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列入名册-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不想把遇到沃尔科夫的经过告诉米拉,那会使她难过。因此,他久久地——比通常更久地站在洞口底下,倾听头顶上的动静,并且等候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不是从废墟上的逃生之后、而是从这次相遇之后清醒过来。他回想起沃尔科夫最后的一线领悟到某种事理的灵光和充满了无限恐惧的目光。他明白了,沃尔科夫怕他——不是一般地怕人,而恰恰是怕他,怕普鲁日尼科夫中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有罪。他为这个死得如此愚蠢的小伙子感到惋惜,仅此而已。战争已教会他懂得了战争的逻辑。
平静下来以后,普鲁日尼科夫沿着黑暗中的这条熟路俏悄地向小洞孔走去。他摸了摸洞孔,悄然无声地钻了进去,顿时一怔:前面,在灯光幽暗的掩蔽室里,姑娘以尖细的嗓音在轻轻地唱歌:
迷人的眼睛,
你们己把我迷住。
你们有那么多活力,那么多柔情,
你们有那么多安逸和热情……
对他来说,这种沉思的、温柔的、姑娘的歌声,与适才在另一个地下室里听到的、那么悲剧式中断了的歌声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一种无从医治的隐痛突然使他的心紧缩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呻吟出声来。
我要潜入深逮的海底,
我要飞向云霄,
我要把世上的一切都呈献给你——
只是你要把我爱哟……
此时此刻唱这首歌的人,是幸福的。是非常幸福的。正是这种发现使普鲁日尼科夫的心感到隐隐作痛。战争把一切都翻转了过来,就连他们的初恋也是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掩蔽室里,倚在墙上,把冲锋枪紧靠在自己身上,免得发出声响,打断歌声。他抑制着胸腔由于硝烟的刺激发出的呼呼声,倾听着歌儿,心中痛苦地渴望着什么,但是渴望什么,他不知道。后来他领悟到,他是想哭,于是也就微微一笑。泪水已经干涸。
他毕竟把冲锋枪弄出了声音,米拉立刻停止了唱。他走向桌前,米拉温柔地向他张开双臂,整个身于贴向他——信赖地、温存地、稚气地。
“我马上给你弄点吃的,”她向晦暗处的搁板走去,“你知道吗,这些可恶的硕鼠把所有的面包干都吃了。只剩下一点点。”
“这支歌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鲁维姆叔叔教我的:五一节时奖给他一台留声机和许多唱片。他是个杰出的小提琴家……”她笑了起来,“这我何必对你讲呢?你是了解鲁维姆叔叔的。”
“了解?”
“当然啦,你了解,”米拉拿来了吃的东西,正在往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摆。这是她所重视的一套仪式。“要不是有他,那我们俩一辈子也不会认识。永远不会相识,你能想象那是多么可怕吗?我的天哪,为什么幸福有时会有赖于……如果不是由于当时你很喜欢那支曲子……”
“如果当时不是由于我肚子饿了的话,”他冷笑了一下。
“或者那时你突然坐了另一趟车呢。”
“我的确是坐了另一趟车,”普鲁日尼科夫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最初踏上通往这幽暗掩蔽室的路程那无限遥远的过去。“你知道吗,当初我为什么坐了另一趟车?”
“为什么?”她坐到他的对面,两手托着下巴,洗耳恭听。
“我爱上了一个人。整整三十六小时。”
于是他对米拉讲了瓦丽雅,讲了自己焦渴难熬时刻的那些白日的梦。米拉听完了他的叙述,叹了口气。
“不用说,这个瓦丽雅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她爱上了你。”米拉说,她认为这个评语已足以说明问题了。“可是明天我拿什么东西给你吃呢?家里没有点心的时候——这还不算没有吃的。没有面包——这才意味着要挨饿呢。”
“面包?”普鲁日尼科夫找出了准尉画的那张地图,“你不记得面包坊在什么地方吗?”
“面包坊在穆哈维茨河那边。你瞧,仓库和食堂就在这里,”米拉指了指座落在穆哈维茨河岸上的环形兵营,“我跟赫里斯嘉大婶到那里去过。”
“噢,原来他是在那儿弄到了吃的……”普鲁日尼科夫若有所思他说。
“谁?”
普鲁日尼科夫想到的是沃尔科夫,他正是在米拉指出有仓库和食堂的那个地方碰到了他。但他不想提起沃尔科夫,因此作了另一种解释:“我想起了那个中士。说的是涅鲍加托夫。”
米拉没有再问什么。
生活是由一些小小的喜悦组成的,还是在赫里斯嘉大婶活着的时候普鲁日尼科夫就拣到一顶航空帽,挽折的地方别着一根带很长黑线的针,妇女们当时为这根线高兴了一整天。从那时起他就把能够拣到的一切东西都弄到掩蔽室里:有梳子和纽扣,有半截绳子和压瘪了的饭盒,他喜欢去拣这类有用的小东西,因此,去寻找面包的这一任务甚至使他喜出望外。
然而,最近几天他无法外出:在要塞里溜达的德国兵现在非常多。他们把一些重武器拖到了杰列斯波里拱门附近清理出来的场地上,这些重武器是从我们加强区里掠夺的。所有的路口都布上了岗哨,整个废墟都篦了一遍又一遍,尤其对那些可疑的、晦暗的地下室,用火焰喷射器火攻,用手榴弹轰炸。有一次,普鲁日尼科夫远远看到,德国人从要塞东部他不知道因而未曾去过的废墟里带出三个手无寸铁的人——胡须很长,军装破烂不堪。这是自己人,苏联人。普鲁日尼科夫内心感到一阵的痛,为自己不曾去过那里而后悔不已。
“那儿没有面包,”米拉得知德国人经过短暂的喘息重新加强了对废墟的扫荡后,毅然说道,“我们能对付着过。”
“看来只好对付一下了,”普鲁日尼科夫说,“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出去瞧瞧:真有意思——他们在忙乎什么。”
“答应我——你一定当心。”
“答应你。”
“不,你发誓!”她生气他说,“你得说,为了让我好生活着。”
“好吧,我发誓。”
“不,你得自己说!”
