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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2004年第04期-第29部分

小说: 2004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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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块石碑,栽在北江沿南边的大堤上,上面刻着十二个大哥哥大姐姐的名字。”
  “当时的事,你还记得?”
  “本来记不得了,”春雾迟疑了一下,“可见到老师我总是记起他们在北滩圩淹死的情景,有一个大哥哥我觉得特别像老师。”
  月光渐渐亮朗了,浓荫摇曳的树木越发阴暗,“忽”地一声,一只草莺在前面的树丛中惊啼,声音落下之后四周更加寂静。
  “老师,”春雾忽然抬头面对着曹老师,泣声说道,“你可一定要保重厂  “怎么啦,春雾?”
   沉默了一会儿,春雾重又低着头:“我不能再上学了。”
   “为什么?是……”
  “小姐姐今天出嫁了,家里又少了一个人下田。本来我姨娘要自己跟你说的。从明天起,我也要下田了,一天能挣八分工。”
  “这怎么行呢,春雾。至少要上完小学。我明天跟你姨娘说。”曹老师捏了捏鼻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春雾中途退学。“春雾,你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吗广
  “老师?”
  ,
  “我希望你将来也当老师,教洲上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上完小学。”
  “不,不,春雾哪能当教师呢。”春雾脸红了。
  “在这个洲上当一名老师多好呀!曹姑洲虽贫困、寂寞,但温暖、纯朴,这里是你的家乡,你对生长的这块土地有很深的感情,春雾会是一位很好很好的老师。到那时,学生一见到你就会亲切地喊你‘春雾老师’。”
  “就像我们现在喊你一样吗,老师?”
  “是的。所以,你不能退学。”
  “老师,我是真心想读书呀!”在他们相依着往回走时,春雾说,“可家里太穷了,我姨娘担子越来越重,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以后,收了工回来,姨父也不会规定打多少猪草了,我还来跟老师补课,这样行吗?”
  “这……不行。老师会有办法的。”
  这一天晚上,曹老师给春雾补完课,从抽屉里拿出一双印花尼龙袜递给春雾:“这是老师早就替春雾买好的,别忘了送给小姐姐。”
  “老师……”春雾紧紧地拿着尼龙袜,久久无语。
  这之后,曹老师把队里每年给他的二百个工分记在春雾名下,资助春雾家,她姨娘也就继续让春雾上学了。
  曹老师靠队里的一点额外救济生活。
  
