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4期-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三鲜打卤儿面就是三鲜打卤儿面,史实是不容歪曲的。
3 外景地
针市街东口的对过儿,一街之隔有一条极其狭窄的胡同,人称“耳朵眼胡同”。把着胡同口儿有一间很小的店铺,这便是夫妻经营的增盛成炸糕铺。这里店面虽小,货色倒是人人称道。久而久之“增盛成”的字号无人知晓,“耳朵眼炸糕”却叫响了。(多年之后中国进入改革开放大时代,这“耳朵眼炸糕”进入天津卫食品“三绝”而远近闻名,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位卢二少爷身披蓝缎棉袍一派大混混儿形象,大步来到增盛成炸糕铺门前。店主刘万春立即迎将出来,热情地跟这位年轻顾客打着招呼。卢二少爷回头问那一群汉子,你们也该吃点儿东西啦?汉子们纷纷点头表示饿了。十几个打手更是热烈响应,说一大早儿就上了船此时肚子饿得骂娘了。
你给我拿二百个炸糕。卢二少爷伸出两个手指说。店主刘万春听了又惊又喜又忧,连连摆手说一时我可做不出二百个炸糕来啊。
你废话少说。弟兄们在杨柳青上船的时候就说要吃天津卫北大关的热炸糕。这二百个炸糕我限你半个钟头做出来,实在不行就把你按在油锅里。卢二少爷恶声恶气说着,伸手从铁箅子上拿起一个热炸糕,贪婪地吃了起来。他大口咀嚼着,被热炸糕烫得丝丝吸着凉气。
刘万春夫妇立即动手操作起来。一只只白色糕团投入嵫嵫作响的油锅,渐渐炸成金黄颜色。增盛成炸糕铺门前仿佛来了一群蝗虫,操着杨柳青口音的汉子们,十分放肆地吃着。
临近正午时分,被人称为卢二少爷的青年男子身披蓝缎棉袍、嘴里咀嚼着炸糕走进了针市街口。这街口大墙上贴着一张海报,“国光大戏院隆重上演新编三幕五场话剧《活鱼摔死卖》,导演胡疑,主演郑倡,助演天外天话剧团。票价减半。”。
卢二少爷看罢哈哈大笑说,活鱼摔死卖,那死鱼怎么办啊?说罢一步三摇走到正昌货栈大门前,驻足抬头注视着天津书法家杨无怪题写的“正昌货栈”的匾额,不由得嘿嘿冷笑。
几个望风的汉子凑上前来,怯怯生跟卢二少爷打招呼。他们之间似乎并不熟悉。卢二少爷低声问了一句,那驴脸汉子立即报告说正昌货栈的午宴马上就开始了,主食是三鲜打卤儿面。卢二少爷笑了笑,说这最后一顿午饭就让翟家父子吃饱喝足吧。
一时间空气紧张起来。
驴脸汉子遵命,转身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几个汉子立即搬来一套桌椅,大大方方摆在正昌货栈门前。很快有人送来一壶热茶。卢二少爷落座之后随即跷起二郎腿,悠然品味着香茗。这一切显然经过了细心策划与周密安排。
正昌货栈大门外,卢二少爷坐在桌前喝茶,表情很是从容。他的左手摁着桌子,中指和食指轮番弹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声响,哒哒哒仿佛一匹快马从远处跑来。他弹击桌面的手指显得非常粗糙,使人想起常年务农的庄稼汉。
时辰到了。卢二少爷挥了挥手。几个满嘴杨柳青口音的汉子双手叉腰大声叫骂,气焰嚣张。
翟荫堂你这老东西,你不要假装缩头乌龟,滚出来吧!
冤有头,债有主,姓翟的你们出来!
姓翟的你们听着,今天我们卢家二少爷大驾光临,老账新账一块儿算!
正昌货栈里一个看门的小伙计跑了出来,大声责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跑到这里来撒野,还有没有王法啊!
卢二少爷伸手指着这个看门的小伙计说,你马上告诉翟荫堂,就说我卢二少爷找他算账来啦。
卢二少爷!你到底是什么人!伙计梗起脖子大声发问。
卢二少爷噗地一口吐了这个伙计满脸唾沫星子。你现在就叫翟荫堂那老家伙滚出来见我!
