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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1期-第69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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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入川”了。走的正是李白、杜甫们走过的路。杜甫入川前就在秦州修整了三个月,共写了117首诗,其中就有《秦州杂诗二十首》等。这样一个大诗人一路上维持生计的办法竟与目不识丁的海棠人完全相同:贩卖药材。我的先祖们入川时,毫无例外,每人挑着一担药材,干草、麻黄、车前子、当归之类。除了担子,手上还提着一根刚刚高过自己头顶的木棍,木棍的顶端安着一个“虎口”,走累了,需要换肩膀时,就支起木棍,将担子一头着地,一头扬起,搁在“虎口”上,稍事休息,换个肩膀再挑。这样,首先不用每次休息都要从地上把担子挑起来,更重要的是,在不打算坐下来休息、只想换换肩膀时,不损及脖子。到了成都、重庆,卖掉药材,回来的时候,担子里面往往是瓷器之类的稀罕物了。 
  我家院门直接面向官道,一出门再跨一两步就在官道中央了。再跨上一两步,就是邻居家堂屋的后墙了。某一年,我回家后发现,官道被拓宽且取直,铺上了石子,我家院门缩后两米,成了新的模样,靠路的一间房子也剩下半间了。 
  官道是沾了海棠人陈长有的光才被扩修的。当时陈长有是县交通局局长。百分之九十五的海棠人是一祖之后,祖先名陈宽,大家一概称之为“宽爷”。我父亲的辈分是村里最高的,是陈宽的第十四世孙。身为交通局局长的长有,却是村里辈分最小的,是陈宽的第十七世孙。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叫他长有,尽管他是大局长。谁让他是宽爷的第十七世孙呢?而更多的人是宽爷的第十四世、第十五世、第十六世孙呢?在村里,人们念叨起他来,无论男女老少,一概家常便饭地称他为“长有”,毫不拗口,脱口即出,咬字舒缓、轻柔、委婉,既有家长般的习常和随意,又暗藏几丝奴颜媚骨。 
  有事到了交通局,很多人仍不改口,直冲冲地对门房说:“我找长有。”有些人其实是想改口叫陈局长的,却死活扳不过来。乡里人是最不会使唤自己舌头的,叫个“陈局长”按理说是没多难的,就是叫不出口,好像舌头不是在圆润的口腔里,而是在一个四方形的没有多余面积的盒子里,很难侧身。有些人压根没想改口,叫起长有来气贯山河的,带着几分骄横气味,以此来显示自己是“有辈分、有来头的”。 
  那时的长有,真是仁至义尽。 
  乡亲们任何时候去,只要他有空,就会笑脸相迎,该叫什么就叫什么,最不济也要给个“他爸”、“他爷”、“他太爷”这样的称呼——“他”是谁?是长有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便直接称呼的时候,就这样绕个弯,倒也很顺耳。 
  哪怕是在办公室,长有也会拧开一瓶酒,斟两盅给你。最多三盅。等你扬起头喝罢,还来不及抹嘴,他就立即收起酒盅酒瓶,略显歉意地对你说:“有空咱们去家里再喝。”然后再悄声补充一句:“你刚才喝的可是茅台酒,一盅盅就够你买几瓶酒的!”喝完两盅或三盅口感厚重的有些敌敌畏味道的茅台酒,懂规矩的人会立即起身告辞,继续坐着的呢,也会忸怩不安起来,屁股半抬着,脸红着,嘴嗫嚅着,多半是有什么事要求长有办,长有就会用谦和的语气主动问你:“有啥事情叫我办吗?”你只要说出口,他就会立即点头。几乎是百分之百地答应。确实办了的,也不少于百分之七十。办不了的也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一个交代。那时候的长有,像菩萨一样被村里人敬着、爱着。 
