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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2005年第02期-第70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2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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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闪闪的鬼映眼的天空…….所有时画面都不是朗照的,《秋夜》的景致写得森然可怖,那里多次出现恶鸟的声音,它的黠然之态似乎闪着作者的快意:
  鬼映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不安了,仿佛想离去人间,避开枣树,只将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快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哇的一声,夜游的恶鸟飞过了。
  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周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刻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刻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灯火的带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沉浸于典雅、高贵世界里的文人们,是不屑去读这类文字的,他们甚至厌恶听到恶鸟般的声音,有什么悠然的境界吗?但鲁迅的特别在于,他撕碎了常人式的认知之网,将触角延伸到理性无法解析的精神黑洞里。确切、已然、逻辑、秩序,都统统被颠覆了。他看到了一个未被描述的另一类的世界,思想必须重新组合,格律巳失去意义,唯有在那片混沌的世界里,才隐含着别样的可能。鲁迅诅咒了世界,也诅咒了自己,而他被人诅咒和亵渎,那也是自然的了。
  日本的学者木山英雄,在四十余年前就发现了鲁迅在《野草》里的一种哲学,那时候中国内地还没有人注意到其中迷离隐曲的问题。这位聪明的东洋人发现,鲁迅“从与现实对应的有机真实的感觉逃脱出来,追求自由表现领域而进入假定的抽象世界时,君临头上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之压迫感也似乎变得淡薄”。木山英雄是个很随和的人,有着中国老人的冲淡之气。我没有想到他对《野草》有这么深的体味,连中国人读了也惊讶不巳。汉语圈下的华人有时无法解析鲁迅的世界,因为那文本是跨母语的。敏感的域外汉学家却发现了唯有双语作家才有的问题。鲁迅真是悲哀,他的知音有时却在外国,熟悉他或疏离他的中国读者,大约只能将其看成不祥的恶鸟。至于内在的世界,大多已不再了然了。
  中国旧诗文里普遍的意象是花香鸟语,祥鸟之鸣遍地。所谓小桥流水,莺歌燕舞,如此而已。士大夫者流以此为美,争做雅士,于是乎清词丽句,洋洋乎有庙堂之气。鲁迅的文本几乎与此无关,那里是丧气的所在,那个被人千百遍礼赞的精神之国,在鲁迅笔下被勾勒掉了。
  
  3
  
  有一个熟悉鲁迅的人,看到了他的文字后,很感慨地叹道,那世界太惊恐了。于是在文章里发出了惊叹,说是残酷得让人窒息。曹聚仁晚年写《鲁迅传》时,也谈到了类似的问题,觉得鲁迅多有灰色的影子。我以为出现这一现象原因很多,外国的个人无治主义影响,也许是一个因素。那时候鲁迅对翻译的热情,绝不亚于创作。外国作品神经质的跳跃,大概也传染了他,有人甚至在他的语句里读出了尼采的痕迹,那大约也是不错的。
  他在《新青年》上发表的译作《一个青年的梦》、《幸福》、《三浦右卫门的最后》等,都不是明朗的。尤其所译阿尔志跋绥夫、安德烈、迦尔洵的小说,完全是裹在死灭的气息中。像阿尔志跋绥夫的《工人绥惠略夫》,其虚无与恐怖的色调是那么浓厚,仿佛把人窒息了。一般,鲁迅在内心深处,欣赏这位带有无治主义色彩的作家,他说:
  阿尔志跋绥夫的作品是厌世的,主我
  的;而且每每带有肉的气息。但我们要知
  道,他只是如实描出,虽然不免主观,却并
  非主张和煽动;他的作风,也并非因为“写
  实主义大盛之后,进为唯我”,却只是时代
  的肖像:我们不要忘记他是描写现代生活
  的作家。
  
  我读阿尔志跋绥夫的作品时,就感到了鲁迅与他的亲缘。他们都有一点内倾,习惯于写出内心的闷损和忧郁。他们一方面还原了生活的恶,让漫天浊气环绕着人们,另一方面又不安于昏暗的蔓延,于是独自站立起来,在旷野里直面着高而远的天空。你在那些文字里可以谛听到生命之流的汩汩涌动,甚至于作者的心音。当思维穿过感觉阈限的时候,人间的本质便出现了。
  在许多文章里,鲁迅坦然地讲到了自己的恶意。他在《坟》的后记里,甚至强调了活着就是不让一些人感到舒服。陈源、徐志摩等人以为鲁迅有刀笔吏之风,也许是对的。鲁迅喜欢的就是让正人君子露出马脚,不要再招摇于市。于是他竭力用苛刻的语言,亵渎那些高人与贵人,装什么崇高与神圣呢?1924年至1926年,他与“现代评论”派的冲突,显示了一种高超又残忍的个性,身上的绿林气与欧洲辩士的高傲气,都集于一身了。
  但他并不像一些人那么欣赏自我。在稍有快意,或者说略得胜利的时候,依然不满于自我,他憎恶身上的鬼气,却又除不掉了。看他书信里的话,知道是那样的怀疑自我,而且一切都是那么真诚。当用刀去刺着暗夜的时候,有时也在剜着自己的肉。我有时想,他是希望自己和身边的黑暗一同湮灭掉吧?要不然不会沉浸在如此森然的世界。青春与生命的消失,也有大的欢喜。
  知道了自己体内的血液在渐渐熬干,便对生命有了彻骨的痛感——人的血肉之躯,很容易在无聊中逝去的。自己的生活本未曾有过什么亮色,于是便希望现在的青年,不再走自己的路。我注意到,当一些知识人士热衷于政党建设的时候,他却回避了政治,真正走进了青年的行列。他和《新青年》同人,都没有什么深切的交往,连自己的弟弟周作人后来也与其分手了。但那时让他兴奋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与青年人交往。这两件事略微驱走了内心的寂寞,有时正是这些存在,鼓起了一种精神。他的周围后来集聚了大量的文学青年,孙福熙、孙伏园、官竹心、章廷谦、李秉中、荆有麟、高长虹、李霁野、台静农、韦素园等人的形影,在他的房间经常出没。鲁迅手拿着烟卷,与众人交谈的笑声里,倒可以看出纯真的一面。而在文章中,是很少表现自己的喜悦的。
  翻阅那些旧有的资料,我有时想,他是不是借此寻到一种碰撞,或者从青年人那里,借得向上的热力?他不喜欢那些以自己是非为是非的人,对有叛逆气的人十分欣赏。比如高长虹,文章虽然幼稚,但那奔放的调子,尼采式的独吟就很有意思。在二人未闹翻之前,鲁迅十分热情地帮他出书,夜间校稿时还吐了血。有另类的青年在,文坛便不会消沉。他是希望在那个群落里,看到与自己不一样的新人的。1924年9月24日,在致自己的学生李秉中的信中,他说:
  
