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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08年1月-第12部分

小说: 08年1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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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元来呢,他是更加心神不宁,特别是小元开始讲故事了,开音听得正入神,他却伸手伸脚地在开音屋子里转来转去,丢三落四了,一会儿拿个杯子,一会儿要个火柴,而且总要碰到凳角、碰到门栓,浑身长刺似的。
  小元不是笨人,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站起来,转过身,打算专门地跟他讲话,或者,邀请他一起听故事,开音父亲却又红头涨脸地胡乱摆手:你讲你的,你讲你的。连忙走掉,头也不回。
  伊老师经常会过来找儿子,找过大元也找过小元。这两个孩子,纵有千般不同,但有一个毛病是一样的,只要进了开音的屋子,对时间就完全没有概念了。家里人等得菜都凉了,肚子都饿了、都要打瞌睡了,没办法,伊老师只得上门来喊了。
  每次上门,伊老师都会注意到开音父亲的失措模样。伊老师有些不过意,也有那么点骄傲,又有着同为人父的体恤与怜惜,情绪很微妙了。想想自己的儿子们,又想想开音,事情是很明白的,也是最糊涂的,甚至,根本还不能算是个事情,才十七八岁的孩子嘛,这个开音父亲,怎么一点沉不住气呢。
  伊老师满心想拿话出来劝解开音的父亲,但想一想,还是不能说。一说,那开音父亲更要当真了。于是,伊老师就只平平常常的,往院子里一站,高声叫儿子的名字。
  开音父亲也站到院子里,拿出主人的样子,语气里很放松似的:“不碍,让他再坐一会儿就是了。开音,能有人陪着,她高兴的。”
  “是啊,开音高兴就好。不论什么事,都是为着开音嘛!”伊老师希望开音父亲能听出他用心良苦的弦外之音。将来的事,其实很简单的,还不是看开音的意思。
  三
  1 小元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他没有再到开音那里去了。
  倒不是伊老师的要求,而是小元自己的意志所致。周末从县中回家,不仅不到开音处,镇上的鸡鸣狗盗、家里的五谷收获,他皆充耳不闻,就是对父母起居问好,也一应从简。生活上所有的琐事,全都交由大元代劳。他好像把自己完全地关到一个空中阁楼里去,全家人都在这阁楼下轻手轻脚地走路、低声下气地说话。
  大元对小元,外人看来,好似冷淡或疏远,因他很少与小元说话。但伊老师知道,大元对小元,那一片热忱,比天还要大的,还夹着点敬畏——小元考大学,那是顶天立地的大事情,自己能帮上一点忙,那是理所当然。单讲一件小事,他做“人肉蚊香”的事。夏天的晚上,不是蚊子多嘛,多得风油精、清凉油都不管用,大元知道汗身子招蚊子,就特地干了活却不洗澡,坐在小元边上,小元复习到十二点,他就坐到十二点,复习到一点,他就坐到一点,睡着了也坐在那里,反正,只要蚊子叮在自己身上而放过小元就行。
  并且,大元表面上是粗,其实粗里还有细。他看出来,小元虽然斩钉截铁地把自己关到书本里了,但并非真的不惦念开音,他有时会从书本里抬起头,往窗外张望,眼睛里突然空了一样。那种感觉,大元是知道的——从前的那些星期天,逢到小元去看开音,他自己也都是那样“空”过来的。而现在,他替小元算算,都快三个月没看到开音了,这不是会出事情嘛!
