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无语 隆振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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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望了他一眼,额上的伤疤鼓了起来,被旱烟熏黑了的牙缝里冒出瓮瓮的声音:“做人要有良心!
“阿爸你也不相信我?”
“问你自己去!
阿爸双目闭紧,全身一动不动。而他脸上黝黑的肌肉却不住地颤动。
谁不爱自己的儿子呢?谁又愿意自己儿子是个不仁不义的人呢?众口一词,又有人亲眼所见,动摇了老人对儿子的自信,他能不痛苦?能不伤心?
连父亲都不相信他了,世界上还有谁会相信他呢?珠美是不肯宽恕他的。“我宁可嫁一个缺胳膊的勒汉,也不嫁岩扎!”她这样对寨子的勒缅们说。她不称他表哥,叫岩扎,看见他就像看见狗一样,老远就把头扭开。
唉,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脸在世上混,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不吃,不喝,也不吭声,像死人一样。窗外山坡上,老杨梅疏疏朗朗的枝叶间,一只赤红色的山椒鸟在叫“:不如死了好”“、不如死了好”珠美没有想到岩扎会这么消瘦,就像没有想到梳头镜里的她自己那么憔悴、苍白一样。
痛失主象,她心如刀割,对表哥的最后一丝同情和尊重也被无情的河水卷走了。什么“女回舅屋”的老规矩,什么十九年的兄妹之情,统统化成了灰,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同意“相搭”,和金培远走高飞?!而今,金培再也不会复活,她的心在哭泣。
她不能宽恕岩扎,甚至远远见到他的身影都感到厌恶和愤恨。他却摇晃着走进她的闺房。
“你还来干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岩扎异常平静,“我请你相信,金培不是我推下河去的!”
“相信?哼!—”
他慢慢解开青色侗布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珠美,我的心还没有你想的那么黑!”
“我不想听,你走吧!”她背过身去“,我再也不愿看到你!”
“珠美,你不明白我的心你们都不明白啊!”
她的轻蔑、鄙夷和厌恶深深地刺伤了他那充满委屈和失望的心。他拔出腰刀,握紧刀把,缓慢、果断而又准确、有力地插进胸膛。好像有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噗哧”一声,一阵猛烈的刺心剧痛使他倒了下去。
珠美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又好像嗅到了一种异常的腥味。她慢慢转过身,脸上的肌肉立刻缩紧了。
“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珠美双膝跪下,朝岩扎身边移去,抬起他痉挛的手臂,扶住他低垂的头。
血,鲜红的血,从刀锋上往外渗流,铁线虫似地蠕动,岩扎身边便红了一片。生命意识的深处却还在模糊地与死亡抗争,似乎还有什么事没有了结。他吃力地睁开眼,嘴唇翕动着。
“表哥!表哥你醒醒!”珠美绝望地喊着。
八
“岩扎大嫂,金培从府城回来了他命大,被大水冲了几十里都没淹死,被一个木行老板救了上来后来,他就给那老板当伙计”
一遍遍打散头发,一遍遍挽起头髻,怎么还挽姑娘们梳的两个髻呢?她已不是珠美勒缅,她是岩扎大嫂了!珠美勒缅已随着大水冲走的金培和血身子泡着的岩扎死了!随着被葬礼和婚礼酒歌燃尽了的枞膏火把变成了灰烬。
不知什么时候,起雾了,浓浓的,稠稠的,像谁倒下一桶桶豆浆,满寨流动,能把人浮起来似的;又像从天上飘下一片片白纱巾,木楼、山寨、坡谷都被一层层白蒙蒙的雾气罩住,山风都吹不开。大雾梁哦,大雾梁!
那天早晨没有雾
“你得走了”
“别动”
“要是她回家了怎么办?”
“不会这么早,岭背离这有十几里哩!”
“我看她怀疑我们了,真要让她抓住了我俩,怎么办?”
“我不怕她离婚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
“她不会跟你离婚。”
“那我还怕什么?”
“你么,大场长,大书记,身份不一般哩!你怕你那力气大得吓人的老婆揍你;你怕她大吵大闹,到处告状说你是陈世美;你怕工人们戳你脊梁骨,威信一落千丈,你怕党内处分你,丢了乌纱帽!”
袁光这三十一载春风秋雨的最大痛苦,恐怕莫过于就是怀抱中这个叫素琴的女人没有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他自己没法了断的事。只有跟素琴在一起,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男人。别的时候不是。别的时候他是“假汉子”的真丈夫,是“一把手”的小女婿,是林业工程师,是场长,是党支部书记。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三十一岁的袁光和三十岁的素琴曾是县一中的校友—他比她高一届。那是县境内的最高学府,被认为是迈向大学金字塔的必经之门。迈过这道门坎,他俩又先后考进林学院,虽不同窗却又同校,校友加老乡。况且他那么倜傥,她那么俊秀,无论是按“郎才女貌”的传统标准还是按“门当户对”的世俗眼光,他俩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不用说当代青年追求爱情的强烈的“自主”意识了。
每当袁光和素琴放寒假暑假的日子双双从省城回乡的时候,同学故旧和亲朋戚友们无不以看待才子佳人的目光打量他们,连长辈们也认为他俩的前途不可限量。
在一个萤火虫一闪一闪的静悄悄的夜晚,在伸向河中的巨大的石块上,他第一次抛弃了大学生的矜持和“白马王子”的风度。
山之倒影移向对岸,月辉撒满河面,河面便映出素琴的倩影。他心猿意马地从水平如镜的河面上欣赏她那张俏丽的脸。
对岸竹林深处,一群野小子在嬉闹:“两口子,排对子,排到河边脱裤子”玩累了的顽童们唱着不知从那里学来的儿歌走远了,那稚嫩的声音却偏偏飞过河,灌进了他俩的耳朵。
他感到体内有股热热的东西在上涌,呼吸也变得粗重了:“他们还唱得有板有眼的哩”
她不吭声,羞怯地勾下头。
突然,他一把将她搂住,嘴堵住了她的嘴。她似乎想挣脱他的怀抱,可越挣扎他越抱得紧。他狂吻着她迷醉的眼睛,狂吻着她挺秀的鼻梁,狂吻着她象牙般的脖颈。她被他狂热的亲吻融化了,心醉神迷。
他便顺势将她放倒在宽宽的光滑洁净的青石板上,若非她首先从乍惊还喜的迷乱中好歹挣扎出来,那一次两厢情愿或许会以浓烈的色彩涂抹青春的记忆,而不至于产生后来的无穷遗憾。
她使劲推开他,一边掩着襟怀,一边嗔道:“你怎么就急成这样啊?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早晚我都会给你的一年都等不及了么?”