“为了让你好生活着。”他顺从地说,接着吻了吻她,拿起冲锋枪往外走去。
这一天德国人显然带有一股狂热。他们的队伍在各条大道上操练,到处是巡逻兵,在杰列斯波里大门附近尤其为数众多。普鲁日尼科夫的确感到寸步难移,他本想返回来,但在最后一刻决定潜入教堂。假如这能够成功的话,那就可以爬到高处去,大概从那里就可以看清,敌人在搞什么名堂。
他极其谨慎地向前爬着爬着,遇到弹坑就耐心地在里面趴一阵子。他已有许久不曾匍匐了,胳膊时和膝盖磨破了,脸也被砖块擦伤。德国兵就在不远的什么地方走动,他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皮靴声和武器的磨擦声。他只是时而微微抬起头来看看方向,就连接近了教堂的时候,他也不是跑进去的,而是慢慢爬了进去,躲在最近的一个壁龛里,屏住了呼吸。
教堂里充溢着未被清除的腐尸的恶臭。普鲁日尼科夫捂住鼻子、强压着一阵阵的痉挛,向四下里观察。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晦暗——总的来说,它们现在更容易适应的是晦暗,而不是光亮,——他瞧见了入口处那挺打坏了的重机枪及其周围的七具尸体、几乎每一具尸体的军装上都有边防战士的绿色领章。显然,小伙子们坚守到最后一粒子弹,因为他们周围除了弹壳和空弹匣以外,什么也没有。机枪停在普鲁日尼科夫曾经架过自己机枪的那个地方,只是入口处的洞口变得更大了。
这一切,普鲁日尼科夫一眼就察觉到了,他没有耽误时间,径直往里面走去。凝滞般的浓重的恶臭折磨着他,痉挛噎住了喉咙,他时常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他终于捱到破砖叠累的楼梯,开始往上爬。楼梯平台上横卧着两具有点儿腐烂的尸体,他绕过了尸体,一直往上步步攀登。
就这样,他终于爬到了最高处:这里有风,他可以缓口气休息一下。下一步他需要沿着墙檐走到残破的窗口,从那里理应能够看清要塞和杰列斯波里大门以南的地段。
幸运的是,在他还没有向前移动的时候就听见下面,教堂那黑洞洞的竖井里,响起了咚咚的脚步声。普鲁日尼科夫的处境极为不利,既不能卧倒又无法隐蔽。他深信不疑,走进教堂里的是德国巡逻兵,而假若巡逻兵沿着楼梯上来,那么,只要一拐弯,就会发现他。会发现他处在无法反抗的境地。
从下面传来了嗡嗡的、嘈杂的说话声,回声话语,无法辨清,再说普鲁日尼科夫也根本没有打算去弄清楚,这些德国人在说什么。他屏住气息,动也不动地斜倚在那里,悉心倾听脚步声,但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是朝他走来还是仍在入口处转悠。嘈杂的话语声仍在继续,打火机咋嚓了几下,被点燃的破布的焦臭味徐徐飘向普鲁日尼科夫。起初他感到莫名其妙,德国人为什么要烧破布,而当他明白了原因的时候,他顿时不那么过于紧张了。德国人之所以烧破布,为的是驱散尸体的恶臭,未必打算往教堂的里面走,因为里面的这种恶臭更为浓重,令人无法呼吸。脚步声止息了,只有说话声尚隐约可辨。看来,入口处已布置了巡逻兵,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德国人决定看守这座死寂的、空洞的教堂了。普鲁日尼科夫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口头看了看。
墙檐很窄,满是打落的灰泥和碎砖,但是普鲁日尼科夫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不能老是呆在这里,呆在这楼梯的尽头,否则,不是这些,而是另一些较为吃苦耐劳或者较为认真的德国人,迟早总会发现他的。可是在那里,在深深的窗龛里,他就可以隐蔽起来并且能够看清今天他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观察的东西。
普鲁日尼科夫沿着墙檐艰辛地爬了许久。他手指使劲抓住墙缝和弹孔,整个身子紧贴着墙,保持身体在深渊上面的平衡。有两次他脚下的灰泥都窸窸地掉落了下去,他屏息不动,而底下依然是那种压抑的嘟嘟哝哝的声音。最后他终于潜入窗龛,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这才小心谨慎地向外窥看。
他看到了环形兵营的残破的屋脊,屋脊后面那宛如一条带子的布格河,以及布格河彼岸的一些破损的建筑物。他看到了从杰列斯波里大门附近的桥头延伸出去的一条大路,看到了杰列斯波里大门本身和大门前面排满了重炮的场地。不论是在大路上还是在重炮一字排开的场地上,都有为数众多的德国兵,只是在大路上他们顺着路边整齐地排在两侧,形成了一条通廊,而在大门前面的场地上则摆成一个整齐的方阵,方阵的中央站着几个人,大概,那是军官。这个阵式与曾被普鲁日尼科夫和准尉驱散了的那个颁发十字勋章的阵式不同。它似乎更有声色、更为壮观,普鲁日尼科夫弄不明白,德国人为了什么要搞这么隆重的检阅场面。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音乐声,他没有看到乐队,但知道演奏的是进行曲。在士兵队列所构成的通廊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的一个身穿深色的风衣,另一个——比第一个高大些和肥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