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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1期-第72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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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七苗,有人数过。 
  七苗钉子,是门终于被打开后,人们看见的。 
  是谁发现猫儿大死去的?是小时候和老汉 
一起放过羊的另一个老汉。这一个老汉从院墙上翻过去,喊叫,没有任何声音,进屋一看,老汉趴在冷如冰窟的屋里的地上,身子还在动弹,就急忙把他抱出来,放在外面的太阳底下。 
  晒了约半小时,老汉还是死了。 
   
  白 
   
  汪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今年刚刚退休,她家就在官道南边,与我家相距不足百米,想起她,我首先记起的是她温婉的声音和她叫我的小名的声音。上了学之后,老师大凡都要叫学生的大名,而汪老师一直叫着我的小名,声音柔柔的,拖得很长。我至今记着汪老师的一个动作:学校请来一个照相师,给毕业班照合影,照完后,接着给村里的一些老人和一些学生照。那时候极为穷困,家里不知为什么掏钱让我也照一张单人相,轮到我照时,坐在那么多目光前面,我羞着不过去,是汪老师把我拉过去的,汪老师笑着说:这虎鸣也知道羞呢。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我就更羞了。坐稳后,远处的照相师正要捏手中的快门,汪老师突然跑到我跟前,把我翘起的棉衣领子弄好后又跑开了。刚一跑开又翘起了,汪老师回身再跑,跑了两步又折回去进了办公室,取了个别针出来,别在我领子上。汪老师一定想不到她的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会成为我的珍贵记忆。 
  我上大学时,某一年暑假回家,得知汪老师的女儿亚芳得了不治之症:胃癌,已经从医院搬回家了,而且,学校的院子里正在赶做棺材。亚芳和我妹妹爱梅是同学,人长得有点像汪老师,很招人喜爱,得病时正在读高二,学习也不错。当时,正是麦黄时节,家家的麦子差不多已经割倒在田里了,该抓紧运回来了。但人们似乎没心力上山干活了。午后,男人们挑着空担子上山前都要站在官道旁,对着汪老师家哀叹几声,女人们更是从家里议论到田里。我从女人们嘴里听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词:娃娃芽芽儿。是说亚芳的,说她还是个芽芽儿,娃娃芽芽儿。我没盯住是谁的女人发明了这个词的。 
  “还是个娃娃芽芽儿!”这是原话。 
  我不知道汪老师那时在干什么,我很想去她家,安慰安慰她,但是,我不敢去,我哪有能力安慰汪老师呢,谁又能安慰得了汪老师呢?我很想听见汪老师的哭声,但是,我既没听到汪老师的哭声,也没见到她的人。我妹妹奋梅和爱梅去看过亚芳,回来说不了几句话就抹眼泪。我的两个妹妹说,汪老师瘦得不成样子,脸黑黑的,亚芳不让她离开自己,一清醒就要抓住汪老师的手。亚芳的状况越来越差,忽而清醒,忽而迷乱。每每陷入迷乱时,旁边的人就开始急不可待地给她穿“老衣”。据称如果不在咽气前穿好老衣,到另一世就会光着身子。因而,这是极端重要的事情。我很不习惯“老衣”这个词。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一个娃娃芽芽儿,也要穿那种旧时乡间绅士般的老衣吗? 
  但是,乡间的习惯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亚芳再小一些,比如,只是十二三岁,就简单了,用席子一卷,扔到某条山沟里就可以了。孩子再大一些,比如像亚芳这么大,勉强算是个大人,就不忍心一扔了之了。在海棠,大人的丧仪一般是极尽郑重之能事的。哪怕死者生前受尽虐待,死了之后,也要打扮成一个盛装的乡间绅士。老衣当然是新的,当然是绸的或缎的,而且是棉的、单的、夹的(春秋两季可穿的,介于单棉之间)各一套,还必须同时穿上去,不穿在身上是不算数的,等咽了气再穿上也不算数。人们急着给弥留者穿衣服的情景我见过几次,实在近乎疯狂,十万火急的样子,无数双手同时上去,脱旧的,穿新的。把单棉夹各一套衣服同时穿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身上,难度可想而知。如果弥留者愿意在清醒的时候就“穿好衣服”,则另当别论。不过,只有看破生死的老人才愿意这样。而亚芳呢?一个娃娃芽芽儿,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会是什么情形? 
  况且,她的病情是被隐瞒着的。她的老衣也更复杂一些,除了单棉夹三套之外,最外面还要加上特别的一套白,白色的孝服,有一个专门的词为“穿白”。凡是双亲尚健在的死者,都要“穿白”。你提前走了,你也得尽“孝”。 
  人们考虑到亚芳是一个念过书的女孩,给她准备的白,是一件白布连衣裙!穿在三套衣服的最外面。人们其实是希望亚芳再不要清醒过来的。但是,正相反,没过多久亚芳就醒过来了。亚芳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撕扯着、喊叫着、踢打着,很不安静了一会儿,很快耗尽了体力,又昏迷了。这样折腾了几次,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凌晨咽气了。这天,南山和北山上,层层梯田里,到处是未割或割倒的麦子,却人影寥寥。麦黄时节,虎口夺食的日子,人们却相当一致地染上了颓废症,连家门都不愿出。 
   