驴脸汉子暗暗指挥着。骂呀,使劲儿骂呀,你们不要有气无力的,一定要充满深仇大恨似的!
这时候,天津估衣街有名的袍带混混吉晓楼乘坐一辆“胶皮”来到正昌货栈大门外。胶皮就是人力车。北京称为“洋车”,天津则称为“胶皮”。吉晓楼这个外号“了事大王”的五短汉子从胶皮车里跳出来,朝着卢二少爷拱了拱手,却不言不语。
一个个人物相继出场了,不禁使人想起流行街头的活报剧。
钦三先生慌里慌张跑出正昌货栈大门一眼看见吉晓楼,心里顿时全明白了。此时是全神下界——闹事儿的来了,了事儿的也来了。看来无论是老账新账,今天一定要彻底清算了。
你是正昌货栈的账房先生钦三吧?按说你是一个好人啊,怎么你良心也让狗给叼去啦?卢二少爷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这位账房先生,目光里充满仇恨。
钦三先生低声说,卢二少爷,请您不要信口开河。
我信口开河?你现在就把翟荫堂那老棺材瓤子给我叫出来。我要跟他当场对质,他为什么独吞了正昌货栈的股份!
钦三先生急了,走上前来大声劝慰说,卢二少爷你千万不要乱讲啊,翟荫堂老先生可不是坏人啊。
卢二少爷突然仰天大笑,钦三啊钦三,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说着他脱去蓝缎棉袍拎在手里,露出一身月白色春绸裤褂,人也显出几分洁净。
天津卫著名的“了事大王”吉晓楼乐呵呵走过来说,钦三啊今天这阵势你也看见啦,你挡也挡不住,干脆就请翟荫堂老先生出来吧。
卢二少爷呼的一声抖开这件蓝缎棉袍。钦三先生一眼看到棉袍里面缝着两块写满墨字的白绸子。卢二少爷咬牙切齿说,钦三你看,这件棉袍里面就是当年的房产契书和股权凭证!
钦三先生看罢,抹了抹满脸汗水说,既然如此我只能请翟家父子出面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你们当场了断吧。
这时候,翟荫堂咳嗽了一声不慌不忙走出正昌货栈大门。他身穿黑色纺绸的夹裤夹袄,一眼望去显得庄严肃穆。这位老先生身后,紧紧跟随着他的两个儿子,左边是文绉绉的长子翟金诚,右边是愣头青似的二儿子翟云隆。
卢二少爷注视着翟氏父子,嘿嘿笑了。他转身将蓝缎棉袍摊开,铺在一张桌子上,然后从腰后抻出一把菜刀,雪亮地拎在手里。
翟家长子翟金诚立即说,卢二少爷,如今是民国了,你光天化日之下动刀动枪的不许可啊!
“了事大王”吉晓楼乐呵呵的,手里拿着一份契书说,这张契纸黑字白纸已经变黄了,可是铁证如山啊。这正昌货栈两家合股,翟家拥有一半儿股本,卢家也拥有一半儿股本啊。可卢家的股本被翟家独自侵吞了二十年。如今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人心自在,公理自明,这正昌货栈理所应当由卢二少爷收回吧?
翟家次子翟云隆冲上前来,指着“了事大王”吉晓楼的鼻子大声说,你胡说八道!这正昌货栈压根儿是我们翟家的,你们这一群混混儿休想动它一根毫毛!
吉晓楼仍然笑呵呵说,你这小毛孩子懂得什么?当年翟荫堂侵吞卢家股份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翟荫堂脸色变得灰白,一语不发。翟金诚扭脸注视着父亲,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话。翟荫堂摇了摇头,仍然一语不发。
翟云隆越发狂躁起来,吼叫着朝卢二少爷扑过来。卢二少爷呼的一声举起手里菜刀大声叫道,姓翟的,既然你们死不认账,今天咱们只能按照江湖码头的规矩,自己给自己放一放血啦!
