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动与其他人接近。
神奇有了一定的距离,传说就不胫而走。
吃吧,谁爱吃谁吃,谁吃不是吃?吃过大家就都舒坦了。琼牦子的奶水充沛,喂饱整座狼山上的狼崽儿,还富富有余。每一次归来,都感到淋漓畅快。畅快淋漓地下到河滩吃草,乳房会迅速膨胀。
快活的日子成为过去。
现在琼牦子正咀嚼着贫氧的空气,同时咀嚼的还有夜色和风,四周一根儿草都没有。它,站上了一块巨石,肠胃消化着清凉。幽暗静谧的岑寂中,它清楚地感到了自己肌肉、五脏、血液的舒展与活泼。抖抖浑身的长毛,仰头看看看不清楚的天空。
它的目光没有收回,没有停滞,继续走向苍穹的深处。那是一个好像失去了什么的太空,这里是一个失去了很多的世界。曾经都蔚为壮观,像昆其勒嘎湖一样,有过丰盈,有过充足,有过蓬勃横溢。现在几尽干涸,唯有一层安静的薄冰,映照山,映衬天。幽蓝的冰面,几只血红的鸟雀,在胡乱叼食着什么。
琼牦子放弃喘息,它继续走着。它似乎知道自己没了主人,它漫无边际地走着。步子缓慢,也许它感觉到了什么。缓慢步子,是因为前方有一个终点,那是它生命的目的地。
下午,三崩山雪崩的隆隆声,蔓延进山谷,齐了雪峰。那中间,琼牦子听到主人沙哑的呼唤和脆弱悠然的口哨。当哨音撞击到牛角尖那一刻,它的血管里,有一只受伤的兔子在乱窜。饱满的乳房被刺激,再一次喷射。喷射,使它恼怒,继而疯狂地奔跑。奶水在肚皮两侧、在后胯之间飞溅。戛然,它突然被自己的景致吓住了。大腿根儿上,尾巴梢上,流淌着黏稠的乳液,淹没着蹄子。
16
的确,琼牦子的记忆和那孜勒别克的记忆有许多重复,但它更多更厚实的记忆里,烙着的是清晰的脚印。
狂风一阵远行,大雪一场跟来。天地混淆,世界变小。茫茫山野,一天一夜,它和那孜勒别克老汉,走失在帕米尔的怪石峡谷中。
白天,人跟牛,牛跟雪一色。像两个大雪球,在没膝的雪中滚爬开道。晚上,岩洞里,老汉挤在它怀间的毛皮下瞌睡。它用整个身躯,为老汉遮挡着风寒。午饭时,那孜勒别克把唯有的几张苞谷馕喂给它,自己却饿得跌跌撞撞晃晃悠悠,刚进洞口,就抢头摔倒。老汉虽然一把胡子,可熟睡的样子,活像个还不会放羊的大男孩儿。
鹅毛一样的大雪,从峭岩上纷纷。飘落在琼牦子的视野里,只是一片两片。一片两片对于琼牦子的视野来说,就是一场漫天大雪。它冒出的想法,也源自一片雪花。雪花从犄角蹦跳上眼皮,融化成水珠,滚进嘴里。
就在琼牦子把暖乎乎的乳房,蹭到那孜勒别克的嘴边时。那孜勒别克惊醒,手足无措地愣怔了好久,才疯狂地抱住喝了起来。没错,摘掉毡帽的光脑袋扎在乳房上,假如不看他脖子下露出的长胡子,的的确确像一个几天未哺的婴儿。不仅嘬着喝着,主人还用牙齿咀嚼着。琼牦子,忍着兴奋的疼痛,用角牴着石壁,一动不动。
把奶汁直接从牛乳,喝到人的肚子里,那孜勒别克从来没听说过,也从来没想过。这让他感到亲切,也感到迷惑的兴奋。
石壁上的灰土不再掉落的时候,琼牦子的身体才松弛下来。那孜勒别克酣睡过去,还哼哼地打着呼噜。飞雪静止,时间静止。静止的飞雪和静止的夜色,就像阳光的草滩和喀拉佐河的流淌,在琼牦子的目光里没什么区别。
人间有过一句老话:牛眼看狗高,狗眼看牛低。实际上,可能还是人的感觉,需要心理经验,与牛无关。最起码,与高原的牦牛无关。
主人睡了一天一夜了,琼牦子有些担心。它站立起来又趴下,趴下又站起。它几次想用大舌头舔舔主人嘴角流出的口水,但几次都控制住。
稀疏的雪尘,一层层落定在山野,沙粒晶莹。阳光一线,搔痒着那孜勒别克的眼皮,触发一股细细浑浊的泪水,涓涓淌进浓密的鬓须里。
老汉在乳白色的明朗,温暖的氛围,慢慢苏醒。
从此琼牦子跟随着那孜勒别克,走遍帕米尔。每天,主人都要喝一次它的奶汁。每一次主人叫它一声琼牦子,它就会膝腿跪下,侧过身。主人撩开它长垂的白毛,一边叼住紫红的乳头吸吮,一边还会用粗拉拉的大手,抚摸它粉嘟嘟的乳房。喝足,再用十个指头,给它梳理一阵长毛。掏掏它的耳朵眼儿,挠挠它的脑门,捏捏它的鼻头,扽扽它的下巴。那是一个舒适惬意美妙之极的时刻,只有主人才能做到,才能给予。
