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2004年第04期 >

第32部分

2004年第04期-第32部分

小说: 2004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曹姑洲学校的事情。过去几年他们加在一起说的话也没有这个寒假说得多。曹老师明显感到春雾变得活泼快乐了。曹老师从心灵深处感到一种温暖和慰藉。春雾就像一只长期冬眠蛰伏在黑洞洞的世界里的幼小的青蛙,已经从洞穴里跳了出来,正欢快地沐浴着广阔的春风,曹老师这么想着春雾的时候,自己也好像走出了原本幽深无边的洞穴,四周一片光明。
  春节曹老师在春雾家过的。过完春节,很快就开学了。开学前曹老师顺路把春雾送到了学校,在县里领回了新学年课本;
  开学不久,曹老师就收到了春雾的信。
  “老师,刚才张春霞大姐不知在哪摘来了一枝桃花插在瓶子里。啊,桃花又开了,曹姑洲大概又浸泡在桃花汛期的雨水里了吧?
  “春上曹姑洲的老鼠多吗?老鼠在桃花汛期泛滥,就会破圩,这是洲上老辈人说的。老师,不知为什么,见到张春霞大姐我就想到永眠在北滩圩的十二名知青,想到他们在洪水中遇难,我就想到老师,我担心会破圩,担心老师出事。昨晚我又做梦了,梦见老师被洪水冲走了,我划着一条小船在长江上找呀,找呀……找遍了长江,找遍了长江两岸也没找到,后来有人告诉我,说老师被江里的大鱼吃了,再也找不到了,我听后就跳了长江……你看我傻不傻,竟做这样的梦。张春霞大姐说,梦是相反的,做生得死,做死得生,我听后高兴极了,老师,你一定会平安的,我们都会平安的,曹姑洲也会永远平安的,对吗,老师?”
  绵绵缠缠,迷迷离离的汛雨在湿润的空气中斜斜地飘落,无声无息,不紧不慢,从早上落到晚上,从夜里又落到天明,看霏霏细雨那悠悠自得,从容不迫的神态,人们几乎认为这雨就这样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地永远飘落。细雨浸透了庄稼,浸透了刚返青的树木、草丛,浸透了如期而至的朵朵红的、白的、黄的、兰的花芽,浸透了墙角,草垛、粪堆,曹姑洲就像在江里洗了澡一样,湿漉漉的,清亮亮的,滑腻腻的。
  细雨蒙蒙之中,洲上的人们带着斗笠,穿着囊衣开始插秧撒种、犁田耙地,一年的庄稼活就在这丰沛的雨幕中拉开了序幕……
  曹老师住处的门楣上插满了柳枝条,这些柳树枝现在也返青发芽了。这是春雾寒假结束前插上的,曹老师好像今天才第一次发现,他笑了笑,不知春雾在搞什么名堂。
  曹老师照例点火在泥炉上烧锅,柴火不干,点了几次火仍没燃起来,弄得满屋子烟。洲上的地面不是雨天也湿湿的,他的这间屋子又只有很小的一个窗子,又常常忘记打开,屋子里没有一件干爽的东西,桌子、凳子的腿都快要烂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只木箱子,木箱子四周生满了霉点。火燃起来之后,他把一个底都沾满了厚厚黑灰的沙煲放上去煮饭,然后继续看春雾的信。
