”山林吊着眼睛问她。
我的心一直在下沉,脚心的血管都快迸裂了,痒得厉害。老师们神通广大,派出所还不知道的事他们就清楚了。打麻疯的事是我策划的,他脑袋上缝的七针,都是我打的,这回是完了。
“你们还挺横!有理啦?”教导主任跟二踢脚似的,差点窜到桌子上去。她按住胸口,好不容易出气才均匀了。“建校快三十年了,从来就没出现过这种事,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简直是丢我们全校的脸……。”
“不对呀,听说前年咱们学校还打死过一个呢,我们的事算什么?”二头不解地说。山林竟歪着头乐起来:“咱们这片儿的学校还有脸哪?”难怪山林挖苦他们,那年高考我家附近的高中居然全给刷了个零蛋。
班主任也急了,她指着我们几个,面无血色:“你们还想怎么着哇?我这个班主任简直没法当了,明天我就辞职。”
我们面面相觑,那时学生们流行打架,只要不死人连老师也不拿打架当回事,班主任的悲痛欲绝简直让我们无法理解。
“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教导主任不稀罕与我们纠缠脸皮的事。
这回我们几个摸不着头脑了:“什么钱?您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对望了一眼,教导主任走到我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张东,你还是可以挽救的。告诉老师,你们到底收了多少黑钱?”
我终于明白打麻疯的事并没败露,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说起话来腰都直了。“您可得说清楚喽,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身上扣,什么钱呀?没影的事啊?”
“你真不知道?”班主任突然跳过来,她一下把我拽到旁边。“有人说你们在学校里收保护费,谁要是不给就揍谁,有这事没有?”
我几乎是一把将班主任甩开:“胡说,谁造的谣?我们招他惹他了?谁干了谁是孙子!”我看了二头他们一眼。二头、山林也同时跳了起来:“谁说的?”二头一下站到教导主任身前:“我们是没钱,可我们不能从同学身上打主意,您说是不是?您说,这话是谁说的?我把他嘴封上!”山林阴阳怪气地说:“对,用擦屁股纸封。”
班主任依然揪住我不放:“张东,你们真没干?”
“谁干了谁是地上爬的。”山林翻着眼珠说。
班主任长出了口气,她很不满地看了教导主任一眼:“我看这事不可靠,我们班的学生能有那么坏?”教导主任使劲眨眨眼:“这事不那么简单,这样吧,你们先去上课,不许和别人说这件事。”
山林阴着脸向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甩了一句:“以后你们弄清楚再说,连这点儿事都查不明白,怪不得只能当老师呢。”
整整一上午,我特想找个人聊聊,然而一看见精卫面若冰霜的面孔,刚刚鼓起的勇气就烟消云灭了。那阵子我一直盼着老师赶紧把精卫从我身边换走,甚至不时地挑起事端,可精卫就跟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从不搭理我,真郁闷!中午放学时我特地又趴在窗户巡视一番,估计麻疯他们一般晚上行动。
刚出学校大门,狼骚儿就叫住我。“张东。”他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张东,你得帮我拿个主意。”
我脚步加快,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