    四
  
    在一个僻远、荒凉的山区,一个民办教师患了癌症仍坚持给学生上课,后来发展到由学生用板车拖到教室上课的地步,事迹很感人。现在,他死了。人们把他坐过的椅子、趴过的桌子,他用过的脸盆、手巾、钢笔、备课本拿出来展览,曹老师接到通知,要去参观他的遗物。
  路程很远,粗粗一算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这是曹老师十几年来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他仔细地交代了学校和班级的工作,放晚学要关好门窗,不让学生到江里洗澡,要每天布置课外作业,一切交代清楚了,当他跟学生们说要出一次远门,参观一个教师的事迹,半个月才能回来的时候,有的学生竟在班上哭了起来。曹老师也依依不舍,心乱如麻,一会儿摸摸这个学生头,一会整整那个学生衣服,像是要跟这些学生,跟这所学校,跟整个曹姑洲永诀似的。
  “春雾呢?怎么没来上学?”曹老师看到后排春雾座位空着。
  “老师,”一个胖胖的女生站起来说,“春雾生病了。”  “什么病,知道吗?”  “她姨娘说是生麻疹,浑身痒,还有红。”  “那她过江看病了吗?有没有打针?”  “报告老师,”刚才还在抽噎的和春雾同桌的男生站起来,揉着红红的眼,“她姨父不给她看病,还打她,还要老师给春雾看病去,说老师是她大。”
  本来学生会哄堂大笑的,离情别绪使学生们也懂事多了,班上阒无声息。
  春雾姨父是个十足的酒鬼,酒一喝多就找春雾的茬,春雾这时稍有不慎就会遭打遭骂。有一次春雾打猪草没够三十斤分量,吃饭时他夺去她的饭碗,把她关在门外一夜,第二天早上靠在石门槛上睡着了的春雾脸上落满了一层厚霜。春雾姨娘也奈何不得,生活的拖累已使她形如枯稿,有时她也拿春雾出气。
  这一切春雾从来也没有跟老师说过。
  春雾过早地忍辱负重了。
  昨天夜里,春雾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偷偷给老师炒一点糯米,带在路上当干粮吃。白天她特地为盛炒米缝制了一个套在颈上的小布袋,在她盛米时,她姨父在前江沿麻子家喝得醉醺醺地撞回家,知道炒米是给曹老师的,他血红着双眼,抽了她一个嘴巴:“吃里爬外的小骚货,我出门你怎么就没给我炒米带上,啊嚏……他是你大?你生病找他看去,向他要钱,他的二百工分够你吃穿住用吗?啊啐……小骚货!”
  他瘦削的黄脸长满络腮胡子,驼背,虾公似的
                             蹲在那里不住地“啊——嚏……”不住地骂“小骚货”。
  春雾从不顶嘴,永远默无声息,她那庄穆的神情让人感到她是不可凌辱的。
  春雾姨娘实在忍受不住了,从床上跳起,拎起半桶尿不声不响地朝这个酒鬼兜脸泼去……
  第二天曹老师去的时候,他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狡猾而尴尬的嬉笑没有掩盖住他内心的羞愧。
  “啊哈哈,曹老师请坐,请坐,春雾,曹老师来了。”  “别叫她起来。”  曹老师来到春雾床前:  “好点了吗,春雾?”  “她姨娘马上就带她过江看病去,现在还在发热。”
  春雾姨娘端来一碗水给曹老师喝。
  “老师,明天就走了?”
  “嗯。可能要不到半个月就回来了。”曹老师把手从春雾脸上拿下来,“热还不小,一定要过江打
  “刚才就准备带她去的哩!这死丫头,生麻疹已有几天了,直到我看出她脸上的红斑她才说。”春雾姨娘说。
  “我也没注意到。”曹老师说。
  春雾姨父一直手足无措,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盛炒米的布袋,抖抖地递给曹老师:
  “这是春雾给老师炒的米,带上在路上吃,今早我又煮了几个鸡蛋,一起放在布袋里了。曹老师呀,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这一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当牛当马也要报答你。”迟疑了一下,“干脆我们把春雾过继给你吧,你就是她亲大,你老了她伺候你,给你端屎端尿,扶上扶下……你又没儿没女——咦,曹老师,你……怎么不……不结婚?啊——嚏……”
  “是呀,曹老师,春雾就接给你吧,做你丫头,你看这个烂家,连一个像样的桌子也没有,怎么报答得了你!”
  “啊——嚏……”他抽搐的鼻子一年四季都灌满了鼻涕,鼻管下面的鼻痰都结了起来;低垂着头,恢复了忠厚老实的本色。“只怪我酒一喝多就不是人,是畜生……”
  “你答应吗,曹老师?把春雾过继给你,我们洲上人家自小就有干大干妈,孤寡鳏独的人,有个干女干儿养老送终要好多了,春雾不会不孝敬你的。”
  “曹老师,春雾讲婆家的事,以后由你做主,掌眼,你就把她当作自己丫头。我们也全听你的。”
  “这……”曹老师有些猝不及防,顿了好久说,“那样我有些不习惯……免了吧。”
  春雾的心弦绷得紧紧的。老师说完,她隐隐感到有些失望。不过春雾又想,老师要是答应了,她也无法开口喊他爸爸呀!
  曹老师走后不久,洲上出了一件事。北滩圩西边马拐队一个新媳妇喝农药自尽了。
  新媳妇不是曹姑洲人,她家在江那边,由媒人介绍到洲上的。从外地嫁到洲上的姑娘不是一个两个,大多数图的是不下水田,洲上的土质不宜种水稻,也从未种过水稻,新媳妇便是其中一个。嫁来不久她发现她的主人——丈夫,原来是个扒手。洲上谁都知道马拐队的马三一直以行窃为生。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马三不但吃窝边草,连肚皮底下草也吃。这一天在过江渡船上,他扒去了和他家住隔壁的老头八十块钱。老头是刚卖了猪回来的,还没等马三走到家,老头便和几个年轻人在路上拦截了他,一时洲上闹 好作罢,再说准备得太干净,娘家人来出不了气,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娘家人在这种情况下来到婆家打闹、拆毁,曹姑洲叫做“打苏”。
  太阳落山时分,娘家人来了,来了一大群。
  除了死者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其余人都很冷静,一种爆发前的冷静,充满内容。他们提出的第一条是,先把尸体抬到马三家,在家里坐下来谈。
  马三家靠近北滩圩,这就是说,要把尸体抬着穿过曹姑洲,从一户户人家门前经过。
  这是万万行不通的。曹姑洲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把死在外面的尸体再抬回来的事情。因此,这一群娘家人面对着的不仅仅是马三一家,也不仅仅是马拐队,而是整个曹姑洲的乡亲父老、子子孙孙。你们可以把马三打死,可以把马三家房屋拆毁得片瓦不留,但万万不能让死者阴魂渗进多灾多难的曹姑洲家家户户。
  “什么?”死者的一个大舅血红着眼,“人死了连家都不让进,就睡在这江边过夜?”二话没说,他推毁篷子,揭开蒙脸纸,抱着死者的头,另外两个彪形大汉扛着两条腿,直奔曹姑洲的中央……
  于是,洲上人纷纷摘来了柳树枝插在门楣上,说这样可以避邪化灾。
  春雾到渡口没有等到曹老师,在往回走的时候,她看到洲上的碧绿柳枝被折去了一半,曹姑洲荒凉多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春雾藏着一束柳枝来到学校,在曹老师的屋前站了好久,之后,她搬来一个树根,再加上两块砖头,站在上面,踮着脚把柳枝小心翼翼地插在曹老师宿舍的门楣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眼里噙满泪水。
  青青的柳枝啊,保佑老师永久平安!
  
