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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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这时候不但不生气,反倒嘿嘿地憨笑,熟门熟路地取了新的艾条,点燃,另换一个病人灸着,让那几个躺在床上不便动弹的病人,都觉得苏大夫失态了,过分了。
直到病人们陆续离去,秋千的失态也没得到有效控制。她边骂边哭,或是骂完了哭,哭够了再骂,一直折腾了大半宿,这才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才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睡眼。秋千的眼睛红肿了好几天。孙拴柱则像一只犯了错的宠狗,围着秋千不住地打恭示好,又是可恨又是可怜,早晚揉搓得秋千平了心静了气,再也不提让他滚蛋的话了。
孙拴柱难耐舐犊之情,席卷一空逃回关营子,原本想用那六万块钱,为自己的晚年买个去处。他找到住在他房子里的儿子儿媳时,多少还带了点衣锦还乡的味道。等见到了,话语之间就换了一副表功的口气。你们的爹虽然老了,可是你们的爹赚到钱了。秋千为他做的四季衣裳,他献宝一般都献给了儿子。那六万块钱早已汇到了自己的名下,改天就可以取出来。最初的日子,媳妇是从未有过的贤惠,不叫“爹”不说话,不炖了鱼肉不开饭,喜得孙拴柱那张蟹壳脸油光锃亮的。什么叫幸福哇?哎哟妈呀,孙拴柱这回可算是知道啦。
只是这幸福太他妈的短暂了。儿子用那六万块钱,刚把一辆二手夏利车买到手,再也不必为旁人打工了,媳妇的脸就如同冬天里的门帘,呱嗒一声就掉下来了,出来进去抱着那只名叫阿芳的母狗,话语中曲里拐弯夹枪带棒的。孙拴柱开始还能装憨,装作充耳不闻,可挡不了那枪棒的逐日升级。媳妇的意思很明确,你老人家是立了功。可是你儿子下了岗,你不帮他谁帮他?你不帮他,早晚连媳妇也保不住,更别提孙子了,那可是你孙家嫡亲的骨血。未必你帮了自家的儿孙,就有了成天价坐在炕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本钱了?我们就活该养你的老,送你的终了?
媳妇越想,越想不通这个理儿,在枕上撮弄了男人,去逼问孙拴柱何时返回集圩,也省得“苏阿姨”挂念。孙拴柱的含糊其词,很是让儿子媳妇不满。直到那一天,媳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拨拉着阿芳,面无表情地喊,咬,咬死那个老东西。叫你装样儿,叫你当老太爷。孙拴柱知道,他的使用价值现在已经是负数了,不由得老泪纵横。这时节,最容易想起秋千的好。孙拴柱打算豁上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回到秋千那儿。本来嘛,掉价都掉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要这张老脸做什么?!