  粮 食 
   
  一个黄昏,二阿爷(二婶)背柴回来,叫我去她家。我就跟着去了。我跟着她,直接去了厨房,她把背斗放倒在灶洞口,然后坐在一个木墩子上,点火烧水。我坐在有些脏乱的厨房炕上,和二阿爷说着话。我看见,二阿爷每次从背斗里抽出一小把麦柴,塞进灶洞前,都要抖一抖,然后,再低头瞅两眼,瞅见一颗粮食,就捡起来,放在风箱上面的一个火柴盒里,我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看到火柴盒里,有半盒麦粒。二阿爷知道了我在注意什么,就说:粮食颗颗儿是最值钱的东西,比金子银子都值钱,比钱还值钱,五八九年你装上一疙瘩银子,换我的一碗粮食我还不换。再说,五八九年你有一疙瘩银子,我没一碗粮食。现在的人把饿肚子的事情都忘了,把他爸爸妈妈饿死的事情都忘了。 
  我从二阿爷家出来,把二阿爷用火柴盒捡粮食的细节对母亲说了,母亲笑着对我讲了个故事,二阿爷为了捡粮食颗颗儿和孙子吵架的经过: 
  孙子问,你多长时间能捡一火柴盒盒粮食? 
  二阿爷说,半个月能捡一盒盒。 
  孙子又问,一火柴盒盒粮食能吃几口? 
  二阿爷说,能吃两口。 
  孙子说,我半个月省两口饭,你别捡粮食了。 
  二阿爷说,能行! 
  二阿爷说完“能行”二字,就悄无声息地下炕了,下了炕,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一只布鞋,把孙子压住,照准孙子的屁股狠打一通。 
  父亲去世后,先是被停放在堂屋地上的一块木板上,脸和全身都用白布遮了起来,头顶放着尖尖的一碗黄米干饭。黄米干饭旁是一盏油灯——半碗清油,用棉花搓成的捻子一头在油里一头在碗边,碗边的一端被点燃后,一直要燃烧到下葬的那一天,中途灯绝不能灭。灯一灭,父亲到那一世就永远是黑的,而且也要挨饿。 
  出殡的那天,阴阳先生先要驱赶父亲的灵魂,让它回到身体里去。所用的工具竟是粮食,是一碗杂粮——玉米、高粱、麦子、谷子、糜子之类,阴阳先生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把杂粮撒向四处,不是撒,而是带着一些力度,差不多是打了,打在墙上、地上、脸上。杂粮打在我脸上,疼得烧乎乎的,疼得有些惊心动魄。 
  农民一年也要缴一些税和费的,费这一部分,前些年叫“两金一费”,后来改为一个名称:统筹费。据说,名称变成一个了,但数量有增无减。农业税,加上统筹费,人均一百元左右。一家农户如果是五口人,就要缴五百元。我可以 
想象,一户农民一年拿出数百元缴税和费的内心感受。绝大多数农民实在是太穷了,依靠土地吃饱肚子问题不大,但是,也仅仅是吃饱了肚子而已,一年缴几百元的税和费,其难度可想而知。后来,收税的税务部门和收费的乡政府想出一个办法,将税和费转换成粮食任务,让农民直接把粮食任务缴到粮库,然后税务部门和乡政府与粮库分别结算税与费。 
  拒不缴税(费)者也属常有。 
  这些农民被称作“钉子户”。 
