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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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轻不少。王宏俊无经济来源,也无奖学金,闹穷闹得厉害,他曾多次借钱给王宏
俊,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索还。王宏俊那样的人不是他顶看得起的,但两人之间
有些真正的友谊是实情。虽然十年来没有通过音讯,他觉得还是可以闯了去看看他,
甚至伸手跟他借几个钱也不为过。
让他猜不透的是,王宏使已经是医生了,收入不会很少,为什么还在做贝克家
的房客,而不去租一间独立的公寓?他判断还是老原因——省钱,王宏俊的节省和
刻苦自己,在同学间是出了名的。
他走着想着,一抬头,贝克家那幢尖顶、白墙、绿色的百叶窗,被成群的大树
半遮着的古典式房子,已经遥遥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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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门前,仔细看看名牌,没想到那上面的字并不是“贝克”,而是“医学
博士王宏俊”。
这倒出乎他的意外,怎么贝克家的房子属于王宏俊了呢?再想想,他也就明白
了,一定是王宏俊和许多学成的留学生一样,在国外置产定居,买下了贝克家的房
子。
“老王这家伙居然能混上这样讲究的一幢房子,真是_想不到,可见天下还是
属于傻快乐们的。”他不太服气的想。
按过门铃,出来个黑发黑眼,东方人模样的中年妇女。
“王医生在家吗?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刚回来,你等着,我去通报。”那妇人用十分拙劣的德语说。古怪的眼
光从他的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特别多看了几眼他背后的大包袱。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对那妇人的态度反感透顶,可也不能不回答,没想到的是回答
自己的名字也是如此的难。他到底是谁呢?刘浪?还是刘慰祖?十年来他都是刘浪,
刘慰祖其人早在这个世界上隐没了,被他否定、摈弃了。无奈来到海德堡这地方情
形就整个改变,好像环境就逼着他非恢复成原来那么傻快乐不可,连克劳斯先生都
记得他是刘慰祖,这……他到底是谁呢?
“你连名字也没有吗?”那妇人有点轻蔑的。
“你有名字我就有名字,我叫刘浪。”他还是坚持做刘浪。
“好,你等等吧!”那妇人摆着一张冷面孔进去了。过了不到两分钟,就听到
一个声音传出来:
“叫刘浪,这是谁呀?我哪有个叫刘浪的朋友哇!……”跟着声音,王宏俊的
五短身材,和红光满面的圆脸出现了。看到门外站着的流浪汉打扮的人,他像是见
到天外飞来的怪物,眼镜片后面的眼珠瞪得像两颗桂圆。“你——”
“老王,还记不记得我?”
“刘慰祖,怎么会是你?”王宏俊忙不迭的奔过来,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他那只
不提东西的左手,摇个不停。“什么刘浪?开玩笑,你是想逗逗我吗?上帝,你这
可是哪一路的打扮,现代得很啊!还是个惨绿少年嘛!”
王宏俊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屋子里推。
“快进来,快进来。哎呀!真想不到是你,唉唉……”
“没想到你还住在老地方。”在王宏俊面前,他不承认自己是刘慰祖也不行了。
进了屋子,放下背包提袋。
“没想到我住这里,是间来碰运气的?”
“是‘学生王子’里那个叫克劳斯的家伙告诉我的。”刘慰祖跟在王宏俊后面
走进客厅,突然想起来问:“开门那个女人是谁?她真狗眼看人低,硬挡着门不许
我进来,要先通报?”
“那是佣人松达太太。谁让你打扮的那么新潮,她怕嘛!”
刘慰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四壁打量了一阵道:“你是混得不错啦!用佣人、
做名医,还买讲究的别墅房子。”
“反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名医不敢当,努力做尽责任的医生而已。房子不
是我买的,是泰山大人送他女儿的陪嫁,我跟伊丽莎白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你跟伊丽莎白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刘慰祖吃惊得几乎从沙发里跳起来。
“历史啦,历史啦,已经八年啦,连孩子都七岁了。伊丽莎白到钢琴老师家接
孩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唉唉,这些年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啦?好好的一个人
好像一下子就从地球上消逝了似的。”王宏俊不等刘慰祖答话,打开酒柜的门,指
着里面高高矮矮二十来瓶各式各样的酒问:“你要喝点什么?甜酒、樱桃酒、梨酒?
要嫌都不够刺激的话,威士忌我也有。”
“来点威士忌吧!”
“威士忌?真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了,进步到这个程度?记得你以前连啤酒
都只喝小份的。”王宏俊的兴头一直在高潮,说话声音一直那么大,笑容也一直那
么兴奋。
“从前嘛!”刘慰祖淡然的笑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接过王宏俊递来
的威士忌,一仰头就小半杯下了肚。“好过瘾!”
“瞧,这派头可不是酒鬼了吗!”王宏俊倒了半小杯樱桃酒给自己,然后坐在
对面的沙发上。“喂!真的,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从哪里来””
刘慰祖喝了口威士忌,咂咂嘴唇,摸着小胡子道:
“我从地球上某个地方来。”
“废话,谁不是从地球上来?难道我是从地球心里钻出来的?怎么十来年听不
到你一点消息?你溜到哪个角落去啦?”
刘慰祖把酒杯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缩回伸得老长的腿。
“我溜了太多地方,北美、南美、亚洲、非洲、澳洲、近东,叫得出来的地方
全去过。”他比个手势,调侃的露齿笑笑。“你看,我可不真是从地球上来的吗?”
“是真的还爱开玩笑?”王宏俊半信半疑的注视着他。“好吧!姑且信你,可
是你这样到处跑做什么?不成了流浪汉吗?还是你另有作为,要做个伟大的旅行家?”