  大元左想右想,悄悄地到开音处,比划了半天,让开音剪出个长条花样,他做成一枚书签,暗中夹到小元的书里。他不愿当面递给小元,不为什么,就是坚决不愿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元小元之间,是不谈论任何有关开音的话题的。
  小元一下子认出这书签上的花样,剪的是“夸父逐日”。小元曾在故事里讲过他,“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开音记得很好,她照小元的描述,在夸父的耳朵上挂了两条小蛇,手里亦攥着两条蛇。拿着书签,小元走了几分钟的神,几分钟幸福的神。但很快,神又回来了,他把书签往边上一放,重新埋到书本里。 ——这细节,被伊老师看到了。乍见之下,他是欣慰而安心的,可细想一下,联想起小元各种举止里的那些冷淡与决然,又觉得不妥了,像睡觉时垫了床新棉胎,暖和是暖和,总有什么地方不服帖。
  显然,小元是个有野心的孩子,这野心,大到一个地步、高到一个地步,已远离了日常世故与儿女情长了。这当然是件好事,也是伊老师从小跟两个儿子一直灌输的道理之一,那许多古今中外的成功人士,都似是无情无义的,为着事业与趣好,可以完全地撇开私情杂念……但真的看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伊老师却感到一点秋意似的,他头一次对自己树人之道的正确性若有所惑。
  其实说到底,成功人士的故事不会错的,伊老师之所以自责,是有些担心开音。毕竟,她是个姑娘,又不能说话,小元从前那样热络的,现在一下子不理不睬、无音无讯了,就算是功名要紧,也是不近人情的吧。
  这么一想,伊老师决定上门去看看开音,想想那姑娘的双眼睛吧,怎么能让那里面蓄满泪水!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来,他站在路当中笑了。 小元不去,大元不是天天儿去的嘛,开音,她就像朵花儿呢,自会有人去替她浇水替她遮阴的。唉呀,大元,那小子,说不定倒是痴人痴福。
  2 痴人是否真有痴福不说,有一点是真的:就在小元高考的这半年,大元的笛子,有如神助,突然吹得上了一个大台阶。
  开音的父亲,本来,在大元吹笛子时喜欢往外走的,想故意弄出一种满不在乎的姿态。但现在不行了,大元的笛子,那种高远而清亮的法子,那种哀伤而透明的法子,在堂前屋后各个角落里转来转去,转到打瞌睡的黄猫身上,转到发呆的小板凳上,转到灶堂里的小火苗上,最后,转到开音父亲的裤脚上,他就怎么也走不动路了。
  是的,开音父亲认为,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裤脚,给大元的笛子扯住了。
  但大元不想扯住开音父亲,他不想扯住任何人的心。他跟小元不同,从来就缺乏野心与计划。
  从第一天起,从第一天拿起笛子放到唇边,这笛子就好比是他说不出的满腹心里话,这种心里话,是零零碎碎不成文的,从不曾指望有任何人能听懂,但倘若不吹出来,是绝对要憋出人命的。故而,他吹这笛子,旁人都以为是取悦开音,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说来,是为了救自己,为了度过那理屈词穷、心事重重的难关。除此以外,他还能怎样呢?
  大元的笛声里,开音现在学会叹气了。
  大元的笛声,好的,她喜欢听,也懂得,明白那里面的理屈词穷与心事重重。但到底不一样,跟小元的故事还是不一样——
  开音总会在笛声里开小差,想象着穿着白衬衣的小元又施施然地来了,跟从前一样,坐下,两只胳膊把她的小桌子都撑满了,跟她没完没了地说话。说完了,变魔术似的,身边又多出一位女客,女客有着动人的故事,让她听得一阵阵心潮澎湃……可是,不会再来了,从一个星期天到另一个星期天,再也没来过了!小元这可真不大好,用那么多故事,把她吊在半空中,现在又完全地丢下来不管,害得她连大元的笛子都听得不专心了。
  唉,不能说开音没有良心吧,但人都是这样子的,手上正握着的,无知无觉;离去的那个,千好万好。所以,也是没有办法之下,开音这才叹起气来。
  一个从不说话的姑娘,第一次叹起气来,可真有点惊心动魄了,好比一阵最遥远的风从湖面上刮过来,湿漉漉甜丝丝,还沉甸甸的,恨不能让人伸出手去接住。
  开音的父亲正蹲在檐下跟大元的笛声拉扯呢,突然听到女儿的这一声叹息,不知怎的,老泪就下来了,感到一种凄凉的幸福:女儿大了。
  会叹气的开音,手下的活儿也有些令人费解了。今天,她递给大元的,是一只猫,透明的肚子里,装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小老鼠,这小老鼠不是被吃下去的,好像只是躲在猫的肚子休息,那是它最舒服最暖和的床垫与被子。
  猫与鼠,一对生死冤家,怎么会这样呢。大元感到自己很迟钝,看看开音,开音似笑非笑,她指指那老鼠,又指指自己——她把自己心甘情愿地给猫吃了。
  哦。那么,这只猫呢,是谁?大元并不完全明白,但他感到一阵朦朦胧胧的激动:自己长得像猫吗?