  “老师,你看我,总想那些可怕的事,张春霞大姐带来的一本医书上说,这叫感觉过敏,臆想,严重时还会发展为癔病,老师,你看我会患上癔病吗?噢,以后我再也不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了。
  “老师,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在众人面前大声唱歌的情形吧?现在我可爱唱了,一个人时唱,在好多人面前也唱——寒假我不是在你面前大声唱歌吗?学校看我爱唱歌,要我参加文艺宣传队,这我还得考虑考虑,老师,你说我能参加吗?如果参加了,他们能让我唱那支曹姑洲的歌吗?老师,我现在再给你唱一遍吧,注意听。
  曹姑洲呀,曹姑洲,
  十年倒有九年沤,
  心想搬到山头上住,
  舍不得驴篙、马兰头……
  “我真傻,离得这么远,老师怎么听到。
  “昨天我们班上评议上学年的助学金,本来孤儿是能得一等助学金的,自你来了一趟我们学校,谁都说你是我的父亲,开口说‘你爸爸……’,闭口说‘你爸爸……’,唉,该怎样向他们说清哩!我说你是我的老师!是我的亲人!同学们不以为然,笑嘻嘻的,而我不知为什么眼里流出了泪水……”
  “我说曹……曹老师……啊嚏——”曹老师被烟呛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正准备洗脸吃饭,春雾姨父伛偻着身子,喝得脸色煞白、两眼昏花、颤颤巍巍、抽抽搐搐地跑来了。“还……还没吃呀。我他妈的来……来和你说件事,帮你说个女人,我一斤白干都下肚了。唼,来……和你说春雾这小骚货的事……啊——嚏。”
  “回去吧,回去吧。”
  “不,现在就说,不把这事给定下来,我和她姨娘不得安心,洲上哪有十……十六七岁丫头不定婆家的,唆?”
  “回去!回去!”
  “我……我不回去。我早就想来了,我没醉,我一喝酒就是这……样子,咹,曹……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岁大一点有什么关系,老夫少妻古来有之,前江沿麻子娶的女人比他小二十多岁,那女人讲给他的时候还正在吃奶哩,麻子那会儿都划着渔船在风浪中闯啦,就是为着他在长江上救了那女人父亲一条狗命他才娶到那女人,还不是为着报恩嘛!老和尚娶的女人比他小四十多岁,噢,那……还是饿死人时候的事,曹老师……你,你也叫说过吧,吱,你……就娶了春雾吧,唼?春雾我去跟她说,这小骚货只要说一声不字,我……我就宰了她!”
  “你出去吧!”
  “嘿嘿嘿……你曹老师也需要个娘们陪着睡觉啦,一辈子不打这上面过一下,也……他妈的太冤了!你曹……曹老师就不想?啊……”  从后面大队部那儿传来石硪砸地声,“啊咳哟……咚……啊咳哟哟咚……”大队正在扩建油厂。
  春雾姨父脸上留着五个清晰的指印,龇牙咧嘴,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睁着算盘珠子一样的眼:“唼?我是好心啊!”
  “……”
  “……”
  