    五
  
  曹老师平安归来了。春雾在渡口接到曹老师时,激动得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春雾脸色绯红,眼角的黑痣也似乎湮没在绯红里,一点也不显眼了。曹老师背着一个帆布包,头发尽管被风吹得很乱,但头却显得锃光发亮,还残留着理发后搽的白粉。他随着一大帮洲民从渡船上走下来时,春雾心里像突然蹿进了一只兔子似的直捣腾。其实曹老师比原计划提前两三天回来了,而自马三女人喝农药死了以后,春雾心里就萦绕了一种阴森的气息,产生着一种不测之感,担心插在曹老师门楣上的那束柳枝并不能化灾化难,曹老师是一去难归了。春雾已几次放晚学之后一个人默默地来到渡口,眼巴巴地看着一船又一船的乡亲从对江归来,而没见曹老师。她恐惧极了,脑际里闪烁着各种各样可怕的念头。老师被汽车轧上了?或者会不会生上什么暴病,倒在某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春雾有一次甚至想,老师会不会在走过县城又走过一个又一个集镇之后,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曹姑洲了。见到曹老师之后,春雾为自己的那些荒唐离奇的想法而抿着嘴笑了好长时间。
  “看你笑的,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
  “噢,老师,”春雾停止了笑,也停止了脚步,眼睛盯着路旁的水沟里的几条游动的水蛭,低低地说,“没什么开心的事,春雾太傻了。老师回来了,这就好了。”顿了一下,她重复道,“……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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