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2007年第1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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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绰的买主抢走——继而对这些人施展魅力以便收集他们的名片,接着再以每张一千美金的价钱将这些名片倒卖给囤积着大量等值作品的商人,这些人自会知道该如何安抚那群倒霉蛋。萨姆不禁在脑中思忖:倘若奥马罗发现记者们在如何玩弄计策,他该怎样应对?低调隐秘的拍卖行妄图对抗争强好斗的美国媒体,这场战役早已提前告败,至少他们对德雷耶的死仍一无所知。这样更好,萨姆并不希望给拍卖行制造麻烦,不管他们是否已经乱了方寸。
11
克里斯蒂的拍卖会已全速启动。不到一分钟,经验老到的拍卖人就将塞拉的作品卖给了商人哈里·伯雷昂。在这个行当里执锤如同做一场高超的特技表演,需练就千般本领,其中包括吹嘘者的口才和乐队指挥的淡定。他一只眼扫视整个大厅,另一只眼则注视着拍卖行职员的一举一动——他们负责传达电话中的报价,并不忘查询参阅绝密档案,那里面记录着每笔交易的详细信息,特别是成交价格。克里斯蒂为今晚的许多作品作了担保:作品主人已得到承诺,无论进展如何,他都会得到一笔预先商定的保金。惟有如此,才可以说服卖主选择在自己这里而不是到竞争者那里拍卖其收藏。如果一切照预料中的发展,最终成交价格高于保金,超出的部分将由双方平分。否则,拍卖行将蒙受经济损失。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执锤者面带微笑,实则在极力掩饰内心的紧张。终于,在宣布巴斯奎特的巨幅作品被淘汰的时候,他忍不住全身抽搐。油画没有找到买主,公司将为此赔上三百万美金。所幸的是,它仍可在其后的私人拍卖中将画卖掉以尽量减少损失。这正是阿斯特丽德·科恩的专长,棘手的转卖对这位年轻女子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此刻,她正坐在雇员专柜后面,将电话夹在耳边,为竞买随后的作品不断亮出新的高价——安德烈亚斯·古尔斯基的摄影作品已成为现代艺术市场上的新秀。阿斯特丽德的竞争对手坐在大厅的第一排,举止像个愚钝的学生,但这副卑微的神情并不妨碍他在竞拍价格达到八十万美金的时候颔首表示默许。大厅里一片骚动,这位艺术家的拍卖纪录,甚至使所有摄影作品最高成交价的纪录就此被打破。阿斯特丽德·科恩与电话另一端的神秘人士交谈了几秒钟,一脸灿烂地举起了手。坐在第一排的男人朝主持大局者轻轻摇了摇头:他宣布放弃。
随后,他重新出击,开始竞买《蓝色安慰剂》。包括现金在内,这些蓝色糖果总共花费了他八十八万六千美元。十分钟后,他又以五百六十万美金的竞拍价成为雕塑《迈克·杰克逊和他的黑猩猩》的新主人。接着,他全力挫败阿斯特丽德·科恩,以与购买“糖果”相同的价格成功将“教皇蜡像”收入囊中。三项新纪录诞生了。未作停留,他站起身走出大厅,身后是阿斯特丽德·科恩凶恶的目光——这一次,他的这位女对手着实运气不佳。超过三分之一的观众也随后离场:名作已有得主,剩下的十几幅作品已无足轻重。至此,现场秀不再抢眼,只有一些精明的老商人继续留守,他们通常会借此机会以相对低价搜刮一两幅佳作。
萨姆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了两位记者,他们正在等待例行的新闻发布会,稍后还会有美妙的鸡尾酒会。
“帝波铎可要冒火了。”若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阿斯特丽德正是受了他的委托开价竞买的。他一直希望把《第九小时》收入切尔西的藏品中,顺带还有已经到手的培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英国最重要的画家。他描绘的往往是难以名状的、痉挛的、扭曲着或挣扎着的人,坐或站在一个幽闭阴森、没有门窗的斗室内,着重表现“一个孤独、苦恼、恐惧、愤怒、混乱的世界”。的教皇画像。我听说他甚至还让荷兰的建筑师设计了一个特殊的房间来存放它们。”
“特殊的房间?”
