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4期-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材料,既气愤又得意。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两句话:“你王伟要和我王耀州坚决到底了!”“你王伟再能也是孙悟空翻跟斗,跳不出如来佛我的手心呀。”整个下午,王耀州边卷烟卷儿边翻阅材料。材料里有照片,拍的都是王耀州的砖窑或者王伟的烟地。文字材料则列举了王耀州强占农民承包地等各种“罪状”。王耀州逐条逐条地读,逐条逐条地研究。逐字逐字地读,逐字逐字地研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哩。王耀州研究着,研究着,突然就研究出了问题:这可不是王伟的字哩。
是秀秀的字。
王耀州认出了秀秀的字。王耀州认得秀秀的字。那年,搞人口普查,新媳妇秀秀被村上抽出搞人口普查,王耀州从此就认得了秀秀的字。心里还说:“这个媳妇的字和她人长得一个样,骚着哩。”此时,王耀州怒火中烧,冲着窑场吼了一声:“把日照个小舅子羔子给我喊过来!”
日照正在坯场上数坯,没听见王耀州的吼。别人通知了他。日照往白果树下走,不知王耀州为啥召他,心里七上八下。
王耀州把那叠材料摔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
日照看了第一页,看出是告王耀州的材料,吓得不敢细看,不敢再往下翻:“全是胡说八道哩!”
“胡说八道定了,不是让你看这个。”王耀州用食指鸡啄米似的戳着信纸:“你看看这个字吧。”
日照看了好一会儿,看不出名堂来,只好痴痴地看王耀州。
“这是秀秀的字。”王耀州说。
日照与秀秀结婚几年,从未见过秀秀的字,也就不认识秀秀的字。
“啧啧啧,你这个丈夫算是白当了,这是秀秀的字呀。”
王耀州说:“这个秀秀帮着王伟告我哩。”
日照才感到自己刚刚明白过来,忙表白说:“三叔,俺可一点不知道这事呀,秀秀帮王伟可是一声没告诉俺。”
“你还是没明白过来呀,”王耀州焦急地说,“秀秀这么做实际上是坏你的事。”
他强调说:“她告我是白告,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儿,我让人告得多了。她可是坏你日照的事哩。”
日照仍然一脸懵懵懂懂。他还是听不明白。
“狗黑子它娘怎么死的?笨死的。”王耀州干脆把话点透了,“怎么坏你的事还想不明白?你日照在窑场可是试用期呀!”
日照终于听明白王耀州的话中话了。终于理解了这个利害关系了。弄不好,王耀州就要辞退俺,就成了电视上说的“让人炒了鱿鱼了”。想到这,日照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他习惯性地紧紧裤腰带,把肚皮紧成一个一个蛤蟆肚似的,鼓鼓的。
他郑重地对王耀州说:“三叔,您放心吧,一切都交给俺了。”
这以后,狮子口街就传来了“啪!”“啪!”的声音。
那个傍晚,日照仿佛被王耀州提溜着小腿甩窑炉子里了,身上燃了一团火,烧得他耳鸣脑涨,脚步踉跄。他急乎乎回家寻找秀秀。那时,秀秀刚刚放罢羊归来。日照见到秀秀即破口大骂。他把秀秀的手和脚都给捆住了。捆住秀秀后又剥光了秀秀的衣服。剥光了秀秀的衣服后,日照就挥起羊鞭来。他把羊鞭在空中挥了个美丽的弧形,甩到了秀秀身上。
几鞭子下去以后,秀秀的身上生出许多血道子。但秀秀不哭,不骂,不吱一声。她甚至连躲也不躲,任凭日照甩鞭子。这倒使日照有些慌了。他甚至有些害怕起来。“你这个婊子儿,怎么不哭?难道你不疼?”
日照又下力气打:“你哭呀,你哭呀!”