不就是放一放血吗?今儿咱们就真刀真枪地练一练!翟云隆立即应声,毫不示弱。
翟荫堂有气无力喊了一声,云隆!这是生意场,你千万不要胡闹啊。这喊声似有似无,已经被翟云隆和卢二少爷的怒吼淹没了。
。
驴脸汉子站在桌前,将那件写着卢德发遗嘱的蓝缎棉袍收拾起来,然后十分利落地铺好一块白色桌布。有人端来一只大海碗,里面盛满了云南白药。
翟云隆固然鲁莽生猛,却是正经的良家子弟,他看不懂吉晓楼摆出的是什么阵势,脸上露出几分茫然表情。
卢二少爷站在桌前将自己的左手摆在白色桌布上,笑了笑说,我若不先放一股子鲜血,恐怕夺不回这正昌货栈。好啦,诸位上眼请看啊!话音未落他右手挥起菜刀啪的一声剁掉了自己左手的一小节儿食指。鲜血四溅。白色桌布上立即绽开一片殷红的花朵。吉晓楼站在一旁大声解说着,诸位老少爷们儿,你们可都看明白了,今天卢二少爷绝不是前来挑事儿打架的混?昆儿,我们也不是前来看热闹儿的闲人。今儿这阵势大伙心明眼亮,就是卢家找翟家论一论正昌货栈的产权!
驴脸汉子好像戏台上的龙套一样,大声附和说,好——!
纸人儿一样的翟荫堂一头栽倒在钦三先生怀里,一句话没说就晕厥过去了。
天津针市街上,斗鲜血进溅的武戏,终于大打出手了。
4 大众传播学
20世纪30年代,天津市的小报社多如牛毛,就说南市一带就有三十几家。其中《国事报》在华界地区颇有几分名气。取名“国事报”可它恰恰不谈国事,以猎取社会各界艳闻秘事为己任,还专门为妓女刊登广告,什么豫产嫩果儿浙产新芽儿今日同时上市,有欲尝鲜者拨打电话二局五九四云云。因此发行量不小,总共三千多份吧。该报记者骆小山更是猎奇高手。除了桃色新闻公馆隐私,此公最喜欢报道血腥事件,白天动刀夜里动枪,外加折胳膊断腿打瞎双眼,恨不得每天都要吓死几个读者才好,这就是小报记者骆小山的名声。
华历四月二十八发生在天津针市街争夺正昌货栈的“断指事件”,第二天《国事报》头版“本埠新闻”专栏便做了长篇报道。
这篇五千多字的充满血腥气息的报道当然出于骆小山之手。
骆小山文笔不错,有几个段落写得非常准确:“市人皆知,享誉津门的正昌货栈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乃是翟家产业。昨日正午时分一场鲜血进溅的武戏突然在针市街上开演,由此改变了这家著名商号的姓氏。据悉,是日操着杨柳青口音的血性男儿卢二少爷已经夺回正昌货栈,卢家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骆小山在这篇报道里详细描写了这场“全武行”的高潮,那就是卢二少爷挥刀自残其指。面对翟家父子独吞股份的恶劣行径,卢二少爷只得采取江湖混混儿奉若英雄的手段,一刀砍掉自己左手食指。天津卫的审美标准极其独特,那就是敢于挥刀砍别人的,不是英雄,敢于挥刀砍自己的,那才是好汉。
骆小山正是这样描写这位天津好汉的:“卢二少爷将负伤的左手按在那只盛满云南白药的大海碗里止血,面不更色大声说道,姓翟的我献了一根手指头,现在轮到你们啦。翟云隆毫不示弱,哇哇大吼冲上前来,从地上抓起那把菜刀。”
骆小山这样描写翟氏兄弟的表现:“翟云隆虽然抓起菜刀,却一时茫然无措。他抬头看了看卢二少爷,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迟疑神色,然后紧握左手举起菜刀。原来,翟云隆是个左撇子。左撇子翟云隆左手高高举起菜刀,可他并没有将自己右手展开平摊在桌面上,于是这种假模假式的身段看上去便显出几分傻气,现场围观者哄的一声大笑起来。据笔者观察,现场围观者这种颇具讥讽意味的哄然大笑极大地刺激了翟云隆。他啪的一声将自己的右手摆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