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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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
他进去时,正赶上下班前。里面的顾客很少,几个工作人员,有男有女,都在
忙着结帐。他站在柜台外,朝里面张望,期望有个人过来为他解答有关存款的问题。
他站了好一刻,也没有谁来理会。那几个工作人员不是忙着打理别的顾客,就是在
闷着头算帐。
“喂,请问,你可有时间——”刘慰祖向柜台里一个正低着头按计算机的女职
员问。
“请问你要做什么?”那个女职员不等刘慰祖说完,已站起身来到柜台前,和
他隔了柜台对面看着。
“喔——”刘慰祖隐约的叫了一声,便像块木头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女人是谁?怎么这样面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对,一定是在什么场合见
过。她给他的印象怎么会奇异、震撼到这样强烈的程度?那张脸——一张闪动着两
只墨黑的眸子,颧骨微微突出,抹着薄薄的胭脂,艳丽中透着点忧郁的脸,对他是
多么的熟悉。熟悉得好像天天、时时在他的视线里、意念里,或者根本就属于他,
特别是她那涂了猩红色唇膏的美丽嘴唇边上的一颗大黑痣,太熟悉了,也太亲切了?
她……她是谁呢?
“请问,你到底要什么?”那个长了一颗大黑痣在旁边的嘴唇又问。
“请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舌头像是失了控制的机器,忽然冷子着来
上一句:
“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那张艳丽的面孔板得像技呆板的人造化,一点
笑容也没有。“你到底有事情没有?没有的话我还有工作呢!谁有工夫开玩笑。”
她又冷冷的说,
“啊——”他又轻吁了一声,为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对不起,我——”他
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一溜烟逃出了那家小银行。慌得就像有谁拿了手枪在背后追赶,
一连快步走了好几条街才停下。“我是怎么了?不会是得了神经病吧!”他摸摸脑
袋,自言自语的说。
存款的事完全没办,人倒丢到了家,这家银行他是再也不敢去了。不单不敢再
进去,连经过那个小窄门都要避免。如果让那个嘴唇边上长了一颗大黑痣的女职员
看到,可真不好意思呢!说不定她已把他那天的失态,当作笑话讲给另外的几个行
员听了,说不定他们以为他真是一个神经病,或是一个登徒子小流氓之类的人物……
想到这儿,他感到胸腔里的心都在发痛,脸孔热得像发烧,一种羞耻与绝望混合成
的痛苦情绪,压迫得他几乎要毁灭自己。
如果他不在乎那个女行员,也就用不着注意她对他的印象了。不幸的是他非常
在乎她对他的观感。甚至有几次想换上讲究的衣服,用最从容优雅的态度,到那个
小银行再去转上一圈,挽回她对他的恶劣印象。他也真那么做了,可恨的是,到了
银行门口勇气就消失得一点也不剩。于是又垂头丧气的缩回来,回来后又念叨着她
对他的坏印象和蔑视,又诅咒自己、恼恨自己。
有次他正过街往银行门口走,不料她突然和一个男同事匆匆从里面走出。他连
忙躲在路边一辆汽车的后面,睁大着眼睛注视他们: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套头绒线衣,
下面是咖啡色短裙,脚上踏着一双裸露脚跟的高跟鞋。她从短裙中伸出的腿,又长
又白又圆润,美极了,他惊羡得发出隐约的嗟叹之声。陪伴她的那个男职员,梳了
个光溜溜的大包头,穿西服打领带,一脸铜臭气,对,一脸铜臭气。这个人他常在
路上遇到,那天他到银行去时,也看到他在和顾客打交道。那样一个平庸的男人,
竟有幸运陪着她在街上走,而自己只轮到躲在车屁股后面偷看,这还像被男同学嫉
妒、女同学倾羡、教授们重视的刘慰祖吗?他不平、嫉妒到了极点,几乎想去和那
个男人撕扯着打上一架。当然他并没真的那样做,他的教养使他永远不会那么做。
刘慰祖整天垂着头,敛着眉,沉默得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他肯定自己是爱上
她了,既无法从那感情里解脱出来,也无勇气去向她表白——那只会更惹起她的讪
笑和轻视吧?更知道不该去爱她;在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所有认识他的人的意
念里,都不会认为刘慰祖该爱上一个小银行里的小职员。但他却是真真正正的爱上
她了,爱得那么猛烈,毫无挣扎的可能。
这份感情令他太痛苦,他曾想到自杀、最后想到转学,想:离开这个环境也许
就淡忘了。
暑假很快的到了,放假前夕,他以诀别的心情,决心鼓起勇气再到那家小银行
一趟。预计只停留三分钟,只看她一眼。这一眼,意味着与折磨了她几个月的初恋
告别,意味着他对这段痛苦人生的肯定和体认,如果她要笑嘛?就叫她和他们那一
堆除了算帐管钱,别的什么也不懂的人去笑吧!反正他暑假后决定不来了,非转学
不可。主意已定,那天他便挺胸昂首,像个即将就义的勇士般,闯到银行里去了。
他做梦也不曾料到她正站在柜台后面,瞪着大眼睛朝门口注视。他像中了陷阱
的困兽,一进门就掉进她的视线里,想逃也不可能了。他傻傻的望着她,正不知该
怎么安置自己,她竟先开口了。
“刘先生,好久不见了。”她微笑的说。听她的口气,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
没发生过,又仿佛两人已是非常相熟的朋友。她居然知道他姓刘,还说“好久不见
了”,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迷惘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刘先生,请你过来。”她向他招招手,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上涂着
带银光的蔻丹。
“你叫我?……”他走到柜台前,讷讷的说。