  我恐怕是以不好见客出名的;但也不
  尽然,我所怕见的是谈不来的生客,熟识的
  不在内,因为我可以不必装出陪客的态度。
  我这里的客并不多,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
  寞,所以有青年肯来访问我,很使我喜欢。
  但我说一句真话罢,这大约你未曾觉得的,
  就是这人如果以我为是,我便发生一种悲
  哀,怕他要陷入我一类的命运,倘若尸见之
  后,觉得我非其族类,不复再来,我便知道
  他较我更有希望,十分放心了。
  
  这样决然的态度,让人感到了他的可亲,他的动人的地方往往就在这个层面。或许,在《新青年》的同人中,他是唯一的一个没有自恋的人。他憎恶这个世界,同时也消解着自己。因为觉得自己的世界太黑暗了。青年们能不能不再存有这一黑暗呢?世上的路千万条,或许总有别样的选择的。
  1918年至1921年,鲁迅的创作量并不很高,除了《狂人日记》、《故乡》、《随感录》、《阿Q正传》之外,他把许多精力都用到了翻译上。这个时期,可以说是孤军奋战,与别人的交往有限。到了1921年后,他的身边出现了许多青年,于是一个个文学小团体就出现了。未名社、狂飙社、莽原社等都与他有关。但那些青年和他一样,有些喜欢灰色的艺术,调子压抑得很。鲁迅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同类,他终于决定帮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了。
  他身边的青年都有些神经质,抑或非正宗气。比如李霁野长得要命的头发,高长虹自命不凡的怪味,韦素园病态的神情等等。这些要么是颓废式的,要么是狂人式的青年,让鲁迅觉出了可爱,他自己的内心,分明就有几分黑暗,这倒让他有了结识诸人的渴念,所以一旦相逢,就有些共鸣之处。我以为理解鲁迅的内心,有时是不能不考察他与青年的关系的,那里有他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和精神渴念。他一生最动人的文字,差不多都是那些悼念左翼青年的篇什。那些流浪的、愤怒的青年,好像是他生命的延续,他对这些幼小者的爱之强烈,是一看即明的。
  而且他和这些人一起翻译出版的小说,同样都充满了沉郁的色彩。安德列夫、爱伦堡、果戈理、拉夫列涅夫等人的书,都不那么灿烂,有一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受难意识,那么强烈地压抑着人们。在描述韦素园的时候,鲁迅就写道:
  
  壁上还有一幅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大画像。对于这先生,我是尊敬、佩服的,但我又,限他残酷到了冷静的文章。他布置了精神上的苦刑,一个个拉了不幸的人来,拷问给我们看。现在他用沉郁的目光,凝视着素园和他的卧榻,好像在告诉我:这也是可以收在作品里的不幸的人。
  
  我读鲁迅与这些青年的通信,有时暗暗感到一种刺激,好像寒冷冰谷里的微火,照着肃杀的世界。他把仅有的火种,给了挣扎的孩子,将一丝丝光泽,罩在人的身上。而他和这些蠕活的孩子们发出的战叫又是何等的冷酷和惨烈!在四面昏睡的世上,还有这样的嘶喊,悠远的平静便被打破了。
  
  4
  
  高长虹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鲁迅的复杂和怪异。叙述里主观的东西多,也带着个人恩怨。内中一些细节,也不乏参照意味,读后倒看出鲁迅形象可感的一面:
  
  我在一九二四年的冬天,同几个狂飙朋友在北平创办了狂飙周刊,获得鲁迅的同情反应。在这以前,我有些朋友在一个世界语学校里做了鲁迅的学生,我时常听到他们谈说鲁迅。《呐喊》恰好也在这年出版,这也是给鲁迅传说增加兴味的原因。不过我看了《呐喊》,认为是消极的作品,精神上得不到很多鼓励。朋友们关于他的传说,给我的印象也不很好。他们都喜欢传述鲁迅讲书时说的笑话。比如,这个说了,鲁迅今天说:“中国人没有孙悟空主义,都是猪八戒主义,我也是猪八戒主义”。这已经不很好听。可是另一个还曾说,鲁迅说了:“人人都以为梅兰芳好看,这我不能理解,我觉得梅兰芳也没有什么”。这种传说,给看《呐喊》的人所增加的印象,当然不会是很积极的。可是,说也奇怪,狂飙周刊在北平出版了还不到几期,居然在北平的文艺界取得了它的地位,而最予以重视的,郁达夫外,尤其是望重一时的大小说家鲁迅。我同鲁迅见面的机会来了。可是我初次同他讲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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