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列入名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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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普鲁日尼科夫,你好!”柯里亚以前学员排的教官、中尉戈罗勃佐夫端坐在政委办公室门外,也是上下笔挺、一尘不染。“近来怎么样?还是跟那些裹脚布打交道吗?”
普鲁日尼科夫是个十分认真的人,他详细地诉说了自己的工作情况,但内心暗自思忖,为什么戈罗勃佐夫中尉对他——柯里亚来这里的缘由丝毫不感兴趣。最后他终于暗示道:“昨天团政委同志也详细询问过我的工作。并且让我……”
“喂,普鲁日尼科夫,”戈罗勃佐夫突然压低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把你派给维耶里契柯,那你不要去。你要求到我那里,好吗?就说我俩是老搭当了,工作上一直配合得很好……”
维耶里契何中尉也是学员排的教官,属于第二排,他同戈罗勃佐夫中闹事无巨细都争论不休。柯里亚一点儿也没弄懂戈罗勃佐夫的话意,但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他正欲请戈罗勃佐夫进一步解释时,政委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衣着漂亮、满面春风的维耶里契柯走了出来。
“给了我一个学员连,”他对戈罗勃佐夫说,“祝你同样如此!”
戈罗勃佐夫一跃而起,习惯地整了整上衣,他那么一扯就把所有的衣褶全赶到后面去了,于是迈步跨进了政委办公室。
“你好,普鲁日尼科夫,”维耶里契柯说着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喏,你的事情总的来说怎么样了?该交的交了、该接的接了吧?”
“总的来说是这样。”柯里亚复又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自己的工作情况。只是他没来得及提起政委召见一事,因为性急的维耶里契柯打断了他的话头:
“柯里亚,上面征求你的意见时,你就要求到我那里。我已经向上面提过,不过你,总的来说,还得再提一下。”
“要求到哪儿?”
说话间,团政委和戈罗勃佐夫中尉从办公室走出来了,维耶里契柯同柯里亚立即起身,柯里亚开始报告“按照您的指示……”,但政委没有所下去:“走吧,普鲁日尼科夫同志,将军在等着您。没你们的事儿了,指挥员同志们。”
他们前往军校校长那里没有打值班员的接待室过,而是穿过一个空房间。该房间的尽头有一个门,政委从那里走了进去,撇下柯里亚单独一人,柯里亚感到局促不安。
在这以前,柯里亚曾与将军见过一面。那是在将军亲自授予他军官身分证和一支沉甸甸的手枪的时候。不过,除此之外,还见过一次。但是回忆起那一次见面的情景,柯里亚觉得很是窘迫,但看来将军早就忘个干净了。
那是在两年前的某一天,柯里亚当时还是个普通老百姓,一不过已留了平头,他同其他留手头的小伙子们一起刚刚从火车站来到军校。他们直接在练兵场上卸下了手提箱,一个蓄着胡子的司务长(就是在宴会后他们想要报复的那个)命令全体到浴室去洗澡。于是大家蜂拥而去,也不列队,一路上大声地说笑嬉闹。然而柯里亚此时却因脚被磨破而光着脚坐在地上。当他勉强穿上了皮鞋的时候,全体已拐过了墙角。柯里亚迅速站起来,想追上去,在这当儿有人突然喊住了机“往哪儿跑,年轻人?”
一个干瘦的、个子不高的将军面带温色地盯着他。
“这里是军队,而军队的命令是要不折不扣地执行的。命令您看守这些东西,那您就应当好好看守,直到有人来接替您或者命令被撤销。”
谁也没给柯里亚下达过什么命令,但柯里亚此时已不怀疑,这道命令的存在是不言而喻的了。因此他笨拙地直了直身子,大声回答道:“是,将军同志!”就这样他留在那里看守提箱了。
可是伙伴们呢,仿佛故意捉弄他似的,压根儿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事后才知道,他们洗完澡后,每人领了一套学员制服,随后司务长又把他们带到裁缝那里,为的是使每个人领到的衣服都能改得合身。这些事情把他们忙活了好一阵子,而柯里亚却始终规规矩矩地看守着那堆没人需要的东西。他站在那里并为此而感到不胜骄傲,仿佛是在守卫一个弹药库。谁也没去注意他,直到两个愁眉苦脸的学员由于前一天的放纵行为被罚勤务去搬运这些东西以前。
“不许你们动!”柯里亚厉声喝斥,“不许靠近!……”
“你要干什么?”被罚者之一粗暴地挑衅说,“当心敲你的脖子……”
“退后去!”普鲁日尼科夫怒不可遏地喊道,“我是守卫!我命令你们!……”
其实,他身上并没有武器,但他如此号叫,致使这两个学员决定不跟他纠缠下去。他们去找司务长,但是柯里亚对司务长的话也不听,他要求或者换岗,或者撤岗。由于根本不存在换不换岗的问题,大家就质问他是谁派的岗。柯里亚拒绝回答,直闹到军校值班员到来为止。红袖章起了作用,但是柯里亚交了岗以后,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值班员也搞不清楚。等到柯里亚弄明白了的时候,浴室已经关门了,就这样,柯里亚不得不再当一昼夜的老百姓,可为此招来了司务长对他的极度不满和报复。
如今面临的是同将军的第三次会见。对于这次会见,柯里亚既心切又畏惧,因为人们私下里传说这位将军参加过西班牙内战,这一点他是相信的。既然相信,那就不能不惧怕他那双不久前目睹过真正法西斯匪徒和战争实况的眼睛。
终于,门轻轻启开了,政委招手示意他进去。柯里亚忙不迭地整了整衣服,舔了一下忽而发干的嘴唇,便走进了挂着厚实帷帘的门里。
这一人口对着将军办公室的正门,因此柯里亚正好出现在弓着腰的将军身后。这多少使他有点局促不安,他向将军报到的喊声竟也不象预期那么清晰了。将军听了他的报告,指了指桌子前面的一把椅子。柯里亚坐下了,两手扶膝,很不自然地直起了腰杆。将军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随即戴上了眼镜(看到这副眼镜,柯里亚很是犯愁……),开始翻阅订在红壳夹子里的一页页材料。柯里亚没有想到,他——普鲁日尼科夫中尉的“人事档案”原来是这等模样的。
“全是五分,怎么会有一门三分?”将军诧异地问,“这个三分是怎么回事?”