“嗯。天花板是一扇打碎的彩画大玻璃窗,据说是为了象征耶稣死时耶路撒冷神庙顶篷的裂缝,总之大概是这个意思。然后还要有陨星从某个地方划过。只有装饰了裂开的天顶和教皇身边的碎玻璃,房间才算是完整的陨星、裂开的天顶和教皇身边的碎玻璃这些元素是毛里齐奥·卡泰兰的作品《第九小时》的组成部分之一,见第10章。。帝波铎十分敬重艺术家,这一切都是他预先布置的。不过这回的成交价也太高了点儿:上一个买主只花了八万美金就把它搞到手了。我真想知道是哪个家伙把好东西都抢光的。”
萨姆想图点儿私利:反正最终他们也会知道,不如借此机会让两人一直欠自己一个人情。他决定让他们尝点儿甜头,以便更长久地转移两人对德雷耶的注意力。
“他叫居纳尔·卡瓦朗,冰岛人,曾任雷克雅未克博物馆的馆长。此人相当了得,现在已经是奥斯陆阿斯特拉普·费尔利基金会的新主管。他的老板是个爱好艺术的船商。不过,这消息不是我搞到的,是弗洛德的一位老客户告诉我的,真希望能再跟他打交道。”
尤迪和若什互相看看掏出了他们的笔记本。萨姆等他们写了几秒钟后问道:
“帝波铎是什么样的人?”
“不清楚。”其中一个答道。
“有谣言说……”另一个接着说道。
“什么?”
“他可能会受到罗贝尔·摩尔让多的指控。”
“那个地方律师?”
“嗯。他发现几个收藏大户和某些商人串通一气,在想方设法逃税。按纽约的现行税法算,如果每幅画征收8。25%,那么,他已经白白捞了几百万美金。”
“哇嗷!”
“不错,老天……联邦调查局会介入的,等着看吧。”
记者在他的笔记本里乱翻了一通:
“啊,找到了。一位检察官已经发出通告:‘请在我们拜访您之前来找我们。倘若联邦调查局人员前来叩响您的家门,这绝不是为了欣赏您的艺术品……’”
“你认为帝波铎也是其中之一?”
“有人说是。不过我相信他会狡猾得多。”
萨姆向两人道别,扶着扶手走下楼。他的一条腿开始唤醒他那段美好的回忆了,另一条好腿竟也一阵痉挛。他总要忍受这种令人恼火的后遗症。看到他一脸怪相地出现在人行道旁,吉尔·贝雷满心同情地建议他坐车回去。这位门卫立在大街中央,为他拦了辆出租车,萨姆艰难地坐了进去。
12
司机是海地人,萨姆要去的地方在曼哈顿下西区的肉市附近。十年前,那里曾是曼哈顿最糟糕的街区之一。十年后,它已变得时尚前卫。汽车飞速穿过百老汇,又左转向第七大道驶去。路上车辆密集。萨姆被加速、刹车、转弯摇得七荤八素。出租车司机显然更喜欢用喇叭代替方向灯。透过车窗,萨姆看到了旁边一辆计程车顶上的广告牌,原来是一本时尚杂志的宣传词,上面用法语写着“寻找女人”。萨姆盯着这句警察圈中的老话若有所思,他的确应该马上查明法迪娅·德雷耶的行踪。等红灯的间隙,司机转过身问道:
“您就不抽烟吗?”
口气有点儿冲,萨姆听出了司机话里的意思:
“我不怕烟味。”
“我能点一根儿吗?”