   九
  
    那一年夏天,曹姑洲发了罕见的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其中有曹老师。
  发水时春雾不在洲上,暑期她由学校派往外地实习。她回到曹姑洲时,水已下去了一截。
  她个子比以前高多了,显得更瘦。脸有些黄,颧骨和颚骨在皮肤里显得更加凸现,眼圈黑黑的,眼角上的那豆黑痣已漫漶于眼圈的黑晕里,难以看清。
  当她背着一个小包袱从渡船上下来,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曹姑洲,所有露出江水的地方都由江水长久浸蚀成了深褐色,曹姑洲成了深褐色世界:坍塌的屋子的残垣残壁是深褐色的,埂堤上散乱的秫秸、破衣破絮是深褐色的,树干、田野、路面是深褐色的,江边翻扣着的渔船、舢舨是深褐色的,连行人也是深褐色的,像一条条影子,一个个幽灵。最触目惊心的是深褐色死鼠,洲上到处都是淹死的、腐烂的泥粪一样的老鼠;面对这密密麻麻的死老鼠,人都会产生幻听,耳朵里充盈着老鼠尖利的“唧唧”叫声。
  渡口瓦房不见了,只残存着几块石头。石头旁边盘坐着那头发已全白了的陡然变得非常阴鸷的瞎女人。呱呱啦啦之中,嘶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她仍在唱:
  “老鼠药哎——卖唻,老鼠药哎——卖唻……”
   瞎女人跟前根本就没有老鼠药。
   她在惊骇中疯了。
  春雾在路上遇上了披着一件腐黑破烂的棉袄的老队长。老队长头发像一堆乱草,眼角净是黑黑的结了起来的眼屎。
  “春雾,回来了?”老队长问。
  “回来了。”
  “春雾……”老队长抖抖地抓着春雾的手,泣不成声,“曹老师……这太惨了!要知道他会在曹姑洲淹死,那一年我也不领他上我们洲了,是我害了曹老师呀,是我,是我呀!多好的人啊……发水第四天才知道曹老师不在了,我们找遍了曹姑洲,见人就打听,你姨父血红着眼,拿着曹老师扔下的一件褂子,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疯了似的……结果还是你姨父划着渔船,在下游的一个柴滩上找到
                             了尸体。运回到洲上,尸体都泡烂了,头发全落了,只有两排牙齿雪白完好的。洲上大多数人都葬在西边对江的山头上,我和你姨父把曹老师葬在北滩圩了,曹老师有一次在我家喝酒时说过,他死了一定要葬在我们洲上,他是我们地地道道的洲上人啊!是好人啊!西江沿决堤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要不是为了救大伙儿他怎么会死呢!夜里十点多钟了,他还一个人在西江沿江堤上——不知道他在那干什么,他拼命地挨家跑,挨家喊,嗓子都喊出了血……结果还是没来得及,淹死了这么多人,这是自古也没有的呀!”
  老队长望着坑坑凹凹,满是积水的一条条小道上迁移的洲民们——有的用板车拉着大桌子、木箱、农具,有的挑着坛坛罐罐、棉絮和不会走路的小孩,老艄公从马拐拉着一条牯牛和人们一道往渡口走,嘴里祷告般地嘟嘟嚷嚷……
  “现在洲上剩下的人家大多要搬走啦!”老队长用袖口抹着眼里的浊泪,“县里把西江沿对过那片山坡地分给了曹姑洲,洲上人就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小洲,在那里安营扎寨了,再也不要担心发水了。唉!怎么不早搬哩!这洲上的日子是人过的吗?年一过就要担心发水了,一年到头过的都是揪心扒肝的日子。到头来一场大水把一切冲得干净,狗命都保不住,人死得就像烂鱼虾一样,有的尸体都找不到。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洲上人多蠢啊!”
  “老队长……”春雾松开小包袱,一头扑进老队长怀里,撕心裂肺地嚎啕痛哭,浑身抽动得随时都能散架。
  “六一年,曹老师背着一个满是灰尘的包袱,衣服皱皱的,在车站茶棚前问路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队长搂着春雾,平静而恍惚,“那时县城车站不像现在,候车室是帆布搭成的,四周由几根毛竹支撑着,里面长满了草,人就坐在草地上候车。那会儿,他的样子慌慌张张的,像个小偷,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若不是队里有事去了县城,说什么也遇不上他呀……”
  ’
  过了好长时间,春雾抬起头,迷迷糊糊地问:“曹老师一个人去西江沿了。”
  “是破圩的前一天晚上。不是他发现决口,洲上死的人会更多。”
  “老师……老师……”春雾梦呓般低低地呼喊,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别哭了,春雾。一个人哭会带动很多人哭的。”
  老队长轻轻挪开春雾,“你不知道前庄在哪了吧?”老队长用手指示着,“前面一堆堆碎砖那儿是学校,到了学校往西江沿走一截,往东拐,过一个大水沟,不深,裤子卷到膝盖就能过。过了水沟你就能认出前庄了。快回去吧,你姨娘天天到渡口盼你,都急坏了,可怜你姨父,为了找曹老师的尸体,不知喝了多少江水,曹老师一落葬他就病倒了,梦中说胡话还念着:曹老师,曹老师……”’
  天近黄昏,迷迷糊糊的紫色雾霭笼罩着变成了一片沼泽的北滩圩,风摇撼着褐色的芦苇秆呜呜呜地响,萧瑟的芦苇花远看就像一团团白色唇气飘荡在沼泽地上空。在一些毁坏的堰坝的洞穴里,浊流唿哨一般响着。
  北滩圩左边那条唯一没被冲毁的江堤上,三三两两地朝洲外山地迁移的洲民甲虫一样缓缓蠕动……
  春雾没有回家,从废弃的磨坊那儿划着一条小船来到北滩圩,光着脚,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