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的毛泽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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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三大战役结束后,兴奋到极点又疲惫到极点的毛泽东,朝靠椅上一仰,痛快地嘿了一声,说:“银桥,来,痛痛快快梳个头,痛痛快快歇口气!当时,我的兴奋喜悦之情丝毫不亚于毛泽东。我拿来梳子,说:“主席,我慢慢梳。你闭上眼打个吨吧。那时,毛泽东的头发浓密、坚硬。乌黑油亮。我从前向后慢慢梳理,头发在齿缝间富于活力的鼓涌而出,摩擦梳齿沙沙作响。我欣赏着那泉水一样旺盛鼓涌的黑发,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闪一下亮,灼痛了我的两眼。我忙俯身下去重新梳他的鬓角,凝视观察寻觅,终于失声叫喊起来:“哎呀,主席,您有了一根白头发!”
毛泽东正在闭国养神,闻声似有所动,眉毛慢慢地皱起来,深深“嗯”一声。
我问:“给你拔下来吧?”
毛泽东略一沉吟,吮吮下唇:“拔吧。”
我仔细挑出那根白发,捏紧了,猛一揪,先拿到自己眼前看看,确信没拔错,再送毛泽东面前请他看。
毛泽东凝视那根白发,眼睛一眨不眨,皱紧的眉毛又渐渐舒展开,笑了。他轻轻哺出两个字:“值得。
事后,我爱人还冲我嚷:·‘好啊,银桥,你敢在主席头上拔毛!”
这些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清晰真切,历历在目。可是一眨眼,那旺盛的黑发不见了,梳齿间静静滑过的是柔细。灰白、稀疏的头发。两鬓头发虽然还多,却白了快一半。经过3年困难时期,毛泽东明显苍老了许多。现在形势终于好转。可是,值得吧?……
“主席,我走后,你更要注意身体。”我含着泪说。“你的头发白了这么多,你太操劳了……”
毛泽东停了很久才掀起眼皮。他的眼圈红红的。说:“老了。等我死了以后,你每年到我坟上看我一次,行吗?
叫我怎么回答呢?我当然会每年去看他,但我真心希望他老人家万岁。万万岁。
我转开话头:“主席给我写几个字吧?”
“我没有新诗,给你抄一首旧诗吧。星期六,你们全家来我这儿.照照相……”
毛泽东为我写了《长征》诗,签了名。写在大折子上。中央主要负责同志都在那折子上题字留了名。折子另一面有当时全国最著名的一些画家为我留了书画。可惜,我分配到河北省天津市工作后,省委第一书记索去说看看,后来又说丢了。再不曾要回来。
他不明白,我的损失是在心上。
第六章
“主席已经睡了。”
听到这声警告,就是天上的鸟也不许从头上飞过,远远的就要拿拴了红布条的竹竿赶开。恰好那天有几个工人在卫生间里安装洗澡盆。哨兵忙过去说:“别干了。不要干了。首长休息了。
在农村,老实规矩的农民听到这声吩咐,要等米下锅也不敢再推碾子,会坐等首长睡起来再千。城里的工人不然。他们吃饱了干,干累了睡,不懂什么叫失眠,嘴里说着:“马上就完了,马上就完了。”手里干得更欢。
哨兵有些为难。呵斥农民行,呵斥城里的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农民出身的士兵呵斥城里的工人不能不有些犹豫。
这一犹豫,出了事。铁管子砸在澡盆上,院子里当嘟一声响。哨兵大惊失色,卫士们也都吓一跳,屏息观察毛泽东的卧室。工人们却傻呵呵不明白这声响的意义。
那扇门忽然推开,毛泽东衣服也没穿就大步走到院子里,疲惫、烦躁和盛怒使他的样子又叫人心疼又叫人害怕。他皱着眉头,阴郁的目光盯住哨兵,猛地一指,吼出声:“老子揍你!