有时,老汉喝着奶水时会流泪。他是心怀不尽的感激,感谢主的恩赐。他从此不喝马奶,不喝羊奶,不喝骆驼奶。马奶会醉人,羊奶会胀肚,骆驼奶会上火。
老汉喜欢美丽日斑,美丽日斑喜欢喝琼牦子的奶水。那年八月,少见的暴风雪夜,老汉把迷路的她抱回家。一碗热奶,她就醒了。后来她几天来一趟,好像琼牦子的身体里有喝不尽的乳汁。虽然琼牦子每次都用温和的目光送她走,她还是不好意思了,她不再来了。老汉就隔三差五,带着琼牦子去西牦牛滩。几十公里路,完了事,摸黑回来。
美丽日斑原以为自己不会怀娃娃,高兴时就放开了老汉出入。老汉怜悯美丽日斑寂寞,长久孤苦伶仃,也放任了自流,淋漓尽致。
美丽日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打喝了琼牦子的奶汁,竟然给老汉生下一对双胞胎,俩儿子。这填补了帕米尔高原没有双胞胎的历史。美丽日斑再也不用去羡慕什么了,这个奇迹就在她自己身上出现。不仅如此,美丽日斑原先干瘪的乳房,这会儿也像琼牦子一样胖大。大得内衣的前襟都紧绷绷的,扣子随时要蹦跳出去似的。好像琼牦子的奶水,没经过肠胃的消化,直接灌进了她的乳房。
此时此刻,仅现—个念头,去三崩山。琼牦子知道主人在呼唤它,需要它。但乳房里哗哗啦啦的,不太满足。它不能让主人失望,不能让主人见到它干瘪的乳房,它希望脚下能冒出一片草地。站在草地间,只需几分钟,它就可以像剪地毯一样,用牙齿削平一片,用大舌头卷进肚子。
没有,除了满目的碎石沙砾,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它的奔跑,和漫无边际地寻找。
草,把它的心头骚扰得直痒痒。曾经有那么多,主人双臂一挥大草镰,青草沙沙地趴下。一堆一堆,比它脊背还高。
一道道山脊,一条条沟壑。琼牦子急火出一身汗,可就是感觉冷。它还想像昨天一样,尥
尥蹶子,蹦跳一下,暖和暖和身子,但体力不支持。停下脚步,晃晃头上的犄角,想让自己清醒清醒。事与愿违,它感到一阵昏迷。不情愿,真不情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瘫倒。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还不错,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夜在面前,黑黝黝像那孜勒别克的眼珠。群山、草原、一切影子全无。
孑然一身,它伫立在那里。走一定要走,走错了也要走。不走,连错都不存在。它把原本熟悉的路,还原成一道道陌生。陌生里,潜藏着危险。
果然,它脚下什么都不存在了,蹬踏的是个空气和一段短暂的时间。琼牦子从山顶摔下崖去,像一道白光,顺着陡坡,消失在幽深的沟底。
琼牦子这一摔,世上的一切,以致连疼痛都摔丢了。在摔下去的刹那,它闭上了眼睛。把黑夜,把一切与黑色有关的,关闭在瞳仁里。
琼牦子滚落在昆其勒嘎湖畔,不知道身体不远处的薄冰下,有一池碧蓝的清水。清水边,有一片泛黄的青草。它的整个躯体,没一丁点儿血迹,也许是刚刚奔跑时,随着汗水流尽?它需要帮助,需要生命,需要印证,需要伙伴。要是有一条河就好了,是一阵风也行。就是一只,平常最看不上眼的,贼头贼脑的旱獭子也行。或者一头羊,一只兔子,最好是花额头。来一口水吧,雪山流出的那么多,只要一口。水,是雪山饱满了之后装不下剩余的。像乳房饱了,就要给予哺育,像水饱了,就得尿尿。
昆其勒嘎湖的水源之上,是一座黑石头古城堡。琼牦子从没上去过,据说那里边,净是死人白骨和夜晚飘摇的幽火。主人以前去过,主人会不会在那里?