秀秀就是不哭。秀秀的眼睛干干的。
日照无奈。他把腌咸菜的粗瓷缸搬到屋中央,对秀秀说:“俺现在抽缸十鞭子,抽你一鞭子。你得哭,哭得让三叔听见,让他知道俺打你了,让他知道俺日照和三叔他没二心。你得哭。你哭了,俺就轻轻打你。你不哭,俺就使劲打你,就像打一条蛇,打一只老鼠。俺就打死你。”
日照说过就更加使劲地甩鞭子,打缸十鞭子,打秀秀一鞭子。
但秀秀依然不哭。
日照甩鞭子时同时数:“一,二,三,四……”在紧闭的院门外,早有村民聚着,也有人从开始就替日照计着数:“……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有人说:“就是一头驴也禁不住这么打哩。”有人使劲摇晃院门,喊日照住手。这时候,人们听到身后摩托车的声音。回身一看,王伟来了。人们自动闪开条道,王伟便发动了摩托车撞日照家的院门。王伟的脸让头盔遮着,看着像个阴森森的警察。村民因他像警察有点振奋,也为他撞门而振奋,他每撞一次门大家齐声替他数数。大家数:“一!二!三!四!……”门被撞得颤颤悠悠,连墙连屋子都晃。
日照冲到院子里,心疼地大呼道:“我的柏木大门呀!”
日照慌不迭地开开门,王伟驾着摩托车,如一头缤纷的豹子,跃人院子,在院内转了个圈儿停住。
日照看清是王伟,不知所措,提溜着羊
鞭不敢上前,远远地说:“俺就知你心疼哩。”
他又说:“挑着俺告三叔,你给多少钱?”
王伟停了车,正要冲过来,只听背后王耀州喝道:“把这个熊东西给我绑了!”
随即,刘胜利、刘五等冲上来掰了日照的胳膊,用一根拴牲口的缰绳绑了日照。
王耀州说:“送大队部去,给他醒醒酒!”
日照分辩说:“俺没喝酒。俺一点没喝。”
王耀州不听他的分辩,说:“给他灌上一瓶子醋。”
日照被拖拉着走了。王耀州第一个进了屋,见到了秀秀被捆着的白花花的身子,如一条被网住的白鳞鱼。王耀州的心跳动得紧了,嘴唇颤抖了:“这个日照作孽呀!”
村民跟进屋。女人喊:“男人都闭眼,要看回家看自己的老婆去。”
王耀州倒背着手向外走,心眼子里不断地叫唤着:“秀秀呀秀秀,秀秀呀秀秀……”
13
秀秀和妹妹燕子在葫芦谷里牧羊。葫芦谷是秀秀娘家双山涧村的一条山谷。
秀秀是三天前回到的娘家。她是为躲避王耀州而回娘家的。日照打过秀秀的第二天早晨,秀秀浑身灼疼,躺在床上,筋骨如被拆散了一般,不能动弹。日照正悄默声儿地熬药。刘五的姑夫在镇上开了个中药铺,日照听他的从药铺里抓了些地榆根、三七等草药,说可止血凉血,熬了给秀秀敷伤。日照与秀秀闹仗后表示服软的方式即如此:闷头儿干活。今天上午他已把院子扫了两遍,院子里一星点儿鸡屎都没有了。这时候,王耀州便咳嗽着进来了。王耀州对日照说:“大侄子,你得去沂水一趟,找那个张光东,把欠咱的那个砖钱要回来。”秀秀看出,日照今天不太情愿接受王耀州的支派,因为他还没哄好秀秀。但王耀州的口气似乎不容日照推辞。他说:“他不给钱你就住他那里不走。”他说:“一天给你报销二十块钱的饭钱,再报销两盒‘大鸡’烟。”日照终究是害怕王耀州生气,还是夹着个人造革黑包,去乡上赶车去了。秀秀知道王耀州故意支走了日照。知道王耀州过后要来寻她。知道王耀州是想摸她的腚。秀秀赶紧洗了把脸,赶着羊群回到了五里外的双山涧。她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
葫芦谷是放牧的好地方。这里成片的庄稼地较少,果树多,荒地多,草场多,草儿肥。才三天,秀秀就发现羊儿胖起来了。胖起来的山羊皮儿毛儿光光亮亮,肚子滚圆,走路都变得懒懒洋洋的。
打赶羊儿出了娘家的门,秀秀就一直追问燕子一句话,燕子始终低头不语。现在,秀秀又一次问她:“燕子,我这是第一百遍问你了,那个王伟,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
这一回,燕子开了口。
燕子说:“俺不愿意。”
燕子的回答令秀秀错愕不已。难道王伟配不上你?你个死妮子哟。
秀秀说:“王伟可是当过兵,见过世面,谈吐言语都很有气质。难道你踩着个葫芦想上天,不照镜子就以为成了天仙女,不知自己轻重了?”