哨兵刷地立正站直,一动不动。
毛泽东喘几口粗气,在竭力压抑失眠的烦躁和愤怒。他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吮吮下唇放低一些声音:“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不打你不骂你,罚你立正。你晒晒太阳还好。”
哨兵一句话没有说,保持立正的姿式站在阳光下。
“好吧,你就在这里站着吧,等我起床以后你才能走。毛泽东余怒未消回到屋里去。
工夫大了,我怕哨兵吃不消,便去找江青。江青不让哨兵继续罚站,哨兵坚持罚站。江青查看毛泽东再未能入睡,便进去劝说他。毛泽东朝门外看看,大声说:“你不要站着了,你回去吧。要写检讨,为什么知道我睡觉了,还弄出这么大的声音?”
事后,毛泽东也会懊悔,向我们作检查:“有时是你们不对,有时是我不对。哨兵要写检讨,我也要作检查。”又说:“让我休息好了,我也就没有意见了。我不该发脾气。但我是人,你们也是人。你们忙4天不睡觉,躺下就把你弄起来,不叫你睡,你看看你发不发脾气?所以跟大家解释一下,不要记在心里,不要影响工作……”
一个人要是没点脾气,那就不值得人爱了。这是我生活中的感受。不久前,我们许多在毛泽东身边工作过的同志碰到一起,议起当年,使我们留恋感动的事情大多了。其中。引起大家强烈共鸣的就是主席发脾气。回忆起来是那么亲切、生动、鲜明。感人。更有趣的是,每个人经历的主席发脾气,都与睡眠有关。再随便举个例子吧。
那是在北戴河,毛泽东写文章写了2天3夜。
早晨,他终于躺上床。值班卫士李连成为他按摩两腿。先后服侍他吃下三次安眠药,那期待已久的鼾声才响起来。这声音对我们卫士来说都很熟悉:开始像吹来一缕春风,在林梢上掠过;悠悠地,漾出若隐若现的哨声。渐渐地,声音变宏大,像退潮的海水响出节奏。在静褴的房间里回荡。蓦地,一道沉闷深重的音响长长地滚动而过,这音响应该叫作打鼾。毛泽东熟睡时鼾声如雷。那鼾声转为均长的呼气声时,李连成便小心翼翼下床,贼一样蹑手蹑脚,朝着门口慢慢地,慢慢地移动。
可是,眼前像打过一道电闪。李连成一怔,发现百叶窗没关,阳光刺日地照进来。糟糕,要不了一小时阳光就会照射到毛泽东身上……。
正是夏天,为了既遮光又通凤,窗子上的绒布帘取消了,只有木质的百叶窗。李连成站在窗前,心里犯嘀咕:木质的,木质的,老天保佑吧……他咬咬牙。屏住一口气,一点一点去放那百叶窗,绝对不要弄出一点声响。他的动作慢极了,竟没有注意屏一口气不够用。还差最后一尺距离时。他已憋得眼花头涨,如万箭穿心。他忍无可忍,本能地张大嘴巴猛烈抽口气。于是,那最担心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咔啦,百叶窗滚落下来。这点声音到了大街上会听不见,在静谧的房间里却雷一样惊人,那匀长的鼾声骤然消失,李连成心脏还没恢复跳动,身后己响起愤怒焦躁的声音:“哪个?怎么回事?”
李连成迅速转身,面无血色。
“说啊,怎么回事?毛泽东坐起来,布满红丝的眼睛盯紧李连成。身体起伏不已。
“我,我关窗··…·…
“你蠢!早干什么去了?出去!你不要在这里值班了。你给我站着去!
李连成走到院子里立正站好。五分钟后,毛泽东开门,露出余怒未消的面孔:“你去吧,你不要在这里了,你去把李银桥叫来!”