琼牦子不想挣扎了,彻底安静了。它仄着身体躺在一块大石板上,就像给那孜勒别克老汉喂奶时,摆出的姿势。它皮下摔撅翘的肋骨上下起伏,吃力地残喘着。有一溜不知是汗是水的液体,顺着粗壮的骶骨流动,最后从石板边沿,流到干枯的曲古丽叶子上。肯定不是奶水,因为那两个非常奇异,硕大无朋的乳房,完好无损。鼓鼓溜溜原先明亮如水的大眸子,再次睁开时,跟石窝子废弃了多年的小窗口一样。关闭与否,都是黑洞洞,暗淡无光。绒团似的大尾巴,扑掸了几下,直立颤抖了数秒,便无力地摔倒。轻飘飘,没有任何动静。
只要再有一点点力气,就可以吃一口曲古丽。它还记得叶子的甜头,叶秆的酸楚。这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东西在嘴里磨牙的那种快感。胃囊充实,四腿就能站立。但是不行,脑袋沉甸甸,比女人在河边的洗衣石还重。
一只小虫子,腿脚飞快地绕着琼牦子的鼻孔爬着。一圈两圈,好像要这么轮回,无休止地爬下去。琼牦子综了综,哧了哧,赶走瘙痒。现在它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再闻一闻主人那孜勒别克老汉长衫上,那股酸溜溜热烘烘,掺杂着莫合烟的气味。
那孜勒别克总爱掏长衫上放莫合烟末的衣兜,然后闻一闻手,不一定要抽。
突然,琼牦子的肚皮,放了气一样地瘪下来。五脏六腑,好像被干燥的山风吸走了。与此同时,昆其勒嘎湖岸,退去了百米,一直退到融化的冰川下。曲古丽枯萎,沟底焦黄,岩石升温。琼牦子飞扬的长毛,在热风中猎猎。像一杆投降的旗帜,招展。
17
一早,山外来的羊贩子老马和小马,在库尔班家吃过羔子肉,站到村当中的馕坑边。老马扯着哑嗓子,发布完今年羊子的收购价格,也不管牧民的吵吵嚷嚷,让库尔班带着,去村东的那孜勒别克老汉家。
老马和小马心下清楚得很,只要长胡子的那孜勒别克通融了,牧民才会跟随。因为这一带,那孜勒别克的羊,皮、毛、肉,养得最好。他同意卖,当然别的牧民也就没资格再说三道四,论价格了。
人群小声议论着,跟在老马、小马、库尔班的后面。
小马问,能看到那头白牦牛?
库尔班回头瞅瞅西山口落下的太阳说,正挤奶,应该在。
好哇好!小马说完,冷不丁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撞到老马的身上。
老马把他扶住说,摔了跟头就不好了。
那孜勒别克,刚刚给琼牦子挤完奶。提着桶直起腰的工夫,人群就堵严了牛圈门。不仅有戴礼帽皮帽毡帽的男人,还有围白色花色红色头巾的婆婆媳妇和姑娘。就连小学校也停了课,娃娃们跟来凑热闹。
去年三百多收购,为什么今年就二百一只了?
羊子不是羊子了吗?
快赶上野兔子的价格了!
那孜勒别克老汉,不要卖给他们!
那孜勒别克抖动着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