燕子小声道:“这个俺知道。”
秀秀说:“王伟是个能人,聪明,眼络活,干活过日子都是一把好手。”
燕子小声说:“这个俺知道。”
秀秀说:“嫌他年龄大?大也大不多少。王伟跟姐姐是同学,同年,都是属羊的,二十五岁。你十九岁,属牛的,配着合适着哩。羊和牛都是食草动物,性格上也合得来。”
燕子说:“这个俺知道。”
秀秀不解地问:“那你为啥不愿意?”
燕子嗫嚅着说:“俺现在不想谈对象。”
看看燕子的脸,如糊了一层红布,连脖子都变了色。秀秀一下子看穿了妹妹的心。她的心有些舒然,便不再问下去。
山风拂面。秀秀嗅到了——种淡淡的辛辣。她嗅出,这是七月黄的气息。她断定,这气息是从狮子口村飘来的。这一带,只有狮子口村种有大片大片的七月黄。只有狮子口村的七月黄味道足,能弥漫五里十里。
秀秀不禁想起省城来的一个教他们种烟叶的老师,想起老师教他们背诵的种植歌谣。她不禁小声哼唱起来——
进入现蕾期,
烟叶成熟快;
防治叶斑病,
等级上台阶。
始开二朵花,
打顶别等待;
适时多留叶,
产量增得快。
这时候,逶迤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只红点,红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射着金光。秀秀预感到什么。果然,她听见了静谧的峡谷间由远而近的“突突突”的声响。红点也迅速变成了一辆摩托车,上面驮着一个人。
王伟驾着摩托车停在羊群中央。
打过招呼,王伟向秀秀说明来意,说要请秀秀去县城信访办做个证明。
“证明个啥?”
“证明我王伟告王耀州的上访信落到了他王耀州的手里。证明王耀州打击报复,证明你秀秀是因为帮我王伟抄了上访信而被打,是被王耀州挑拨挨了打。”
听罢王伟的解释,秀秀内心甚至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
王伟熟练地把摩托车掉转了方向,右脚用力向下踩,发动了摩托车,示意秀秀骑上后鞍。秀秀把羊鞭儿扔给了燕子,细软的双臂从身后环住了王伟的腰,箍得很紧很紧。
这以后,车屁股一颠一颠,驶走了。
秀秀这才想起回望一眼妹妹燕子。她看到燕子呆呆地如一株树干,呆呆地攥着羊鞭,呆呆地盯住他俩远去。她才感到自己的唐突。真是神差鬼使了,怎么把燕子和王伟的事都忘干净了呢?自己是否对王伟表现得太过亲热了?燕子会怎么想呢?怎么一见到王伟就身不由己了呢?
14
从双山涧到县城八十多里。王伟的摩托车一路上熄了几次火。每熄一次火,王伟总要捣捣一阵子,这样就耽误了时间,走走停停,到了县城却再也捣捣不好,只好送到修理铺去了。和修理铺老板谈好,傍晚前交钱领车。
太阳已经偏晌。想想正是城里人午休的时候,信访办还未上班。王伟和秀秀便一同去饭馆吃饭。
王伟问:“秀秀你喝啤酒吧?”
秀秀说:“你喝我就喝,我平时不爱喝。”
王伟说:“你喝我就喝,我平时也不爱喝。”
二人要了些啤酒喝了,喝得二人的脸都如搽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