  开音的眼光却慢慢地流转开去,不肯回答了。
  3 除了笛子,大元几乎没有别的消遣,于是就下地干活。对于各样的活计,他的感觉显然要比功课强得多。
  好好地挑着水吧,一高兴,他会突然地把扁担一丢,两只手提起水桶来,胳膊上鼓起两只小老鼠,滴水不漏地往返自若。天气还没暖和的时候,他就脱掉鞋袜,光脚踩到刚刚解冻的地里,高高扬起手,撒下初春的头一把种子。夏天的中午,太阳晒得万物寂静,整个小镇都死去了一般,他却一个人走到日头下,草帽也不戴,要跟谁拼命似的,一畦一畦地锄草,汗一层层地涌上来,他觉得惬意得很,狗似的,大张着嘴喘气。
  大元对待庄稼地这样的热烈而诚恳,庄稼地也不是没良心的,就变了个法子偿还他——十九岁的大元,眼看着肩膀就宽起来,肤色黑而光滑,有胡子和腿毛了,从背影看,完全是个男子汉。跟伊老师走在一块儿,做父亲的,像是晒干了的黄瓜,萎缩下去一大圈了。
  是啊,孩子成大人了,大人就成老人了。开音父亲也是,长年如影随形的忧患之心使他老得更加快似的,家里的活计一天天吃紧了荒废了,特别到了节气上,播种抢收之际,他会更加思念起开音死去的母亲了,不为别的,当时,她要能再生下个儿子该多好!
  伊老师总是善解人意的,正好看到大元浑身力气取之不尽的样子,就差他到开音父亲那里帮忙。
  好的。大元得了吩咐,脚下像装了弹簧,走起路来,老远就能听到,地在脚下咚咚直响,好像在替他快活的心跳打拍子。
  在快活拍子的带领下,他拾掇起开音家的四亩六分地,筑坝引水,拉直苗畦,处处弄得山清水秀;拾掇起杂草丛生的晒场,加了新土,自己拖了大石碾子一圈圈地压,弄得格格正正;拾掇起蓬头垢面的猪圈与杂物房,连柴火都堆得赏心悦目。开音的整个家,好像忽然间成了个新嫁娘似的,给从里洗到外,还抹了香还戴了花。
  黄昏的时候,开音放下剪刀,到各个角落走走——每天,都会发现些眉眼分明的新变化,她调过头去,用眼睛找大元,大元果然就在不远处站着呢,汗津津的身子散发出有些呛鼻的体味,湿衫下的骨肉一块块地凸着,像在上下跳着似的,让开音的眼睛不好安放了。
  不仅是重活,细活儿他也做,悄没声息的就做了。天黑了,有人替开音往暖瓶里灌满滚烫的开水。雨天过后,北窗的玻璃会被擦得透亮。每过一阵,她的蜡盘花了,有人替她换上新的;她的刻刀钝了,有人替她磨过,不太利也不太钝,刚好使。
  唉,这样活生生、热乎乎的大元,这样贴心贴肺、不声不响的大元,开音她又不是一块木头,她是个有心有肝的姑娘呢——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好久没想到小元了,真的,好一阵了。
  四
  1 小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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