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铜床-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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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了摆卖。这一年,老孙头的村里把成立公社时收归集体的土地,又重新分给了各家农户,叫做“包产到户”,日后这成了名垂史册的“改革开放”的一条重要举措。名不名垂史册,老孙头当然不知道,但家里分了田,觉得种田又有了奔头,就不再到城里来卖菜了,他的摊位就成了丙崽的摊位了。
丙崽的水豆腐和国营菜市场一个价,三分钱一块,看上去比国营菜市场的豆腐更白嫩份量也更足,俩小时不到就卖了个精光。何芳就是第一天光顾丙崽豆腐摊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何芳比丙崽大两岁,和丙崽一样,也是孤儿,在她五岁时候,她现在的继父把她从福利院抱了回家。何芳的继父名叫何原,是个干瘦的老头儿,六十多岁了,一条腿是瘸的,年青时还能柱个拐杖走动,老了就只能做在轮椅里了。
何原早年留过洋,在一所美国大学念了四年的经济学。学校课堂上教授的是西方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论述的是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除了在课堂上细心领会,在课下,何原也把英译本的《资本论》从图书馆里借来,仔细的读了几遍。按照何原当时的理解,无论是西方主流的经济理论还是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都没有令人信服的说明市场经济比计划经济好,还是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但马克思至少说明了资本主义在道义上是沦丧。
何原毕业回国后,在西交民巷的民国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谋了份差事,并且和银行里一个美丽的女同事谈起了热烈的恋爱。当春暖花开的时节,何原与他的恋人登上了春光明媚的香山之顶,携手眺望古老的北京城,立下了相伴终身的誓言。
但很快暴发了七•;七事变,银行被迫南迁。在不断南迁的途中,遇到了日军轰炸机的袭击,何原的一条腿在轰炸被炸断,而他热恋的恋人则被同一颗炸弹夺去了生命。他清晰的记得,当他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恋人血肉模糊的躺在他的身旁,一双眼睛圆睁睁着看着他,至死没有瞑目。
残废了的何原从此再没有与任何女性谈过恋爱,一九四九年,他身边的人纷纷选择逃往台湾,学生时代就熟读《资本论》的他选择留了下来。和大多数经历过民族的屈辱和战争的颠沛流离的国人一样,当听到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时,何原柱着双拐,流下了激动而幸福的热泪。那不是某个人和某个政党的口号,那是一个受尽欺辱的民族压抑已久的心声。
建国后,何原被安排到一机部做了会计。五十年代和平里建起了一大片机关宿舍,林业、农业、劳动、农垦、化工、机械总局、民族出版社等众多机关都在这附近圈了地盖了楼。在这些苏式的宿舍楼里,何原也分到了一套一居室,这为日后何芳在和平里的马上菜市上遇到买水豆腐的丙崽埋下了伏笔。
甭管左派、右派、造反派、改革派,会计都是一个不能缺少的角色,何原又性情温和,从不争强好胜与人结怨,所以单位不管什么派上台当权,也不管是什么以净化人的精神为口号,却以人和人的斗争为始终的政治运动,他都毫发无损,日子过得简单而平稳,认识他的人都亲切的叫他“老何”。
俗话说,养儿防老。老何五十岁那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也难逃要有个人照顾送终的命运,于是想领养个孤儿。到儿童福利院那天,院领导说要带他一间间寝室去看,让他挑一个。何原却问这些孩子里有没有姓何的,院领导翻了一下花名册说,只有一个,叫何芳,是个女孩,五岁。何原说,不用挑了,我就要这女孩了。那院领导就笑着说,你还说不挑?这何芳可是咱们院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所有的人都疼爱得不行,一直都不舍得送出去呢。
何原的工资级别很高,一个人过日子,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嗜好,挺多是逛逛书店买几本闲书,这样几十年下来,积攒下了一二万的存款,这在当时的普通家庭,可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了。何原把何芳接回家后,给了她同龄孩子所能得到的一切,然后,看着她由一个漂亮听话的小女孩,一天天长成了个婷婷玉立的少女。
何原爱吃豆腐,尤其爱吃用又滑又嫩的水豆腐烧的麻婆豆腐。何芳还小的时候,每到星期天休息,天还不亮,何芳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何原就早早摸黑赶去菜市场,排队买回来几块水豆腐。然后这天的餐桌上,就多了一大盘浇了一层漂亮的红油的又麻又辣的麻婆豆腐,一老一少吃得大汗淋漓大快耳颐,这一天就过得充满了欢声笑语。
何原退休的这两年,岁数大了柱不动拐杖了,而何芳却长大了,买菜做饭这些事,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麻婆豆腐、八珍豆腐、鱼头豆腐……何芳学会了各种豆腐的做法,但往往无豆腐可做。国营的北京豆制品厂每天按生产计划生产豆腐,但这个计划是怎么制订出来的,估计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每天一大早到国营菜市场那个卖豆腐的柜台前排队排晚了的话,那肯定是连豆腐渣都甭想买到的了。所以,何芳这天中午放学带回来豆腐,何原大为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离家不远的马路菜市上,多个了卖豆腐的。
