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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2005年第2期-第51部分

小说: 2005年第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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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了那段沟岔地。哑巴催我开拖拉机,啷啷地敲车厢,夏天义一直没说话,吃他的黑卷烟。 
  七里沟里,果然水将那道石砸冲垮了,而且还有一股水从沟里往下流,夏天义就让我和哑巴在沟上边筑了一道土砸,把水改到了崖根。我和哑巴干活,夏天义坐在草棚门口,草棚没有倒塌,他坐了一会儿,手便又在棚门口抠地上的干土,丢进嘴里嚼起来,然后直直地盯着不远处自己的那座空坟。那棵木棍栽活了的树上,鸟巢还在,再大的雨鸟巢里不盛水,鸟夫妻却总不安分,叽叽喳喳地叫。我说:“叫啥哩,叫啥哩?几天没见,想我们啦?!”鸟夫妻还是叫,在空中飞,但不离开我们,而且落下三片羽毛。我不理了鸟夫妻,我说:“哑巴,你爷看他的坟哩!”哑巴没吭声。我说:“哑巴,你爷在想啥哩?”哑巴还是没吭声。哑巴是说不了话的,我就不和他说了,但我在那一刻里却听见夏天义在说话,他的话没有声,是在心里说的。他说的是:我不久就要住到这里了吗?我要死了,清风街会有谁能抬棺呢?这场雨使今年又少了收成,更多的劳力还要出外吗?清风街人越来越少了,草就更多了吧,树就更多了吧,要有狼了吗,有狐子了吗?我埋在了这坟里,坟上会长出些什么东西呀,是一棵树还是一丛荆棘,能不能也长一片麦子,麦穗就像那一穗麦王?人死了变成树或者荆棘或者麦子,何年何月能看到七里沟淤地呀?人活一世太短了,干不了几件事,我连一条七里沟也没治住!清风街人都往外走,不至于就走完吧,如果有一日还有人来淤七里沟,淤成了,他们坐在我的坟头上又该怎么说呢?说:以前有个夏天义,他做人是失败了,这七里沟是他的耻辱。唉,或许这坟不几年就平坦了,或许淤地这坟就彻底埋在土层下边了,以后的儿儿孙孙谁还会知道夏天义呀?!现在的孩子你问他:你爷叫啥?十个有九个都不知道的。我夏天义又不是毛主席,谁知道?鬼知道!夏天义就是这么在心里说的,说到这儿了,他站了起来,叫喊道:“引生,引生!”我说:“啥事?”夏天义说:“我要叫他们知道我的!”我说:“他们是谁?”他却不言语了,木木地向被冲垮的石砸走去,地上一踩成泥,泥粘在鞋上夏天义带不动,一提脚,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了。 
  远在茶坊村的那户人家丧事办得极其简单,因为到处都是泥泞,什么也不方便,乐班只吹唱了三个回合,亡人就下葬了。乐人并没有吃饭,拿了报酬后,主家又给了各人一瓶酒,白雪就提了酒急急往回赶。她走到了七里沟口,七里沟出了太阳。久雨过后的太阳从云层裂开的一条大缝里,一束一束射下来,像血水往下泼。那时候我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我说:“天义叔,啥在响?”夏天义说:“啥在响?”鸟夫妻在他头上飞,像飞机一样向他头上俯冲,他站在那里,说:“啥在响?”骂起了鸟夫妻。