她并非不敢偷食爱情禁果,而是担心怀孕,还差一年才毕业,她不愿在这段时间发生意外。
然而“意外”却以超出他们想象力的另一种方式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那年他没能分在省城,尽管有五个留城指标,尽管那五个分在省城的同窗是以成绩的倒数第几来提高知名度的,可就凭他们有“皇冠”“、奔驰”接回家度周末便有了留大机关的“档次”。他什么也不缺;缺的就是这至关重要的“档次”。所以便顺理成章地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当然那道理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山区缺乏人材,你的专业又对口,回家乡去将大有作为。”
当他无可奈何地带着屈尊俯就的心情黯然回乡,家乡的那座小县城并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欢迎,他被分配到远离县城百里之遥的九溪江采育场。
素琴的农民父母老实巴交,而比她大十岁的哥哥佳贵却精明透顶。他很快就看出袁光不是角色,不可能给他家带来“实惠”。
素琴毕业了,她本来是能够留在省城的,条件是跟一位厅长的公子“共度人生之销魂时光”。她自然不答应,不答应便没法挤进上流社会,没法留在省城。她虽然很愤慨,但愤慨终归是愤慨,就像理想只能是理想一样,最后也只能步男友后尘,回到唱首歌全城都能听到的小县城。
她的命运比袁光要好,被分配到县木材公司财会股—这已属改行,但并非太委屈。当她看到重点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在电影院扫场子,而高小毕业生坐在文管所长宝座上趾高气扬的时候,她便认为自己应该“安之若素”而不必愤愤不平了。
而论,公司同仁对她不错,向她献殷勤的有一个“加强排”。这是因为她的“线条”呢还是因为她有文凭或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不得而知的她始终如一地将那颗完整的心献给袁光。却不料袁光突然翻了脸,与九溪江采育场场长的女儿—外号“假汉子”的杨春秀闪电式地结了婚。
“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那次她在车
站拦住他,柳眉倒竖,颤抖着的手指差点戳到他脸上。
“你你有什么权力骂我!”
“我为什么没权力?我恨不得杀了你!”
“是呀,除掉我,你就好与黄金平成事了。”
“你胡说些什么?你给我讲清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不答理她惊诧的追问,只说了句“你比我更清楚”,便甩脱她的手,不管不顾地扯开大步走了
两个月前,老父亲托人带信来,说老骨头快散架了,病得厉害。他急忙赶回家,父亲身体却像青桐木似的硬朗。
老父亲递过一张五寸的彩照—素琴与另一个男人肩挨着肩、头挨着头的含情脉脉的合影。那个男人他认识,叫黄金平,木材公司业务股长,据说很有手腕,在社会上吃得开,生意场上是把好角。
“相片是佳贵送来的,他说素琴要他转告你—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他痛苦地抱住头。他几次看见佳贵、素琴和黄金平在县城最豪华的“聚仙楼”酒家喝酒猜拳。他心里不是滋味,可又怀疑自己心胸狭窄。佳贵是做木材生意的,有求于黄金平,要妹妹陪着喝上几盅,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没有佳贵这层原因,同事之间干上几杯也并不奇怪,自己不也与杨春秀进过酒馆吗。现在看来,他们那时就有另一层意思了,他竟看不出来,或许是不愿看出来。是的,他现在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要当面问问她。
恰巧场里有木材送县城,杨春秀押车,他便和她到了县里。到林业招待所挂了号,吃过饭,已月上东天。他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苦闷和忧郁走到木材公司单身宿舍二楼素琴的房门前。正欲敲门,忽听到里面有男人的声音:“素琴上床睡吧!”
“好,我就来”
那男的声音极像黄金平,而素琴的声音他是塞住耳朵也分辨得出来,半点也假不了。他的心咚咚乱跳,半边脸紧贴门,只听得里间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灯熄了。他呆若木鸡,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中,他晃悠着踏进一家小酒店昏黄的灯光下,冒着热气的几碟荤菜摆到他桌上,盛满白色液体的酒杯推到他面前他听到算盘珠子响,便掏出几张钞票白色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醇香,一杯杯倒入口中,流入腹内朦朦胧胧,身子便浮了起来,云里雾里飘琼楼玉宇,仙女舞袖又似乎不是仙女,是素琴,素琴雪白地躺在青石板上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时,已躺在林业招待所富有弹性的棕绷床上。刚刷过的墙壁一片洁白,他感到有一只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杨春秀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醒了?”
他很快成了杨应雄的女婿。“一把手”曾很为自己的女婿是正牌大学生而感到荣耀。袁光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