丙崽的水豆腐一开始就很畅销,当然就加大了产量,但他只有一个人,很快就忙不过来了。虽然小五子他们晚上会来帮他推推石磨什么的,但白天他们都要去上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丙崽一个人独自拉着满满的一车豆腐去卖。
丙崽并不赶早市,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才是他一天的营业高峰。一天,何芳中午放学想顺路到丙崽的摊上买两块豆腐回家,但到菜市一看,丙崽的豆腐摊前满满围了好几层人。丙崽一个人又要收钱找钱,又要给顾客拿豆腐,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好些人干脆自己动手,拿了豆腐丢下几分钱,或者不给钱就走了。
“这不是欺负人嘛!”何芳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支,把小辫一甩,奋力挤进了人堆,“你们还是大人呢,合着欺负人家一小孩,拿了人家的豆腐不给钱,你们害不害臊啊?”何芳站到了正一筹莫展的丙崽的身边,冲着众人大声喊到。
“我们没有白拿呀,我们给钱我们给钱。”挤在前头的人说。“就是啊,我们给钱,快点卖吧。”后面的人也跟着嚷嚷。
“来,我来收钱,你看着豆腐,我说给谁拿几块,你再给谁拿几块。”何芳不由分说的一把夺过丙崽收钱的挎包挎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对他斩钉截铁的说。
“哎,好!”丙崽说。他认得这个经常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来他摊上买豆腐的漂亮女孩,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除了买豆腐和卖豆腐,他们互相之间也从未说过一句别的什么话。
丙崽和何芳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吊在何芳脖子上的军挎包哗啦啦的很快就装满了毛票和钢镚,三轮车上的水豆腐也一块不剩的全卖了出去。
“好了,全卖完了。”何芳把军挎重又挂回丙崽的脖子,“我该走了,再见吧。”
“等等,等等。”丙崽赶忙从军挎里掏出一把毛票,往何芳的手里塞。
“怎么,你这个小个体户把我当你的小工了?”女孩的身体比男孩的发育得早,十五岁的何芳看着几乎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十三岁的丙崽,用一种大姐似的口吻对他说。
“没有,没有,我,我,我只是想谢谢你。”丙崽局促不安的说。
“我是来买你的豆腐的,但你看,今天一块都没剩,你记得明天给我留两块就行了。”
“好,那好,明天我一定给你留着。”
但是第二天,何芳来到豆腐摊前,又看到围满了人。于是与前一天同样的情形又重演了一遍,何芳帮他收钱,丙崽专心给顾客拿豆腐。当卖到只剩下最后两块豆腐时,丙崽示意何芳不要再收钱了。
“对不起,今天的豆腐卖完了,卖完了。”丙崽陪着笑脸对摊前几个还没买着豆腐的顾客说。
“那不是还有两块吗?”买豆腐的人不满的说。
“那是我们留着自个吃的,对不住了,您明天再来吧。一准给您留着。”
没买着豆腐的那几个人只好走开了,但是,一个牙都掉光了的小脚老太太,却颤颤巍巍的拿着个搪瓷碗儿走了过来。“闰女,把那两块豆腐卖给我行不?我都来了半天了,刚才人多挤不进来,你看我牙都掉光了,除了豆腐,吃不了别的了。”
于是最后两块豆腐也只好给了那小脚的老太太,这一天何芳的豆腐又还是没买成。这样的情况一连持续了几天,最后两块豆腐总是没能留住,当又一天何芳帮着丙崽把豆腐又全都卖了个精光之后,丙崽过意不去的看着何芳说:“你看,说给你留两块,又没留住。”
“算了,明天再说吧。”何芳把装满了钱的军挎重又挂回丙崽的脖子,往自己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走去。
“你明天还来吗?”丙崽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何芳说。
“不一定,明天学校有事,可能放学晚。”何芳用钥匙打开了车锁,抬起头看见了丙崽的目光,“好吧,明天我还来。”何芳就笑着说。这个像小弟弟一样,眉清目秀的卖豆腐的小孩,确实挺讨她喜欢的。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小孩不要乱打听姑娘家的名字。”
“我不是小孩,我都十三岁了,我的名字叫赵颉,颉字就是左边一个吉字右边一个页字的那个颉,就是鸟儿向上飞的意思。”
“哈哈,原来你还是只鸟啊!”何芳笑着说,“好了,我记住了,但你还是个小孩呀,我比你大两岁,你得叫我姐,我叫何芳,你就叫我何芳姐吧。”
何芳连续几天中午都不沾家,何原问她上哪儿去了,她就把看不惯那些大人欺负丙崽,帮丙崽卖豆腐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
“你说的这个赵颉,岁数这么小,怎么不在家上学,而在北京卖豆腐?”何原不解的问。
“赵颉说他家在湘西的深山,生下来就从没见过爸爸妈妈,他是他的外婆的妈妈,也就是他的太婆把他带大的。后来,太婆也去世了,去世前让他来北京找他的外婆,但他按着地址没找着,他也不知道他的外婆搬到哪里去了。他一开始捡废纸,现在卖豆腐,他想攒够一万块钱就可以几年不用担心没饭吃,然后在接着去找他的外婆。我觉得他太可怜了,想帮帮他。”
“才十三岁,想攒一万块?那他现在卖豆腐每月能挣多少钱?”
“刚开始卖还没到一个月,我每天帮他收钱,估计每天大概能收五六块钱吧。”
“一天五六块,一个月就是一两百,一万块至少得攒五年,你大算帮他卖五年的豆腐?”
“这我还没仔细算过,爸,我们应该帮帮这孩子,对不?”
“嗯,这小子做的豆腐确实还不赖,既然他的豆腐卖得这么好,干嘛不多做些,多到几个地方去卖?”
“说得到容易,现在连做带卖,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增加产量增加销量啊?”
“他没试过请几个帮忙的?”
“试过了,但没有人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小孩会按月发工资给他们。”
“如果只是这个困难的话,那还好办。你哪天带我去他那看看,我给他出出主意。”
“好嘞,爸,我就等着您这句话呢!”何芳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