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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第51部分

小说: 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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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大家一窝蜂涌上去占位子。我觉得自己不是学生,资格似乎差一等,不好意思去挤,站在边上等着。人都上完了,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我过去坐了。刚坐好张小禾就上来了,就她一个人。她看见了我,眼睛眨一眨,我动动嘴唇算是答复。我稍稍移动一点身子,准备她会过来。前面有个男的马上把身边的提包移开,要张小禾坐,她很自然地坐了。一路上那个男的总是找机会和张小禾说话,张小禾只是敷衍几句,马上又偏过头去和通道那边的一个姑娘说话,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亲热得不行。我在后面冷眼看去,觉得这种冷漠和亲热都有点夸张,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做给我看的。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以下略去2800字) 

六十五



  我对张小禾说话时多了一点严肃,不再在话中夹带着什么。有时我觉得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为了这颗骄傲的心我必须放弃那种前途渺茫的尝试。可有时又感到深心有一种力量在反抗着这种骄傲,反过来向自己证明那种说服是一种虚伪的自我欺骗。我的变化张小禾也看出来了,她说:“孟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解释说:“穷人心情总没法好。”她说:“那也不会总是穷。”我又跟她说笑开玩笑,用玩笑来掩饰两人之间那种欲进欲退若即若离的关系。事后我又恨自己不能坚持那一点淡漠,倒好象是欠了她什么似的要表现出那种热情。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那一点淡漠的意义,我总觉得她心里是明白的。如果明白了又装作接受了我的解释,仍旧带着一点主动坦然地和我来往,她心里就有那点意思了。她有自信,有优越感,这样她才能忽略我那一点骄傲,那一点淡漠。我总想猜透她的心,却总也猜不透。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听见她房里有男人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这么晚还有人呆在这里,我心里一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我心中的愤怒一跃而起,双手捏了拳对那张紧闭的门做出威胁的进攻姿态,一拳一拳虚着用力打过去。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种愤怒的权力,信心在倾刻间瓦解,只恨自己以往太自作多情。我轻手轻脚走到她房门边,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唧唧哝哝的又听不清,便想象着他们是说着情话。我对自己的举动非常惭愧,干什么呢?我干脆放宽了心在过道里走,故意弄出点响声,又把水房门关得“砰”地一响,似乎在提醒着张小禾,以后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做出那点温柔,你的事我都知道。我洗了澡,刷了牙,捧了高阳的《玉座珠帘》坐到床上看。眼睛盯了书,心里却想象着隔壁那一幕会有了什么进展,不堪的画面都浮到了眼前来。耳朵也分外的灵,捕捉外面的每一点响动,一忽儿觉得有一种轻微琐细飘忽不定的浠浠之声,一忽儿又觉得是一种隐约含糊难以细辩的啧啧之声。我忽然心跳加快,支起身子仔细分辩,又是一片沉寂,让人怀疑声音竟是发自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我心想:“老子今晚陪你们俩了!”打算等着,看那人走不走。又轻轻开了门探头一望,隔壁灯还亮着,又放心了一点似的。好几次我想把耳朵贴到墙上去听隔壁的动静,被羞耻感阻挡了。在毯子里我用一只脚踢了另一只脚一下,心里说:“关了你什么屁事呢,要你这样操心!”赌气地熄了灯去睡,翻来复去哪里又睡得着。 

  我忽然猛地一惊,好象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孟浪”。我跳下床,立在黑暗中侧耳听了一下,分明听见张小禾又叫了一声。我赤脚着冲了出去,听见张小禾房中有一阵响动,她在喊着:“出去!”又似乎有人捂了她的嘴,她沉闷地喊着:“孟浪!”我推了推门,推不动,把门拍得“砰砰”的一片响。里面又一阵响动,张小禾在喊:“孟浪!”这一次我听得非常清楚,拍着门叫:“张小禾!张小禾!”响声到了门边,门钮响了一下,我推推还是不动。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小禾,小禾,听我说,听我说最后几句。”张小禾嚷:“松开我!”我退一步准备用赤脚踹门,门钮又响了一下,我扑上去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有人用力抵着。我把赤脚塞到门缝里去,里面的那个人用力推门压得我的脚骨头都要断了似的。我心中火气腾腾的燃上来,用身子猛的一闯,门开了,只见一个很高壮的男人正抓着张小禾的双肩从门边推开。我不要命地扑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猛地往旁边一推,他坐到了地上,眼镜掉到地毯上。我又踢他一脚,脚丫子痛得一弹。他双手去摸索眼镜,一边问:“你是谁?”我用脚把眼镜拂到他手边,他摸了戴上站起来说:“你是谁?”我摆开架式防备他扑过来,计算着扑过来就对着眼镜一拳,一边说:“你管我是谁,欺负女孩子,是谁谁也管得。”他并不扑过来,眼瞪着张小禾说:“好哇,小禾,你叫他来打我!”原来高高壮壮却是个孬种。张小禾站到我身后指指他说:“叫他出去,出去就算了。”我指着门口说:“你老老实实走了,今天就算了。”他说:“你是谁,我们的事不要你管。”我望张小禾一眼,她说:“叫他出去,出去就算了。”我推他一把说:“还不想走是吧?想死赖在这里一夜吗?”他说:“我们的事不要你管。”我说:“别它妈的自己跟自己多情,好不要脸,谁跟你是‘我们’了!半夜跑到女孩子房里动手动脚,还是个东西吗?”他说:“你这个人不讲道理!你知道我是谁?”“你是谁?一泡屎!我昨天排泄出来的,都酸臭了!”他说:“你骂人!”我说:“是人我会骂他?我从来不骂人!”他还在那里不动,我上去掀他一把,他反过来掀我,我性子上来说:“咦呀,你还不服输!”狠命地掀他一把,他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去。没等他站稳,我准备朝他屁股上踢一脚,张小禾把我一拉:“叫他走就算了。”我走过去,一把掐了他的胳膊,把他往门口推。他甩过来甩过去不肯走,一边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的手用力掐紧他的肌肉说:“关不关我的事?”他痛得一叫,老实了不再乱甩。我把他架到门口,他回过头说:“好啊,张小禾,你今天叫人打我了!以前你都不记得了,你看我要报仇的。”我说:“你要报仇!”手中用力一捏,他又痛得一叫,说:“今天你打了我啊,你自己别不承认!”我说:“打了你,承认。”他说:“我要去告你,你动手打了我!加拿大动手打人是犯法的。”我用膝盖在他屁股上一顶说:“你也拿加拿大吓我,老子反正犯法了再犯一下。狗奴才,告去吧你!你拿手捂人的嘴,谁先犯法?”我把他架到楼梯口上说:“下次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有胆的只管再来,反正我失业在家里没事。你要报仇,看你有几个脑袋。”说着把他往下一推。他抓着扶手在楼梯上站稳了,回头还想说什么,我眼一瞪,他一步步走了下去。我跟在他后面,押个犯人似的,挺直了胸得意着摇晃几下。他出去了,我闩上门,从门上的小窗往外看。只见他钻进了小轿车,发动起来,摇下车窗,冲着楼上喊:“张小禾,你叫这个男人来打我!婊子!”我猛地一拉门追了出去,骂一句:“什么东西!”车灯一亮,车嗖地开动了。我追几步追不上,在地上乱摸想摸到一块石头,也没摸到,只好一扬手把那块想象中的石头朝车那边扔过去。 