“我屁家也不想做,是个到处乱窜的流浪汉,所以连名字都改成了刘浪。”刘
慰祖说着掏出盒香烟来,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两口才问;“抽烟不要紧吧?你不在
乎吧?”
“喔,你抽。”王宏俊摸摸后脑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迟疑了一下,便去打
开酒柜的另一扇门。在一排喝茶用的瓷器中,找出个小碟子。“我们家没人吸烟,
连烟灰缸也没有,就用这个垫茶杯的碟子代替吧!”
刘慰祖接过碟子,慢慢的吸着烟,间或把燃烧过的灰烬弹在碟子里,一副漫不
经心的神气。他不说话,王宏俊也不再说什么,只坐在对面默默的注视着。那眼光
比说话还明白,有惊愕、有窥探、有怀疑;也许有些担忧惧怕什么的。刘慰祖不是
笨人,当然把一切看在眼里。
“你看什么?”他故意不解的蹙起眉毛。
“唉!慰祖,你变得我一点也不认识了。”王宏俊深深的叹喟。刘慰祖以这等
姿态突然出现,真令他太惊奇了,刚才刘慰祖那句“屁家也不想做”,他尤其听着
不顺耳。其实说个“屁”字绝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自己也会说,问题是从刘慰祖的
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奇怪,以前他从不说这类字眼的。
“哈哈,老王,我让你受惊了!”刘慰祖满不在乎的高声笑着说。
王宏俊没答话,还是默默的注视着他,想试着把眼前的这个“刘浪”和以前的
刘慰祖联在一起。
那时候同学们都知道刘慰祖出身于间阅之家,他的一举一动,一说一笑,都保
持着大家公子的文质彬彬。他性情沉静,读书用功,成绩又好,待人接物也亲切有
礼。偶尔同学们在一起说笑说走了嘴,夹上一两句粗话,他只权当没听见似的,绝
不附和着“撒野”——那时他们把说粗话叫撒野,其中有个爱说粗话的同学,他们
就叫他为“撒野专家”。他吃东西时讲究仪态,即使是在学生餐厅吃那一块五毛马
克一餐的自助餐,也不失高贵的气度,看上去就像在大餐厅中享受豪华大菜的绅士
一样。他注重外表的整洁,裤线永远熨得笔直,就算随意穿件甲克,那件甲克也会
比别人的平整清洁,质料高级。他的经济情况比别人好得太多,在别的同学忙着在
课余打工维持学业,连买张火车票都感到吃力的情况下,他却买了一辆全新的汽车。
总之,刘慰祖是他们之中的大少爷,有些好开玩笑的就称他为“少爷学生”、“刘
公子”。后来大家发现他喜欢独自到纳卡河上划小船,还喜欢写写新诗画画水彩画
和人像素描,便又送了他“刘才子”和“惨绿少年”的绰号。
刘慰祖出口慎重,平日不多言语,交朋友也多半只达到君子之交的程度就不再
往前进了。他在当时是刘慰祖惟一的知己朋友。
刘慰祖很以他的家世为荣,谈话之间,常会不自禁的流露出豪门子弟的优越感,
和对其家人的尊敬与爱。当同学们一块聊天,谈到一些近代政治中的事件,刘慰祖
便会道出一些众人闻所未闻的内幕新闻,后面还来句注解,不是“我祖父曾参与其
事的”,就是“我祖母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别人除了叹服之外,也没有别的话
好说了。
在某些方面,刘慰祖是极力隐藏他自己的,譬如说在交女朋友与爱情方面,便
给人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
当年的刘慰祖是条件最好的单身汉,很多女孩子钟情于他,其中有中国人也有
西方人。但是刘慰祖对她们全不很热心,甚至有些鄙视、菲薄、敬而远之、不屑一
顾的心理。就是接近,也总是到某个程度就具然而止,不再向深处交往了。因此也
很伤过几个女孩子的心。刘慰祖的这种作风使他很不以为然,曾好几次问过,为什
么要如此?特别是那次刘慰祖与海德堡最有锋头,被众多男同学追逐,绰号“玉女”
的女同学林碧,同出同游近三个月,正在被众人视为一对情侣的当儿,刘慰祖却又
像以前的两次一样,突然之间冷了下来,很少和林碧约会了。
像林碧那样的女孩子竟遭遇如此无情的待遇,不单使她个人感受到极大的侮辱,
伤心也伤了自尊,大多数的同学也为她鸣不平,对刘慰祖颇多非议。有人说他是伪
君子,有人说他的心理变态,也有人说他因出身豪门,有种不重视别人存在的潜意
识心理,说他冷酷无情玩世不恭的当然也大有人在。就这件事,他曾与刘慰祖有过
长谈。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不该玩弄别人的感情。”
刘慰祖蹙着眉沉吟了一会,苦笑着申辩道:
“我没有玩弄谁的感情。”
“你还想否认吗?过去的不提了,对林碧的事你怎么解释?你知道你伤了人家
的心吗?”他挺不高兴的闷着嗓子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赶快下决心结束这件事,不然她更要当真,我这祸就闯得
更大了。”
“这话怎么讲?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诚意?”
“我不能有诚意,也不敢有诚意。”刘慰祖理直气壮的。
“说来听听,为什么不能也不敢诚意?”他强憋住气,望着刘慰祖那张俊秀中
带点忧郁的脸。
“因为——”刘慰祖垂着头思索了一下,仿佛很激动的抬起头说道:“老王,
别管我的事成不成?谁要怎么批评我,就叫他们去批评吧!诚意我是没有的,爱情
我也不相信。不是我生来就没诚意就不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