《秋千女人》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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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自己无处可逃,孙拴柱死心塌地了,倒有了一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意味。女人是要哄的。再老的女人,也是要哄的。反正家里就只两位老人,孙拴柱有的是机会表现,也有的是空闲灌秋千的迷魂汤。破天荒的,孙拴柱把那六百多元退休金,除了留下二百块当作抽烟喝酒的开销,其余的都交给了秋千,是一心一意要跟秋千过日子的样子。平日里,抽烟喝酒也节制了。秋千上街买菜的时候,孙拴柱一定跟随左右,鞍前马后的。有老同事老朋友登门拜访的时候,孙拴柱会表现得很有风度,很热情。逢到这老同事老朋友是异性时,他也会适时地吃一点醋,让秋千理解成对自己的重视,嘴巴里难免骂两句,心里头却美滋滋的。
秋千每天只在家坐诊。每月有个千儿八百的进项,加上秋千的退休金,老俩口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坐诊了两年多,秋千想歇息一阵子了,这才关门大吉,把剩余的针药全部送给了海燕。海燕所在的疗养院,早已入不敷出。两口子买断了工龄,就在离秋千不足两里的海滨路上,开着自己的门诊。
王莲子也早已退了休。老姐妹俩常常通个电话唠个嗑。关了门诊,秋千的心又空了下来。只要没个事情占住她的脑和手,她就会六神无主地团团乱转,出来进去的,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王莲子说,不如叶落归根吧,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老姊妹们也好做个伴儿。这个主意,得到了孙拴柱的强烈支持。秋千的退休金算是高的,能在集圩过滋润日子,回到关营子,那就是富婆,就能过天堂一样的日子了。秋千手里还存了一笔钱,这笔钱不但可以在关营子买房,而且足够为自己养老送终。
从那以后,孙拴柱又多了层心思。关营子的火炕有多暖和,老人儿们有多亲热,蹦蹦子戏有多热闹,那酸菜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有多馋人,有事没事的,就在秋千耳边叨念一通。加上王莲子的边鼓敲得带劲儿,说得秋千到底动了心。她立马写信给春草,把这个重大决定告诉了她。
春草和秋千,尽管最终没能做成儿女亲家,但姐妹间的联络一直没断过。没能做成儿女亲家,不是春草或者秋千不乐意,更不是华小阳拒绝。华小阳爱海鸥,是打小儿就爱的,岂有拒绝之理?归根结底,是海鸥那丫头太倔,也是新婚姻法颁布得太及时。春草和秋千机关算尽,还不如海鸥拔腿就走来得有效。只可怜了华小阳,在老长一段时间里,几乎痛不欲生。在春草的心里,既恨海鸥的绝情,也恨秋千的无能,未必就不恨自己。想当年,海鸥明明已是煮在锅里的鸭子。孰料阎王娘娘,也有斗不过小鬼的时候。在海鸥那儿,春草再一次体验到了失败的滋味。那种滋味,真不好受,想一次怄心一次,足够她品味一辈子。
接到秋千的信,春草大吃一惊。她知道,这个老妹子又昏了头。孙拴柱有前科,明明已经是不可信赖之人,怎么能随了他,夫妻双双把家还?集圩再不好,毕竟有现成的房子院子,有组织的关照。遇到难事急事,还有海燕一家人鼎力相助。真到了关键时刻,鲁闽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如果回了关营子,中间毕竟有着三十多年的契阔,虽然有王莲子等一干老人,但也基本上等同于异地,一切又要从头开始。那时候,秋千她只能全心全意依附于孙拴柱了,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连个打针递药的海燕也找不到了。再说了,都这么个年岁了,有多少钱,经得起这么来回地瞎折腾?
春草等不及回信,电话就打到了秋千家中。可是秋千家中,已经人去楼空了。
在两天两夜的途程中,秋千又体味到了那种久违的舒适和熨帖。在她的前方,那些已知的或未知的东西,是那样强烈地吸引着她。只要她还在旅途中,她就没有老,就还有力量迎接挑战。对于她,人生的目的,想来就是“在路上”这三个字了。只有在路上,她才会心无旁骛,有目标,有激情,心里才不发“空”,不长毛。只有在路上,她才知道自己在奔向何方,才有可能找到存在的价值。
特别是这一次,她是带着壮士断腕的心态上路的。家中的所有细软和存款,都在她的旅行包和贴身的衣兜里。她已关照植物园的会计,将她每月的退休金直接汇到关营子去。假如不是海燕的坚持,她还会把房子也退了,净身出户呢。海燕两口子把他们送上火车。海燕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头冷透了。这个妈,怎么就听不进旁人的劝呢?也罢,什么人什么命。即使是亲生的妈,又能怎么样?这一去,还不是喜怒由她,生死由她!
