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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2004年第04期-第51部分

小说: 2004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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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第一滴雨落下来了。
  一切好像刚刚开始。归家的路很快就被大雨挡住,在庄稼的叶片上,有几个草帽在飘。我知道,那是一些地里干活儿的人开始寻找避雨的地方。他们的行动中不包含任何灰心、哀伤,雨的到来和天上的乌云,给我们的只是一张灰暗的脸,一种忧郁的表情以及微微透露出来的有点压抑的冲动。它似乎在说:一切都将会过去的。
  这使得人们没有绝望,只有某种被激发起来的热忱。他们在草帽下面跑着,雨点飞到他们的脸颊,也使衣襟的一角湿润了。我的手里提着箩筐,那些彼此交织在一起的荆条用一个半圆形,装着我一个上午的劳作,一筐野草,用来喂猪的草。这些草随着我的越来越快的脚步,颠簸着,就像有哪一个避雨的动物藏在了草叶里,草的不断颤动,不过是暗示着被掩盖的激烈心跳。
  那一天,记录了我童年时代的一次遭遇,它在风声里飘到了远处。一群人从周围汇集到一个废弃的井房里,锈迹斑斑的水泵和钢铁管道早已等待着,还有一片残破的秸秆皮编织的席片,一小堆熄灭了的灰烬,灰烬周围没有燃尽的、一些失去了齿边的树叶,说出守井人在初春夜晚烤火的现场,一双僵硬的手从火焰顶部拿开,剩下了一个屋顶下的空间,以供雨中的人们在一片迷蒙里暂时栖身。
  树叶、灰烬、箩筐、草、席片、屋顶……雨,使它们聚集在一起,汇集了我们的经历。接着,我们在那里等待雨的停歇,然而雨越来越大,世界变成了一个似乎不可动摇的、质量巨大的阴影,扫平了、盖住了视野里的所有景物,我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井房外的剧烈的躁动和喧哗夺去了我的一切想象、一切希望和绝望,我们都变成了一个个躯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井房的屋顶塌陷了。
  泥、水、瓦片、木头,一起落了下来,我们唯一的栖身之所,被贬为废墟。坍塌的屋顶太轻了,好像仅仅为一次大雨中的演练而设计。我和那些大人们从泥瓦和木头混合的废墟里爬了出来,我用双手刨出了自己的草筐,大雨又将我们浑身的泥污洗刷干净。
  人不可能以自己的一次经历,来理解每一滴雨降于人间的用意。
  
