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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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亦剑嘴里只会“(这)个死孩子”地念叨,却舍不得点男孩一个指头儿。看得出,他有多疼爱这个孩子。这是个没了娘的孩子呵。想起海燕,秋千不由得红了眼圈儿。
董鲁闽在火车上感染了麻疹,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华小阳被春草关在楼上,算作隔离。董亦剑必须马上归队,他叫勤务兵上街买了许多水果、罐头,拍拍秋千的肩,既是信托,又是内疚的意思。秋千衣不解带,打针喂药,昼夜不宁。董鲁闽知道自己这是病了,只有要强的心,没有要强的劲儿了,倒是乖乖地听话。这个女人是他的后妈。每当后妈喂水喂药喂饭时,他都很配合。看着那些水果罐头,他肚子里的馋虫们早闹开了,可他就是不开这个口。秋千问他想不想吃,他还直摇头。
心是口非,就比较累。何况董鲁闽只是个孩子。秋千刚出门去买菜,董鲁闽就决定,靠自己的努力,吃到罐头。他从床上撑起身子,去够床边柜子上的罐头,身子很快悬了空,掉到地上了。董鲁闽觉得,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想重新爬到床上去。浑身的力气呢?都跑到哪儿去了?一直到秋千回来,发现了他。他想,完了,这个人算是丢尽啦。秋千问了半晌,才弄清楚他是想吃罐头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开了一瓶,喂他。
麻疹出透了,董鲁闽一身轻松,那身黑布棉衣也换成了秋千手织的毛衣毛裤,另一件黑呢小大衣,是用秋千的外套改成的。春草指点着秋千,问董鲁闽:闽儿,她好不好?回答:好呗。春草说,好?她伺候了你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你叫声妈。董鲁闽朝她翻翻眼白,一声儿也不吭。
三月三,脱了棉袄换单衫。正是春雨绵绵的季节,薄雾轻寒笼住了整个城市,如黛如墨的远山,将城区三面环绕。一条白练蜿蜒而过,往东逝去,就是著名的闽江了。董鲁闽很快适应了新生活。他原本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秋千没舍得让他在幼儿园寄宿。每天接了他回家,他就不时地跟在秋千后面转。有时和华小阳在院子里玩,玩着玩着,会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停下动作,跑回屋里看秋千,看她在做什么。
那天也是这样。把鲁闽接回来后,秋千烧了洗澡水,正关了房门洗呢。不一会儿,就听见鲁闽咚咚地砸门,边砸边喊:快开门。你在里头干嘛哪?秋千回说在洗澡,鲁闽不管,只一个劲儿砸。秋千无奈,只好匆忙穿衣开门。鲁闽一进门,先四处看了看,问:你在屋里偷什么吃?秋千大惊失色:闽儿,怎么这样问妈妈?鲁闽说,小苏说,你关起门在屋里,准是在偷苹果吃呢。秋千一下子被气笑了,拉起鲁闽的小手,在屋里边转悠边指给他看,好几筐大苹果,好几篮福桔,好几坛子咸鸭蛋,抽屉里是成打的饭票。秋千问,闽儿,你说妈妈还需要偷吃东西吗?鲁闽不吭气了,眨巴眨巴眼睛,掉头就往外跑。
很快,就传来了鲁闽的尖声惊叫,是从院门口传来的。秋千心里一紧,撒腿就往门口冲。鲁闽正弓着身子,闭着眼睛,和一条蛇对峙呢。秋千生平最怕的就是蛇了,别说看见,想一想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这时候也顾不得怕不怕的了,从门后操起铁锨,朝着正昂首摇曳的蛇头就死命拍了下去,发了疯似的,一下接着一下,直到将蛇头拍成了稀巴烂,才一松手瘫坐在地。鲁闽跑过去大叫:娘!娘!秋千懵懂无语。再听,是在叫自己呢,急忙点头答应了。半晌,秋千有力气说话了:闽儿,扶妈妈起来吧。