而我一抬头看见了七里沟口的白雪,阳光是从她背面照过来的,白雪就如同墙上画着的菩萨一样,一圈一圈的光晕在闪。这是我头一回看到白雪的身上有佛光,我丢下锨就向白雪跑去。哑巴在愤怒地吼,我不理他,我去菩萨那儿还不行吗?我向白雪跑去,脚上的泥片在身下飞溅,我想白雪一定看见我像从水面上向她去的,或者是带着火星子向她去的。白雪也真是菩萨一样的女人了,她没有动,微笑地看着我。但是,突然间,轰隆隆地一个巨响,脚下的地就桥板一样晃,还未搞清是怎么回事,我就扑倒在地,扑倒在地身子还往前冲,冲出了三丈远。是什么在推我?我看见白雪也同时跌倒了。她身边并没有人,谁推倒了她?是空气。空气在乎日看不见,抓不着的,现在却像是一个木橛,猛地将我从身后砸了一下,我几乎是一疙瘩泥,被用力地摔沓在地上,我喊了一声:“白雪,咋啦?”我想我没胳膊没腿了,没鼻子没眼了,是一片泥片粘在了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是三月廿四日的灾难。三月廿四日这个数字我永远记着,清风街也永远记着。这一天,七里沟的东崖大面积地滑坡了,它事先没有一点迹象,或许在那场大暴雨中山体已经裂开,但我们全然不知道,它突然地一瞬间滑脱了,天摇地动地下来,把草棚埋没了,把夏天义的坟埋没了,把正骂着鸟夫妻的夏天义埋没了。土石堆了半个沟。清风街来了人,但仍然是没有了主要劳力,都是些老人小孩和妇女,我们刨土石一直刨了一夜,但那仅仅只刨了滑脱下来的土石的二十分之一还不到。上善和君亭就把夏家的人都叫到了一块,商定的结果是,人肯定是死了,要刨还得刨两三天方能刨出来,就是刨出来,若再要刨出坟墓,又得三四天,不如不刨了,全当是夏天义得到了厚葬。夏家人都哭得汪洋一般,也只好这么办。但夏天义被埋在了土石堆里,土石堆将可能就在这里形成永久的崖坡,夏天义便没个具体的坟墓,那就得必须在这里竖一块碑子。决定竖碑子,夏天义的五个儿子和媳妇就吵闹开了,依上善出的主意,碑子钱和竖碑子的费用各家分摊,而庆玉庆满和瞎瞎坚决反对,理由是原先分摊的是庆金负责安葬夏天义的,现在老人遇到了这事,省了多少花销,这碑子钱和竖碑子的费用还能再分摊吗?淑贞说,是省了些程序并不省花销呀,灵堂要设的吧,来吊孝的人要招待吧,如果不分摊,这碑子就不竖了!商议不到一块儿,上善气得就不管了,是夏雨主动提出来,把他给他爹准备的那块石碑先让给他二伯。石碑从西山湾石匠那儿拉了回来,也正好是县上调研的人进了清风街,他们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夏天义,当知道夏天义已经死了,就说:“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死了?!”这话很快传开来,清风街的人就不知道了调查人到底来调查什么,不敢多言语。庆金去请赵宏声给石碑上题辞,赵宏声便推托了,说:“写上‘夏天义之墓’?那太简单了。夏风临走的时候说了,他要给他爹墓前竖一个碑子的,概括一句话刻上去的。二叔英武了一辈子,他又是这么个死法,才应该给他的碑子上刻一段话的,可这话我概括不了,咱就先竖个白碑子,等着夏风回来了咱再刻字吧。”赵宏声的话也在理,那滑脱下来的土石崖前就竖起了一面白碑子。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盼着夏风回来。 
秋之雾
王 蒙 
  沉睡着的叶院士听到了一点声音。是敲门还是身旁有人翻身?是轻轻地叹息,还是感动地吟唱?他不想醒来。 
  他又有点怕:假若老是不醒?! 