    树  叶
  
  从前的每一场雨都是相似的,只有我站立的地点不同。这样,我的视线在穿过雨滴时就获得了不同的角度。另一场雨到来之前,我总是对它怀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我有时会站在院子里,像一个虔诚的祈祷者一样伸出双手,试图接住第一个雨滴。我知道会有一滴雨碰巧落到我的手心里,它轻轻地,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球体、也许是被风力拉长了的有着小小尖顶的独特形体——像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微型塑料口袋。最终它落到我的手心后变为了一个斑点,湿润的斑点。
  我也曾经坐在屋顶上观看雨后的虹霓。它一般地都出现在很远的西方,天幕上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砌筑了一道七彩的拱门,仿佛远古时代一次盛大的迎亲仪式,一个精心编织的鲜花走廊从它的中间通过。它将世间的不幸生活笼罩在新的日子里。我相信那拱门的后面,必定藏着通往天庭的路,一些赶路人正在匆匆挪动脚步。
  在那时,我不知道天上会出现这样的奇迹。深蓝的天,为什么突然铺上了七彩?也许就像老人们所说的,天上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由于彩虹的出现,我相信了所有童话、所有传说。也许传说中的美女就是从这样的道路上走向月亮,一些神灵就是从这条路降临人间,介入我们贫穷的生活中。这些神灵几乎无处不在,我们在每一个地方都可以遇到。在我们的每一个节日里,大人们都要把他们认真地摆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比如说,在火灶的上方,就张贴了一个彩色的神像,他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有着大大的双耳和粗粗的眉毛,脸颊上涌起红晕,就像一个农夫新郎一样,有着害羞的表情。
  在街门正对的山墙旁边,也有另一个神灵端坐在一个用砖石垒砌的神龛里,每一个人进门都要被他监视。他的形象就显得土气多了。厚厚的嘴唇,弯弯的眼睛,严肃中透出憋不住的笑。他的憨厚老实的一面被漫画一样勾勒出来,即使是他的衣服也是朴素、平常的,和我们在小人书里看到的古人装束差不了多少,其粗布质地也能让人感受到,因为衣料的褶皱不像丝绸那样细腻柔软,地地道道一副农夫打扮。我们知道这和他的身份匹配,他掌管的只是这里的一点土地,我们耕种的时候,他一般都以隐蔽的方式跟随在我们的后面,以佑护那些粗心的人不出大的差错。还有两扇木门上,也有着神的影子,他们装扮成武士,用最严厉的面孔忠实的守护在两旁。他们的身上披戴着铠甲,手中有着自己的武器。他们不论遇到怎样的事情,从不改变姿势。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神灵们都来自同一条道路。他们拥有人的外表,却从不露面,他们总是借用民间艺人之手展示自己的面貌——我不知道,那些描画这些形象的人们,是怎样为神灵画像的?是神真实地坐在那里,充当画匠们的模特?还是他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过他们的秘密照片?实际上,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些肖像的来历。总之,它们出现了,经常在我们四周,我们的一切都受到他们的监管,我们都是幼儿园的小孩,在漫长的一生中,都需要一些老师的精心照料。
  有一个秋天,我在地上看到了同样的七彩。我来到一个河边的树林里,树叶在风中呈现出彩虹一样的七彩。我深信天上的世界已经降临到人间。一片片落叶,从高高的树枝上飘下,让我想到,我曾看见的天上的彩虹正是由这样的一片片树叶组成,它们的消失则和眼前的情景一样,它被风刮掉,一片片掉了下来。
  林中的各种鸟儿已经将这些色彩记在心上,唤醒了它们往昔的经历——必须找到足够的食物过冬。候鸟们已经展开翅膀,向适合于自己生活的地方迁徙。松鼠在树洞前停下,抱着自己的尾巴东张西望,在一片秋色斑斓之中感到了丝丝风声里隐藏的不祥,秋虫们已经寂静下来,在厚厚的落叶下面倾听自己孤单的心跳。
  有经验的人们知道,这里的色彩是造物主涂写的,它以这样的方式带给我们的一个信号。或者说,它以自己一贯夸张的语词给我们写信,告诉我们以及我们四周的各种生命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它动用了这样广大
                             的面积、调动了这么多的色彩,也许还为了自己在一个恰当的高度上欣赏自己的杰作。就像我曾坐在自己的屋顶上,仰望天边的虹霓。只不过上帝的姿势可能不同,其采取的角度也必定是俯视的。
  一些科学家试图窥见上帝的秘密,他们也像我一样在树林里走动,观察着每一片树叶。也许是一个老人,也许是一个年轻人,总之,他们不断地摘下一片叶子,看着它的每一根叶脉、每一片不同的颜色,以便推测其中的疑点及其可能的来历。他们可能还将一些叶片带回实验室,将碎屑放到透明的试管里,也许在某一个时刻的袅袅青烟里出现奇迹。据说,这一切的根源来自温度。温度的降低和白天变短,使得叶片上的叶绿素锐减,它已经不能继续通过光合作用从阳光中捕捉更多的能量。树木也像所有林间的小动物们一样准备过冬,它要通过树叶在凋谢之前的活动,竭尽所能地将那些剩余的有价值的化学物质,回收到树干里,它保留了人间正在渐渐丧失的节俭品质。
  这样,原本被绿色掩盖的色彩释放出来,它以叶绿素的自我放弃作为代价。红色、橙色、琥珀色、金色……19世纪的一些聚集在巴黎的画家,因不满长时间自然光线的离弃和大自然真实性的流失,走出幽暗的画室,他们在户外写生时,惊讶地发现这些颜色的调子,在光线中是最醒目的。他们开始在自己有限的画布上,选择一片树叶早已发现的东西。
  看来,大自然在选择实用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审美。它对自己的一切已经做了理性的权衡。它们中的一些色彩有助于对光的吸收,同时另一些也用于遮蔽多余的阳光。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色彩运筹,充满了整个宇宙中的平衡、对称和神奇的自我称量、自我调整。它们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时刻归隐山林,又在哪一个时刻浮上表层。植物的智慧超过人类,因为它放弃了虚假的自尊。它们在必要的时候会毁掉自己精心建造的采光系统,以格外谨慎的态度对待即将出现的严冬。
  从斑斓秋色里可以抽取结论:每一片树叶都有自知之明。
  树叶的信息传递给我们,它将深邃的道理转变为色彩,我们却不能及时地理解那些色彩的意义。色彩在二维的叶面土.展现深度。它是生命的自我解析、光学的最终精炼。在印象主义画家的眼里,世界主要体现出来的是色块和体量,正是这些色彩的不断变化构成时间中的事物真实。具体的物质细节实际上已经被掩埋于富于变化的、闪烁不定伪色彩中,色彩最能反映一个动态的、浮光掠影、行云流水的世界,因为光线变幻的效果,对于观察者来说,每一个时刻都有着独特的真实,只有不同的色彩能够使真实得以还原。实际上,画家们的发现,不过是一片树叶一直缄口不语的、一个隐藏于身体里的秘密。
  一片树叶正是在一些色彩中找到了自己。在一生中迷失了的,在最后的时刻回归于本体,那些本身就有的颜料,有了运用的机会,这是为了一个豪华的葬礼。在一个下午,这一刻开始了。秋风的力量不断加强,主要是针对在树枝上摆动的涂满了色彩的树叶。它们以毕生的力量试图抓住一直赖以生活的枝条,但是,风力已经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摘了下来,树叶的最后抵御被顷刻瓦解。整个树林里充满了呼喊,叶片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这就是圣经里所说的最后审判吗?就是先知们早巳料到、并不断说出的最后审判吗?悲凉的气氛在极短的时间里被营造的极为充分,一片片色彩从半空中坠落。
  很像是天上的鸟群被猎手的排枪击中,它们带着零乱的、来不及整理的彩色羽毛,带着疼痛中的尖叫,掉了下来。这里面含有血腥。色彩就是血腥的见证,色彩的呼吸里从一开始就饱含了血腥的气息。一切之所以等到最后,是为了有一个完整的、激烈的表达,一个急促的、来不及思考的瞬间爆发。这样浓缩的火药,这样精炼的短语,需要在一片树叶萌发时就开始积蓄。它们所说出的,实际上并非自己的一己悲情,它乃是以示范的方式,以殉道者的信仰激情,直指那些站在远处的观赏者,针对那些村庄和城市里的麻木行人以及在午睡中沉积了污秽的鼾声。
  ……唯有一人逃脱,来给我们报讯……我想到了《约伯记、》里的话,这句话又被梅尔维尔引用。我还想到,在我们的过去,在很远的年代,也许是几千年前、几万年前,甚至更远,人们曾经用树叶来通信。据说,至今还有一些原始的民族采用这种通信方式。他们用不同的树叶代表不同的含义,约定了不同的组合规则,阅读者辨别着手上每一片树叶微妙的颜色差别和形状差别,一望可知其来自哪一树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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