李连成哭丧着脸来到值班室。我听了他报告。忙匆匆赶去毛泽东卧室。毛泽东已经坐在椅子上,脸上布满温色和倦色。我明白,再叫他上床已经毫无意义,短时间内他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我开始替他梳头,这也是一种休息,而且能平息心火。
不知过了多久,毛泽东作个手势:“好了,你去吧。叫小李来。”
李连成回到毛泽东卧室,毛泽东已斜靠床栏,一边吸烟一边看文稿。
“主席。我错了……“李连成低头喃喃。
“唉,”毛泽东嗓音发沙,“你难,我也难。你有点小错。我的错比你大。我不该发那么大脾气。
“主席,是我不对……”李连成哭了。
“莫怪我了你这样说就是怪我呢。我工作事多,脑子里想事多,睡不容易。烦躁,情绪就不好控制。”
“主席。真是我不好……”李连成哭出了声。
“委屈你了,莫怪我了,我已经认了错。我也忙么,我也是人么,有点脾气的人。我们要互相体谅。”
李连成的哭,本是痛侮自己工作不慎,又为毛泽东的坦诚所感动。可是他嘴笨,表达不情,毛泽东误以为他还觉得委屈,在一个星期里三次向他道歉作解释。
毛泽东有时发脾气,就像天真无邪的孩子赌气一样,是很有意思的。十五年中,他只对我发过一次脾气,就是充满了孩子赌气的味道。
那是1958年,我随毛泽东去上海,就住在专列上。一夭中午,我见他睡着了,按睡眠四小时算,也要到下午去了。我便进城到干部俱乐部办事。下午赶回专列,才知道毛泽东提前起床,进城开会去了。是值班卫士来电话告诉的。我赶到毛泽东那里,他已经开完会去吃饭。我知道饭后要去干部俱乐部看“小刀会”.便立在车旁等候。:
毛泽东出来,旁边有柯庆施等陪同。我忙抓住车间等他过来上车。可是,他立在台阶上下走了,一手叉腰,一千指着我突然喊:“李银桥。你是干什么的?
他喊声很大,一脸愠色。我想,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发起脾气了?我忙朝台阶上迎。他也朝台阶下走。我搀抉他坐到车里。他不时吮吮嘴唇,既不着我,也不说话,反正是不高兴,生闷气。
坐到礼堂看戏,我替他擦好眼镜,给他戴上,松开他的腰带。理顺衣服。他仍然嘟着嘴不理我。直到戏开始了,他才忘记主气。他是容易入戏的,过去说过。
戏结束后,我在回来的路上小声问:“主席,今天出什么事,你生气了?”毛泽东嘟着嘴。翻我一眼:“还说呢,把我嘴都烫坏了……”
后来我才问明,毛泽东吃过饭后漱口,水太烫,把嘴烫伤了。是一名卫生没试试水温就递了上去,毛泽东已经习惯,接过来就是一大口。这次他又是一大口。马上喷出去了,可也烫得不轻。前后只朝我喊了那么一嗓子,气就全泄了。
毛泽东从来不肯束缚自己的个性,不愿事享循规蹈矩。他在生活中总是离不开种种美妙的想象和追求,若是有人要毁掉他那美妙的想法和追求,他就会发脾气。不留情面地给予惩罚。
1956年夏。毛泽东来广州,住在一个小岛上。
天气燥热,毛泽东的不宁静是显而易见的。他思想特别活跃。望着大海念念有词。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转脸朝我吩咐:“银桥,我们走吧,到长江边上去。我们去游长江。”
啊?游长江!我国瞪口呆,望着海怎么会又想到江?这声吩咐随即震动了所有随行人员,并且遭到罗瑞卿、汪东兴、王任重以及多数工作人员的坚决反对。海比江大。但是江比海险。无论流速还是水情的复杂性,长江都比北戴河的海水浴场来得危险。出点事,无法向党中央和全国人民作交待。
当时,用毛泽东的话讲:阻力很大。
罗瑞卿匆匆来劝毛泽东:“主席,我是不同意你游的,我是你的大警卫员,我要负起责任。你去游长江我负不起责任。”毛泽东不听,坚持要游:“你这个大警卫去‘警’国民党好了,不要‘禁’长江。”罗瑞卿不答应,说:“主席,这不是您个人的事情,游长江这么大的事要经组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