  每到春节,长有总会回村子里过。 
  他家在一进村的官道边。每年的腊月二十四五,他老婆莲花先就回来了。由于在官道边,官道又是石子路,一年不住人的院里、屋里,里里外外落满灰尘。当然,不用莲花开口,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就会争抢着前来帮忙,扫院、洒 
水、洗碟、刷碗、擦桌子,稠手稠脚的,行动慢的人,还插不上手。而莲花只需要在一旁有说有笑就行。不过莲花总不光是有说有笑,时不时还会和谁捏捏打打地疯一番。莲花刚嫁过来时在村里干过几年活的,和大家熟,乡间妇女那种村野劲儿也还没丢,况且在县城憋了整一年了,需要释放释放。莲花原本是个笨女人,女红很差,诸如纳鞋底、打毛衣、缝缝补补、炒菜做饭,没一样过得去的。人也长得一般般,五大三粗,眼睛又小得可怜。好在,莲花的优点也不少,首先是极端爱干净,刚嫁到村子里时人们就发现了这一点,家具一天要用油布子擦三回,正如村民们说的:“苍蝇落在上面都打滑。”锅台上的用具——诸如盐碟醋壶之类,全都明明净净的,案板用完就刮,用完就刮,一块厚厚的案板在她手里,不出一年就明显变薄了。莲花的性格也招人喜欢,见谁都笑眯眯的,再时不时地逗你几句、捣你几拳。后来做了乡长夫人、局长夫人,这就更是一个了不起的优点了。而且,跟着长有进城后,村里人去了家里,莲花依然是老样子,还是跟你有说有笑,偶尔还会跟你打打闹闹。似乎莲花这一生,就是为了来欢天喜地享清福的。她只需要永远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就万事大吉。 
  过年了,四处的人前来拜年,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官道里整天尘土飞扬,车来车往,当然一律是漂亮的“小卧车”了。村里人自然是分不清什么皇冠、凌志、别克的,把它们一律称作“小卧车”。小卧车们进村后一点也不嚣张,不多摁喇叭,贴着地,柔柔顺顺地开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官道边,走下几个人,两手都提着东西,红红绿绿的,给村子里增添了几多喜庆气氛。而且,那些西装革履的干部们,看见村民们时也都本本分分的,甚至还会露出些羞涩。村民们目送他们走进长有家门,还要立等他们从长有家出来。谁都知道他们几分钟后,就会空着双手出来的。长有是怎么招待他们的,村民们大都一清二楚:长有堂屋内的桌上早就摆好了中华烟、茅台酒,没错,就这两样,拜年的人掏出的烟酒也不次于这两样,长有,或者莲花,给来人递烟、斟酒,三杯酒下了肚一根烟没吸完,来人就起身告辞,长有或莲花送出来,顺便再迎新来的人进去。所谓拜年,就这么简单。看着那些手上还捏着半根烟,连一口饭都没混上的干部们,村民们难免会心生同情的。村民们这才相信人人都不易,干部们也不易。大过年的,一顿饭都混不上! 
  “一顿饭都混不上!”这话是有所指的。你也许不相信,村民们去给长有拜年,除了好烟好酒,还有好饭!村民们手上只拿着几根香,去了后先向长有的先人烧香叩头,长有一般也会跟在后面,陪着叩头作揖。完后,长有会把你让进另一间屋。大凡已经有捷足先登者在其中了,抽着中华烟,喝着茅台酒,红着脸,油着嘴,其乐融融的样子。人头中间,已经有七八个碟子,有凉,有热,凉菜少了再添,热菜旧的吃完再加新的。只是有一点缺憾,不划拳,也不能贪杯,喝上十盅八盅,酒性刚惹上来就得走人,不走,会有人给脸色,甚至明着驱赶。当然不会是长有,也不会是莲花。毕竟,大家都像是半个主人。筷子呢,前面的人用过了后来者接着用,反正是一祖之后,谁嫌谁呀。 
  有酒量小的,拿不住自己的,常会借酒劲追着莲花玩玩,莲花就很配合地先在院子里闪来闪去,躲不过了就回过身,睁大眼睛,伸出双拳,做出迎战的样子。也没人真的敢摸上莲花的大奶头一把,只不过逗逗而已。长有再宽容大度,长有毕竟是大局长。明眼人都应该明白,人家两口子那是大家风范,那是会做人! 