  我在门口站着,给张小禾一点时间,让她平静一下。外面一片浓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有街灯亮着。赤脚踩在水泥地上我感到了凉意。对自己刚才的行动,我很满意。我觉得自己也有了那么点侠士的意思,很有力量似的。在加拿大我已经习惯了畏缩,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么勇敢真的就动了手。有人需要我,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需要我,这种感觉令人陶醉。想起了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又遗憾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不然趁那家伙喊着要报仇,一拳把他从楼梯上打下去,多么潇洒。我想象着自己站在楼梯口上一拳打过去的那种神态,和他滚下楼梯在下面趴着的样子。这样想着我在黑暗中奋身舞了几拳,很有点慷慨激昂的意思,又有点无赖的味道。对着黑暗我神经质地笑了。 

  二房东披了衣出来,拧亮了台阶上的灯问什么事情。我说:“跟一个朋友吵起来了。”他说:“没打吧?门拍得响砰砰的。”我说:“推了两下。”他说:“加拿大可打不得架的。”我说:“知道,人家是法治社会。”他进去了。我上楼时故意把脚步放重些,给张小禾一个提醒。我知道她会给我一个说明,可是我并不需要。我倒很愿意避开那种场面,听她诉说感到羞愧的事情我也会感到痛苦。上了楼我看见张小禾的房门大开着,只得走了进去。她正坐在床沿发呆,见我进来,抬头望我一眼,很羞怯的样子。我说:“睡了吧。”想退出去。她嘴唇张合几下,突然双手一捂眼睛,叫一声:“孟浪!”倒在床上,伏在枕头上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我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怎么说,怕反而会触及到那件事情。我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拖过一张椅子,接一杯水放在上面,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我不闩门倒在床上,等待着张小禾可能会来找我。正昏沉沉有了点睡意,门“咚咚”响了,我说:“请进。”张小禾进来,看出她已经洗了脸梳好了头发。我指着唯一的一张椅子叫她坐了。她笑一笑说:“今天谢谢你了。”我看出她的笑是预设好了的,看起来她还是决心给我一个说明。我说:“这谢什么呢。”一边想着怎么在她提到那件事的时候把她的话堵住。她说:“不是你还不知怎么样呢,他老说老说不肯走。”我说:“有机会帮你一点忙我也很高兴,说真的我还要谢谢你呢。”我把衬衣袖子推上去,把胳膊伸平,捏紧拳头,往胸前一拉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stronge,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又捏一捏手臂说:“肌肉呢。”她一笑说:“他比你壮些,没你劲大。”我说:“明天你有课没有?”她说:“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说:“你饿了没有,我给你倒杯牛奶来。”她说:“刚才那个人不讲道理。”我说:“那也不怪。天下事要明白道理是容易的,要克服偏见欲望是困难的,所以天下总是多事。道理总是苍白无力的。”她说:“这个人是约克大学的,他姓刘。”我说:“约克大学在加拿大地算个好学校了。”她凄然一笑说:“刚才那个人,刚才那个人。”我说:“刚才那个人,臭狗屎别提他了。”她说:“说起来呢,也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我干脆说:“我早知道了,他是约克大学计算机系的一个博士。”她身子往前一探,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把思文告诉我的跟她讲了。她说:“你都知道这么详细,也不早说。怎么加拿大也跟国内一样,什么事传得比电还快。”我说:“还是这些人嘛。”她说:“你早知道了也好,我还松了一口气,要自己去说那些事总是很困难的。”我说:“有什么呢,加拿大!有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没有这样的事是不正常的,看作正常是正常的,看作不正常才是不正常的,加拿大!”她说:“我总觉得那样不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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