“‘军需’课得了三分,”柯里亚说,声音低沉,脸上象个姑娘似的泛起了红晕,“我重考一次,将军同志。”
“不,已经晚了,中尉同志,”将军冷笑了一下。
“共青团组织和群众的评语都很好,”政委低声说。
“嗯,”将军点了点头,复又埋头翻阅。
政委走近敞开着的窗户,开始抽起烟来,他象对待老相识似地对柯里亚美尔一笑。柯里亚斯文地动了动嘴唇作为回答,接着又紧盯着将军的鼻梁。
“看来您枪法很准,对吗?”将军问道,“得过奖,可以说是神枪手罗。”
“维护了军校的荣誉,”政委证实道。
“好极了。”将军合上了红夹子,把它往旁边推了推,接着摘下了眼镜。“我们对您有个建议,中尉同志。”
柯里亚一言不发,洗耳恭听。在全权负责裹脚布这一职务之后,他对委派去执行侦察任务已不抱希望了。
“我们想把您留在军校里担任一个学员排的教官,”将军说道,“担任这个职务责任是重大的。您哪一年出生?”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二日!”柯里亚面无表情,象背书般地口答。
他之所以这样机械地回答,是因为此刻他正在激烈思考对所提建议应该如何回答。毫无疑问,对一个刚毕业的学员来说,担任这样的职务是不胜光荣的,但是柯里亚不能那么幕地站起来响亮回答:“乐于听从您的命令,将军同志!”他之所以不能,是因为他坚信,一个指挥员只有到部队里去,同战士们共甘苦,学会指挥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指挥员。而柯里亚就是想成为这样的指挥员,正因为这样,当大家都迷恋空军或者至少也要到坦克部队去的时候,他却自愿来到普通的步兵军校。
“三年以后您将有资格进军事科学院,”将军继续说,“从各个方面来看,您应当继续深造。”
“我们甚至给您提供了选择的权利。”政委微微一笑。
“喏,您想到谁的连去:戈罗勃佐夫还是维耶里契柯?”
“大概,戈罗勃佐夫使他烦透了,”将军冷冷地一笑。
柯里亚想说,戈罗勃佐夫根本没使他厌烦,那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但是说这些话已没有意义,因为他,尼古拉·普鲁日尼科夫,并没有留校的念头。他需要的是到部队去,跟班排战士一起流汗,一同拉练——简单地说,需要的是“服役”这个词所意味着的一切。柯里亚想这样说,但一时舌塞神窘,不知从何说起,顿时又满脸通红。
“您可以抽支烟,中尉同志。”将军收敛了笑容。“抽支烟,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不行。”团政委叹了口气。“他不会抽烟,真糟糕!”
“我不抽烟。”柯里亚证实道,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将军同志,允许我谈谈吗?”
“说吧,说吧。”
“将军同志,我感谢您,衷心地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晓得,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誉,但我还是请求您允许我回绝,将军同志。”
“为什么?”团政委脸色一沉,由窗口向前挪了一步,“这岂非咄咄怪事,普鲁日尼科夫?”
将军一声不吭地瞅着他,显然被诱发了好奇心,柯里亚的胆子壮了起来:“我认为,每一个指挥员都应该首先到部队里去服务,将军同志,军校里一再这样教导我们,就连团政委同志本人在隆重的毕业晚会上也说过,只有在作战部队里才能锻炼成为备符其实的指挥员。”
政委茫然失措地千咳了一声,转身回到窗口。将军依然瞅着柯里亚。
“正因如此——不消说,我非常感谢您,将军同志,——我诚恳地请求您,把我派到部队去。任何部队和任何职务都行。”
柯里亚顿了一下,办公室里霎时悄然无声。然而不论是将军还是政委都没有察觉到这种沉寂,唯独柯里亚感觉到时间的难捱而窘迫不已。
“我当然明白,将军同志,……”
“他可真是个好小伙子,政委,”校长忽而笑眯眯地说道,“好小伙子,中尉,真的,是个好样的!”
而政委竟出人意料地笑出了声,并使劲拍了一下柯里亚的肩膀:“谢谢您还记得我的话,普鲁日尼科夫!”
三个人一下子都笑开了颜,仿佛找到了摆脱困境的出路。
“就是说,把您派到部队里去?”
“是的,将军同志。”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校长突然改用“你”来称呼,以后他再没有改变。
“不需要了。”
“就是说派到哪儿去都行吗?”政委问道,“那么您的母亲和您的妹妹呢?……他的父亲已去世了,将军同志。”
“我知道。”将军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望着柯里亚,手指在红色档案夹上得得地敲着点子。“派你去西部特军区行吗,中尉?”
柯里亚激动得两颊泛红:到特别军区去服务,简直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