  又过了两年,长有顺利地升为副县长,可惜是另一个县的,尽管不远,却也不便走动。村里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常常能喝到他的三两盅茅台了,有什么事情也不便于求他。重要的是,他祖先的神龛也被搬走了,过年也不回来了,院门常年锁着。每年清明,上坟的那几天,他两个儿子中的一个会开着车回来上坟,上完坟转身就走。总之,村民们再也无缘时不时看到小卧车了,也无缘看到莲花的大奶头和小眼睛了。 
  对长有和莲花的微词也渐多了起来。 
  原来,仍然有一些人不嫌麻烦去找长有,请他帮忙。找过的人,多数说长有仍像过去那样有求必应,百分之百地答应,但是,十有八九都没有下文。人们实在想不通,长有的官比原来大了,办事能力却大大降低了,到底为什么?“办不了你就别应承呀,你为啥要满口应承?”很多人都发出这样的疑问。而莲花也不再是从前的莲花,见了人总是哈欠连连,总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头睡得越来越大,眼睛越来越小,也不会笑了,即便笑,也绝不像过去那样笑出声来,当然更别想和你动手动脚。跟你拉家常,有一句没一句,像是从一把发霉的旧口琴里发出来的声音,又无力又散发着霉味。由于都是远道上去的,往往当天无法返回,还要住下来,莲花就更不像莲花了,把你草草安顿好,就很少再露面了,也不发出一丝声响,似乎接着在睡觉、接着在发霉。长有是副县长,忙是肯定的,不多在家是自然的。两个儿子也各忙各的,很少回家。那么家里就总是莲花一个人,莲花又不识字,又不爱看电视不爱逛街,收拾完屋子,就只剩下睡觉了。其实,一个整天睡觉的人哪能有好脾气呢?一个酷爱干净的人哪能容忍时不时有人来家里借宿呢? 
  但村民们不这样想,因为村民们既是村民,又是家长呀。家长们顽固地认为,长有的官越做越大,就开始不认人了、忘本了。对长有的指责,倒还有些遮遮掩掩,毕竟是“自家孩子”嘛。对莲花就不同了,加油添醋的,特别难听。 
  又过了两年,长有升任为某市的一把手,市委书记,村民们大体上还是有自豪感的。但有人断言,长有走到头了。那一年,我们那儿恰好发生了四点几级的地震,房屋倒了没几间,村子对面的南山上,某个原本浑圆的山头却裂了缝,成为一个难看的不规则的豁口,某一日黄昏,有几个人从那豁口间穿过,一人突然开玩笑说:“你们看,咱们村出了个市委书记,把山都挣破了。”另几个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出两年,长有不幸真的出事了。长有和长有的下属,加上他的两个儿子、两个情妇,被牵连的人,多达二十几个。长有本人行贿受贿的总额高达一千二百万,因为这是全国有名的一个贫困地区,这个数字就实在有些吓人了。莲花万幸目不识丁,百事不问,整天只知道睡大觉,没搀和进去。但莲花在城里无法住下去了。 
  就这样,人们再一次看到了莲花。 
  那是莲花回来后的次日傍晚。 
  这之前莲花一直顶住院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有不少人肯定她会寻短见的,觉得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肯定受不了,只有一死了之了。但是,几次有人去敲门时又总是能听见她的声音:“谁呀?”还是有浓浓的霉味,阴厉厉的,能吓死人。“你把门开开,我们进去帮你收拾一下!”门外的人说。“不用了,我自己收拾。”莲花答。显然,莲花并不在屋里,而是坐在面向官道的堂屋的房檐下,整天不挪窝。 
  次日傍晚,南山的阴影刚刚把村子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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