《秋千女人》第三章(5)
这天晚上,娘儿俩躺在一个被窝里,头并着头说悄悄话。鲁闽说,妈妈,华小苏说的,你是后妈,后妈都可坏了。要我看住了你,不能让你把家里好吃的都偷吃了,把好东西都偷光。秋千说,所以你每天回到家,就看住我?鲁闽不好意思了,把头直往秋千身上蹭乎,说,嗯。又说,来的火车上,三叔也说,后妈可厉害了,你要是敢打我,我就给爸爸告状去。毕竟是孩子,心里拢共藏着的那点儿事,一时半刻地全招了。
4
在这个干燥的冬天里,秋千有了身孕。这是秋千第三次妊娠。这一次,她特别想要个儿子。李伯朗有儿子,是不是货真价实的,起码有名头在那儿。董亦剑也有儿子,尽管秋千待如己出,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肉。肚子没疼过的儿子,能叫秋千心里踏实吗?倒不是养儿防老的意思,秋千只是要为自己争一口气。争什么气呢?她没想明白,也不打算往深里想。反正,就是想要个儿子。
这一次怀孕的反应,和上次的感觉很相像,无意中也增加了秋千生儿子的信心。秋千见不得油腻荤腥,连苏黄氏扎着做饭的围裙,也得绕着道儿走。瞧瞧她的食谱:南瓜花儿,连着绿梗子掐下,清汤烧开,放盐,打蛋花;木槿花,与鸡蛋一起搅匀,炒;黄瓜丝,胡萝卜丝,藕丝,放在一起,清炒。总之,怎么好看怎么来,还专挑花儿朵儿的吃。苏黄氏白瞪她:看你能生出个什么花儿来?秋千不乐意听。可是她的胃口很乐意听,还是忍不住拣着花儿换着花样地吃。连董鲁闽和华小阳都晓得了,只要出门,就专拣花儿掐,管它能吃不能吃的,通通掐了回来。
秋千和苏黄氏闲谈,说起她想要个儿子的苦衷。苏黄氏倒是豁达,只要是自己的骨肉,闺女儿子还不是一样?她自己一生无子,跟着女儿过活,能遇上个好女婿,比生儿子都强呢。可是秋千噘着嘴巴不愿意听了。苏黄氏只好打个圆场:好,咱就生儿子!就你这么个爱花癖儿,准能生出个贾宝玉来。秋千这才撒娇道,贾宝玉就贾宝玉!
董亦剑托华兆阳捎话来,说军营里建起了家属院。言下之意,是要秋千自己决定,留在福州,还是到他身边去?秋千原本想度过蜜月,就找单位上班的。三拖两拖,如今又怀孕了,就决定先把这事儿搁下,打了包袱,带上鲁闽去了军营。团长的家属院还是四间房,房里配了些桌子、床、凳子、箱子类的家具。秋千最得意那两只大漆的樟木箱子了。她听苏黄氏说过,樟木有香气,可驱虫,是做衣箱的上选木料。
住下来了,秋千才知道,尽管离董亦剑近了,但也并非如她想象的那样,可以朝夕相处。董亦剑经常身负各种各样的军令,经常三天五天的,才能回家一次。秋千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爱听马蹄声的。她能从众多的马蹄声里,分辨出董亦剑骑的那匹枣红马;能从远远的马蹄声里,分辨出那马是否驮着她的丈夫,正奔家中而来。
鲁闽对这里的生活十分满意。在这里,没有华小苏那个尖嘴丫头笑他侉,只有勤务兵们围着他转。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更让他开心的,是那个养军马的大院。他和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家属们,很快就和那批军马混熟了,成天在马肚子下面钻来钻去,害得秋千提心吊胆的,军马倒是一次也没拿大蹄子踢他。他也喜欢这儿的幼儿园。说白了,是喜欢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家和幼儿园之间的路上。每天,他被勤务兵揽着,坐在马背上。那种感觉,一个字:爽。
秋千清汤寡水的,只和花儿们做对,鲁闽可受不了。他爱吃肉,也爱吃菜花。如果是肉炒菜花,那可就大快朵颐啦。这天晚饭桌上,就有勤务兵打回来的一盘肉片炒菜花。鲁闽一个人霸住条桌的一面,一口米饭,一口菜花,不时还喝上一口紫菜鸡蛋汤。不大的功夫,就把那盘肉片炒菜花给吃光了。鲁闽意犹未尽,冲着秋千说,妈妈,我还想吃。秋千无奈,拿了饭票,请勤务兵再跑一趟食堂。食堂里的这道菜早卖光了,勤务兵只好空手而归。鲁闽一看,不干了,就势躺到地上打起了滚儿。