“嗯。我叫你。你不是叫刘慰祖吗?”她说着又笑了。笑的时候,唇边的黑痞
看着可真俏皮。“你不是问我的名字吗?我叫庄静。庄是村庄的庄,静是安静的静。”
“喔喔——你的名字很诗意。”他笨拙的龇牙笑着说。
“刘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在我们银行办呢?如果有,可以告诉我,我
会尽力替你解决。”庄静收起了笑容,很是郑重诚恳的。
“喔喔,是这样的,家父在我名下存了一笔钱,是给我每个月零用的,现在存
在城里的××银行总行里……”他在感动之余,便一五一十的,把整个事情说了。
庄静用心的听着,两只墨黑的眼珠不时的直视着他,涂着淡色唇膏的嘴唇间或
蠕动一下。待他说完,她颇有把握的嫣然一笑,明快的道:
“就是这件事吗?好办得很,明天你到×银行去一趟……”
从银行出来,刘慰祖已经换了一个人,几个月来积压在胸怀中的郁闷,找到了
纤解的通道,已全部排遣出去了,他觉得从来没这么轻松愉快过,也从来没这样充
实幸福过。她的一颦一笑,一转首一凝眸,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的刻
在他的脑海里,他回味着她的言谈,她对他友善的态度,感动得心跳都加快了。但
他还在苦苦的寻思:何以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到面熟,仿佛已认识多年了呢?到
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舞会里?友人家?还是街道上?思过来想过去,又好像并
没在任何一个场合见过。那么,她到底是谁呢?他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也从
没听过庄静这两个字。想到最后,他认为只有用佛家的“缘”字来解释。他和她一
定是在前生见过。对,一定是的,他真的这么相信。并且为这个不平凡的再世之缘
益发的感动了。
存款的事庄静第二天就给他全部办好,当她把存招交给他的同时,也接受了他
去咖啡馆坐坐的激请。
夏日的黄昏后,满街人潮,空气里扩散着闷人的溽热,咖啡馆里的冷气倒是清
凉沁爽的。他和她,对坐在角落上的火车座里,他要了一杯橘子水,她要了一杯冰
淇淋,慢慢的吃着。
“你怎么知道我叫刘慰祖的?”他忍不住好奇的问。
“刘慰祖的大名谁不知道呢?有天我问你们学校的王会计,知不知道像你这样
一个学生?”庄静调皮的眯着眼笑了。“我把你的样子形容了一番——”
“喔,一定把我形容得其宝无比。”刘慰祖腼腆的插嘴。
“哪里,别冤枉人好不好?我说:一个穿着淡咖啡色皮甲克,裤线好直,身架
子好挺,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像个未来的哲学家或者是诗人那样的人……”
“啊!你怎么可以拿我开玩笑?”他兴奋得脸都红了。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那么觉得。”庄静停止了吃冰淇淋,两只黑眼珠水汪汪
的凝视着他。
“喔——”他激动得差不多想凑过去,在她那又甜又伶俐的红唇上亲一下。
“那——那为什么我第一次去,你刮我胡子?”
“我们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尊严,怎么可以谁问名字就告诉他。”
“喔——”这句话听得他满心舒服。“你问王会计认识我不?他怎么说?”
“他说:这个人多半是刘慰祖吧!刘慰祖是我们学校顶出名的学生之一,不单
本身行,家世也显赫,他祖父就是刘世昌啊!父亲是刘继先。”庄静学着王会计的
口气,然后又道:“你祖父好有名哦!我们念历史都念过他的名字。”
“我祖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白手兴家,叱咤风云。我们家客厅里挂着一幅他的
大照片,他骑着大白马,手上拿着指挥刀,真够神气。那个指挥刀的刀鞘是金的,
上面镶着五块宝石,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祖母说将来都给我。”刘慰祖恨不得
把心都掏给庄静,接着又说了一些家里的生活情形。庄静听得入神已极,显得十分
感兴趣。
“听你的形容,你可真是个天之骄子。”庄静轻叹着说。
“也谈不上天之骄子,不过我们家每个人都很好,都很让我以他们为荣,我喜
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如此而已。”
“你真让人羡慕”。庄静又慢慢的吃冰淇淋,笑容也没了,话也不说了。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他窥探着庄静的表情。
“只有一个母亲,父亲早死了。”庄静淡然的说。
“你母亲独力把你养大,她很了不起。”
“了不起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在市场里摆拆字摊给人算命。我是商职毕业的
——唉,别说这些好不好,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你祖父骑大白马拿指挥刀的相片嘛!”
“好,一定带你去看。”刘慰祖仿佛很有把握的说,其实心里明白事情并不那
么容易。刘家交往的人全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有地位,或是祖先有声名的。像庄
静这样一个连学都升不起的算命的女人的女儿,银行的小职员,他祖母会欢迎吗?
会允许他和她交往下去吗?当然,庄静是可爱的,比祖母牌友吕四奶奶的孙女吕蓓
蒂之类的不知可爱了多少倍,而且他已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必得有天把她带到家
人的面前。这一天不知何时会到来?还得用恒心毅力去争取。考虑到这一层,他不
禁有些忧心忡忡了。
学校里很快的传开了刘慰祖和×银行之花热恋的消息。
学生们交异性朋友谈恋爱本来是最平常不过的,一点也用不着大惊小怪。但事
情发生在刘慰祖身上,对象又是附近银行里的女职员,就显得非常的不寻常。人们
的第一个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