到了关营子,按说孙拴柱有儿有女的,这第一站,怎么也应当是儿女们接待。可是,他和秋千在冰天雪地里下了车,儿子媳妇都不见踪影,还是王莲子这个老姊妹在等着他们。见了王莲子,秋千不敢多说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地掉泪。姐妹俩坐在小车的后座上,一路上握着手儿,一刻也不松开,这一个刚想落泪,那一个的眼圈儿就红了。小车是王莲子的小儿子在开,自家的车,儿子也孝顺,尽着王莲子招呼。
《秋千女人》第七章(7)
歇息了一天,王莲子就陪着秋千和孙拴柱,四处找房子。转了几家房屋中介,看了七八处房源,秋千这才看中了一套两室的小房,虽然没有火炕,倒是有现成的暖气,只要交了取暖费就立马可以通上。小房的价格也颇合适,加上中介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税费,满打满算的只要三万块钱出头。用的反正是秋千的钱,孙拴柱当即通情达理地表示认可。王莲子的小儿子开着车,又拉着这老俩口,分别到旧货市场、农贸市场转了两圈儿,买了些旧家具和日常用品,柴米油盐,日子就这么过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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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拴柱厂里厂外转悠了一圈儿,老同事老邻居们就都知道了秋千的回归,以及秋千安居的消息。那几天里,小房里人来人往的,着实让秋千感受到了老人儿们的亲热。
秋千才不想知道李伯朗的事儿。这个男人,本来她以为自己会恨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却只剩下了漠然。但李伯朗就像门外的风,扯着丝儿连着片儿地往秋千的耳朵里灌,不想知道都不行。厂子里的效益不好,李伯朗和关雎两个人,每个月只发不足六百元的生活费。大儿子从小到大,没少挨李伯朗的打骂,直到长大了,才隐隐约约知道了其中的原委,一参加工作,就离开了这个家,轻易不回来。小闺女年轻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疯张,如今三十刚出头,在一家夜总会里当妈咪,自己买了房子独住,逢年过节了,才打扮得浓妆艳抹地回趟家,撂下几个钱,就又不见了踪影。
两年前,李伯朗犯了一次脑溢血。若非抢救及时,人差点儿就过去了。后来,命虽然保住了,但落下了偏瘫之症。加之糖尿病后期并发症严重,一双眼睛渐渐从视物模糊,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失明了。他可是关雎从秋千手里死抢生夺了去的,可是自从跟了他,关雎过过几天好日子?怀着身孕就挨他的打骂,生了儿子更没了安生日子过。到了“文革”,不是自己能屈能伸,跪在地上求他,三个关雎也早被李伯朗扔了。好不容易熬到儿女们长大,又赶上了企业不景气。李伯朗干了一辈子,退休金还不到四百块钱。关雎呢,还没捱到退休就下了岗。
成天价和炕上那个又瘫又瞎的男人在一个屋顶子下过活,又是屎又是尿的,这日子过得还能有什么劲儿?大儿子经常动员关雎,干脆搬到他那儿住,由着那老东西自生自灭去。可是,关雎她再狠心肠,也笃定不敢这么干,大家伙儿的唾沫星子就足以淹死她两辈子。但那心态就没办法调整好了,出来进去的,难免指桑骂槐,撂小话儿给李伯朗听。李伯朗要好儿,要了一辈子,现在落到这种境地,只能骂自己“现世报”。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李伯朗如今倒真的眼不见了。可心里的那个烦呵,就如同茶壶里的饺子,觉得出,倒不出。可怜见的,他如今连把两只耳朵同时捂住的本领也没有了。就是他想像关雎骂他的那样,找根绳子吊死,也无能为力了。
李伯朗原是秋千心上的一块旧伤,已经结成了疤。如果不再提起,就没了感觉。这些日子,老同事们你来我往的,有关李伯朗的残简断片,渐渐在秋千的脑子里连缀成了记录片。夜深人静时,秋千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儿就跳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话来。一个说,谁让他李伯朗做了孽,活该。另一个就说,就是就是。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过去大半辈子的事儿了。一个说,幸亏当年离开了他,否则还不是跟关雎一样,哪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