鲁闽现在已经很依恋秋千,但小时候在老家里惯出来的毛病仍未改尽,有时还会骂人、踢人,或倒地打滚。没娘的孩子,这也是一种引人关注的方式吧?秋千蹲下身子哄他。哄了半天,鲁闽才答应,不要菜花了,改煮咸鸭蛋代替。谁知咸鸭蛋煮好了,鲁闽又变了卦,抓起咸鸭蛋就扔,叽哩咕噜的,扔得咸鸭蛋们满院子滚。
这孩子也忒任性了点。秋千动了真气,她得想法儿治治鲁闽的毛病。她不动声色,穿上外套就往院门走,边走边对勤务兵说,告诉首长,鲁闽不听话,我回娘家去了。果然,鲁闽不闹了,瞪着大眼睛瞅她。见她快要走出院门了,一下子追上来,牵住她的衣角,小声说,我也去。秋千不为所动:妈妈不带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去。鲁闽蔫了。半天,用商量的口气说:能不能不去?秋千说,能是能,只要你不再无理取闹了。鲁闽想了想,知道“无理取闹”不是什么好词儿,就赶紧点头说,再也不无理取闹了。
《秋千女人》第三章(6)
董亦剑回来了,还带回来几枚青桃,酸酸脆脆的,颇合秋千的胃口。秋千吃得贪婪,看看青桃只剩下两个时,就舍不得吃了。不是留着下一顿吃,而是想,如此美味,应当留给丈夫尝一尝。晚上,夫妻们躺下以后,秋千从枕下摸出那两个青桃,郑重地要董亦剑品尝,说是专门为他留的。看着秋千手里那两枚青桃,这可是她与自己的胃口决胜之后的成果呵,董亦剑忍不住纵声大笑,点着秋千的脑门儿说,二傻二傻呀,我又没“害喜”,怎么会爱吃这个呢?秋千一想,可不是吗?不由得傻傻地笑起来。
5
到了野菊花漫山遍野开放的季节,秋千住进了福州市中心医院。秋千的心里很从容。她自己就是大夫,又有过两次的分娩经验。福建是林巧稚的家乡。在她的家乡里,应当拥有第一流的大夫,一流的护理人员。董亦剑请了假,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的,比他第一次当爸爸还紧张。第一次,妻子在老家分娩。儿子快满月了,他才见到。
半夜十二点多,秋千破水了,直接上了产床。春草提前找了人,打了招呼。这时,满头花发的妇产科老主任,也从家中匆忙赶来。老主任是著名产科专家,绰号“陈小手”,男性。苏黄氏抱着饭盒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盒里装的是人参炖老母鸡汤,放了益母草。就等秋千一从产床上下来,给她补元气的。
秋千躺在产床上,嘴里含着参片,是临进产房前,春草塞进嘴里的。她的心里很安然。妊娠反应虽然重,但一直到八个来月,各项检查都很顺利,胎位也正。秋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时,宫口打开了,一只小脚丫伸了出来。“陈小手”大吃一惊:这孩子是立生!他将一只著名的小手伸进产道,努力再三,想找到另一只小脚丫,没有成功。这种立生的例子,即使在他久经考验的接生生涯中,也极为少见。他的汗水立马就下来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秋千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大夫一直不鼓励自己使劲。与此同时,“陈小手”的那只小手一直在她的产道里忙活,翻肠倒胃一般,让她恶心欲吐。热热的液体从体内不住地向外流,随着时间的流逝,秋千感觉生命的力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丝一毫地抽空。她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陈小手”被吓住了,一边吩咐立即输血,一边准备实施剖腹手术。而此时,秋千已处于深度昏迷中。四十分钟以后,孩子被托了出来,是个女婴!体重三千七百克。护士响亮的报告,和女婴无忧无虑的哭