  渐渐地变成呼唤,声音越来越强,却不响亮,他的四肢是被什么压死了呢?谁的声音?陌生而又熟悉,遥远而又亲近,隐秘而又坚决。像是久古的往事,像是坠入了深井,打捞哇、提醒啊、催促哇,他自己反而愈陷愈深,爬不上也捞不出来。 
  我不告诉你。我不说。这是一种最可爱的说法,多情的语言。如果一个女人这样与你说话,那就是说她已经爱上了你。 
  最后,是不是打更人的梆子,夜里突起的北风,令正在酣睡的他惊醒?微弱的但是凌厉的哨音与窗户的咯咯作响使他不安。他竟然忘记了他最最不会忘记的自己的来历。 
  现在已经没有打更人的梆子了,现在有的是防盗门、监控电眼、电子报警器与110报警电话。有许多晦气的酸溜溜的文学家徒劳地守护着过去和记忆,而他是工程院的院士,他注视着各种(多半是进口的)最新最好的仪器和技术,运用到临床实践,引上市场。 
  哎呀,哎呀。曲曲折折,千啼百啭,千娇百媚。叹息,歌唱,呼喊。赔小心,轻柔的抚摸,永远的对于母亲和孩儿的依恋。是宠物吗?难舍难分,终分终舍。 
  哎……呀……哎……呀……尖尖的下颏,细细的眉毛,擦着白粉的脸,劣等化妆品的气味,玉一样的胳臂与葱一样的手指。指环和镯子,红耳坠和绿发簪……什么?小孩儿,小孩儿。他是一个小孩,最根本的,他不是院土,不是会长,不是委员,他只是一个男孩子。 
  谁?我怎么会梦见了她?我怎么会那样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是谁? 
  ……后来再也睡不着了。叶院士一次次重温自己梦中听到的呼唤和由声音而不是由色彩和线条构成的形象。他慎重得像是回顾一系列化验、计算、扫描、透视录像的过程与结论。然而,自从梦中听到那声音,他的方向就是明确的,他的结论出现在他进行思考和分析之前,叫做先验指向——是阔别七十余年的桃花和桃花调。 
  多么奇怪。由于要离开故国这一块热土,所有的陈谷子旧芝麻,所有的尘封与埋葬,所有已经自动或被动删除了的乱码、“非法操作”、被“蠕虫”与“求职信”病毒损坏了的数据……都冒出来了。 
  但是你不应该那样清晰,你不应该那样牵心,你从来与我无关,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和你的同类,你和我从来没有互相进入,不论是梦、记忆、大脑皮质和灵魂。 
  甚至,几十年了,一辈子了,我不但没有说起过你也没有想到过你在意过你。我宁愿相信是我杀掉了你。而你突然袭来。像是一个一贯身心健康的、没有到伊拉克也没有到阿富汗、穿着新式防弹衣、保护得无懈可击的钢铁强人中了子弹,从第四维——时间——而非三维空间射来的子弹:难以诊断更难以治疗。这就不单纯是外科学、伤害学或者战时救护学的问题了。 
  叶院士有一点怕。 
  两个小时以后,他打电话给他的助手,说是他决定接受邀请,下午到老家桃花镇去。 
  助手表示:已经辞谢过了,对方并没有提出异议,也可能原先对方只是礼貌性地邀请一下,所谓让——让的……而且,后天早上七点四十九分,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航班,第一站是底特律,转飞多伦多,包括转机等待,他要飞二十多个小时。 
  我知道。还是去一下。毕竟我小时候生活在那边。我会注意。我知道我已经八十二岁。七卜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明年我的虚岁就是八十四……起码还有一年。 
  就这样。你不要去了,有车就行。你不必陪我。 
  于是有了去国养老之前的桃花镇之行。下了高速公路有人接待。吃的有海鲜也有山珍。所以那么多人得了脚痛风、心绞痛、糖尿病以及胰腺炎、十二指肠穿孔。然后他听了桃花调。 
  他弄不清自己的祖籍,这说来话长,干脆就拿桃花镇做自己的祖籍。他小时候住在一个大四合院的前偏院,应该算是“下人”例如车夫住的地方。但那时候已经礼崩乐坏,“上人”“下人”都是贪婪的房东的厚颜的房客。主院正房住着一位军官,穿黄呢制服,一副痞气,与后来他看到电影里对于敌伪军官的造型十分贴近。还有一个瘦小的女子,面色黄中透绿,像是刚刚献过八百cc鲜血。叶小毛(他小名叫小毛)是被禁止到主院里去的。,他常常在主院的垂花门外听这位女子唱桃花调。苍老多病的垂花门油漆剥落,露出了底色腻子与麻刀,像是没有愈合的伤口。桃花调只流行在桃花镇方圆几十里地区,用方言演唱。曲子里不停地用“哎呀”做发语词与感叹词,这像是北方的梅花大鼓,用“哎哪”起始。桃花调听起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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