“如果我也可以的话。”
司机兴奋地点燃一根香烟。萨姆则填满他的烟斗——这东西在美国已是件稀罕物。车辆拥堵在一起,寸步难行。透过窗户,两旁的乘客正错愕地看着他们:这个海地人和他的乘客竟坐在一起吞云吐雾,自得其乐。城市的大部分公共场所已发布禁烟令,只要在无烟区里携带烟灰缸,哪怕里面是空的,也会受到罚款处分。因此,眼前这异乎寻常的一幕着实令人心生不快。
出租车开到目的地的时候,两人俨然已是共事已久的老搭档。萨姆掏出的小费足可以支付他们的巨额罚款了。司机打开所有的窗户,一阵风似的开走了:他的下一个乘客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另外,萨姆抽的英国烟的味道也实在冲了点儿。
萨姆叼着烟斗,走进一条阴暗肮脏的小巷。令人诧异的是,这样一条小巷竟是砾石铺路。他哥哥开的餐馆门前透出一丝光亮,这已是整条街的主要光源。亨利比萨姆大两岁,是个老练好斗的同性恋者。经他之手,这间小餐馆已成了全区最热闹的几个地方之一。为了纪念法国的父辈,他在每年的7月14号都会举办“玛丽·安托瓦内特小姐”竞选,届时将会为曼哈顿最狂热的反串者戴冠加冕。萨姆不敢保证他的父亲塞纳尔·萨米埃尔——海军第二步兵团的中校——会认同亨利的做法。不仅因为他是共和国的优秀公民,还因为他已失踪十年而且无论如何都不愿踏进纽约半步。
一群顾客正焦急地聚在餐馆门前排队等待,萨姆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这地方虽其貌不扬,但厨艺一流,餐馆气氛也轻松融洽。他哥哥站在狭长的吧台后面,吧台与室内平行。看到萨姆向自己打招呼,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餐馆的装潢十分简陋:只有几幅地图而已。吧台的另一边则热闹异常,一群厨子正在那里挥刀忙碌。
亨利把他安排在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前。五分钟后,他端着一块溢出盘子的超大牛排回到萨姆身旁。他们仍保留着法国人的习惯:极少有美国人喜欢吃带血的牛肉,而他们是其中的异类。萨姆饶有兴致地敲打着盘中的生肉:
“你的肉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萨姆说的是法语,亨利也用法语回道:
“我在肉市可是大大有名,哪个肉店伙计不认识我!尤其是年轻小伙计……”
萨姆深情地看着他哥哥。曾有一段时期,亨利整天与一帮小流氓鬼混,甚至结交过一些危险的莽汉。他曾被一个狂暴的情人打折过鼻子,但依然旧性不改无所顾忌。心血来潮时,再危险的街区他也会乱闯一气。不过,自从他遇到了一位钢琴家,两人的甜蜜恋情已持续了数年之久。
“利还好吧?”萨姆打探道。
“不错,他还问你好呢。他今晚不回来了,镇上有演出,听说在一个新开的夜总会里。老妈最近怎样?”
“好得很。就是老抱怨。你应该尽量常去看她。”
“这倒是。她还在催你结婚吗?”
“向来如此。她急着想当祖母了。”
“她这样坚持也没错。我也想当回大伯了,说不定会因此改头换面呢。”
萨姆抬眼看了看天。哥哥在性取向上的幽默常与他本人的禁欲主义相冲突。有时,萨姆会羡慕哥哥的自由,军队生活或其他一些事已使他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
“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很喜欢利。我就没这么走运了,她还在继续施压,这次还给我找了位古董商。这女孩是她以前的同事,精通中国艺术,刚接管了一家店铺。喝下午茶的时候,我险些上了老妈的当:进客厅时她正在跟那位小姐讨论河南的青铜器,也可能是差不多别的什么东西。老妈征求我的意见,可她明明知道我分不清商和汉,这根本是个圈套。幸好“矮子鲍勃”在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她还说了什么?”
“和平常一样,说我工作太辛苦,还不如像她一样接着卖画。总之唠叨个没完。”
“我真想不通你干吗还跟她住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