  乡政府想了一个好点子,让各村的小学老师去攻“钉子户”。给每一个小学老师摊派几家“钉子户”,收来的税和费顶替你几个月的工资,收不来,你就几个月领不到工资。个别能抹下脸皮的老师倒也不难,比如,实在不行,就住在“钉子户”家里,吃在“钉子户”家里,直到“拔掉钉子”。但脸皮薄的老师毕竟占多数,“钉子户”一般都理由十足,而且十分“难缠”,多数小学老师说几句话就脸红,根本不是对手。于是,他们中有不少人宁可领不到几个月的工资,也不愿颜面丢尽去碰“钉子户”。 
  比较起来,中学教师就有脸得多。他们每年有两个月领不到工资,这两个月的工资被称作“档案工资”,人人如此,已经十几年了,时间越长,他们就越不抱希望,权当一年不是十二个月,而是十个月。除此之外,每年还有一两个月的工资,是用粮食顶替的,发给你粮票,凭票去粮库领略略低于市场价的粮食,不过,领出来的粮食往往用最低的市场价也难卖出去,因为这大多是粮库里积存多年的旧粮。 
  我的同学有禄在中学当老师。一天,有禄把顶了一月工资的一千六百斤麦子打出来,运回家,一边把粮食倒进柜里一边嘀咕:他*的,这老师当不成了。话音未落,被村里人称为碾子背后老汉(因家住在旧时的碾子背后而得名)的有禄父亲就破口大骂:日你妈,你一个月挣下的粮食,农民要辛辛苦苦种一年呢,你月月有个麦子黄,农民一年等一个麦黄七月,遇上荒年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狗日的你还有啥不满足的!有禄想不到父亲会发火,而且还真生气了,但父亲的话又凿凿有据,令他无言可对。 
  就是这个年近八十的碾子背后老汉,对粮食的态度极为有趣。由于儿子有禄每年都能领回来两三千斤粮食,而家里的地也没有荒着,由有禄的弟弟福平耕种,每年也能收个几千斤,于是,粮食越放越多,柜里面放不下,老两口的棺材也用上了。有禄多次给父亲建议:把余粮卖掉,变成钱,将来没粮吃了用钱再打,而碾子背后老汉就是不认这个理,总觉得家里存下粮食比存下钱心里踏实得多,再来个五八九年也不怕。更有意思的是,碾子背后老汉总是坚持吃最早一年的存粮,绝不乱吃,也绝不吃当年的新粮。有禄的姐姐家在北山后面,年年歉收,碾子背后老汉时不时地送粮食救济她,奇怪的是:老汉只舍得把刚打下的新粮送给女儿!女儿和女婿当然不好意思,不要新粮,要旧粮。老汉却硬是宁舍新粮不舍旧粮。这便成了一大笑话,官道里的闲人时不时会讲起来。 
   
  挨 刀 
   
  去年八月,我回过一次老家。我坐着朋友的一辆桑塔纳,进村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村子里已经黑尽了,大部分人都睡了。当晚住下后,转眼到了次日早晨。吃罢饭,邻居家的一个大肚子婆娘进来了,说:“四爷(我辈分高)你昨晚上差点把我吓死了。”我问原因,她笑着说:“你的车一响,我们还以为计划生育干部来了,赶紧翻过墙就跑,连鞋都没穿上,跑了几十步,才知道是你,又光着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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